翌日清晨,蘇青珞帶了個女子過來,那姑娘眉清目秀,長得頗有幾分姿色,湖藍色的長裙,梳著隨雲髻,溫婉沉靜,一直跟在蘇青珞身後,不大喜歡說話。


    蘇青珞的意思,雲荒如今身份不一樣了,縱是怎樣使不慣下人,起居還是需要有人照料的。


    說是照料其實也不過是安排個眼線看著她罷了。


    那女子喚作容鳶,名字倒是極好聽的,人也十分乖巧伶俐。


    不得不說,蘇青珞的手段,真真是了得,壽宴上一番動作,不止得到了雲荒這枚棋子,還借雲荒製服了明王,製服了沈績,一舉三得,而他自己僅是在旁邊動了動嘴皮子。如此心計,讓人膽寒。


    與之同時,他還命宮人從禦書房中拿了許多書卷出來,如今雲荒郡主之尊,宮規禮儀自然要學起來,既要做他的棋子,權謀算術也不能落下。還有宴會之上殷帝賞賜的一應物什,也一並讓宮人帶來。


    明王府剛辦了喪事不久,白燈籠還未撤下,氣氛不免有些不合時宜,但根本沒有人在意。所有人的焦點都放在了明王新收的義女沉玉郡主身上。那個因一曲山河一夜聞名殷夏的女子,那個花萼樓下素衣淡妝卻驚豔眾人的女子。


    雲荒自然不能再住在落風居,如今身份不一樣了,一切都要跟著變,昔日看不起她的婢女如今也要對她阿諛逢迎了。


    明王縱然恨她,但忌憚太子,還是安排了新的住所,東邊向陽的閣樓,名曰“長鳳樓”,氣派大方,前麵有一個很大的院子,院中有池塘,旁邊還種了許多花卉,據說是昔年王妃住的地方,王妃愛花,所以種了很多的花,四時都是一片繁花似錦。


    重新布置了房間,一切安排妥當,沈績再三交代,儼然不舍,絮絮叨叨說了許久。這時蘇青珞幹咳兩聲,出麵道:“先生不必過於擔憂,日後天天都可以見到的。”


    沈績大概想不到蘇青珞如此通情達理,有些訝然,蘇青珞繼續道:“沉玉日後就是郡主了,自然需要有人教導,她的課業就交給先生了。”


    原來雲荒與蘇青珞曾有過約定,當日得到雲荒許可,蘇青珞將計劃告知與她,說要雲荒在壽宴上大展風采,得到郡主之位。雲荒本已許可,卻突然轉口道:“我答應殿下坐這郡主之位,成為殿下的臂膀,可我有三個條件。”


    蘇青珞饒有興致地抬頭看她,畢竟敢同他講條件的天下沒有幾個,那雙眼睛仍舊澄澈如水,卻一時好似深不見底,他說:“說說看。”


    “第一,請殿下勿要為難師傅。”


    “這是自然。”


    “第二,我不想住在王府。”


    蘇青珞摸了摸手上的扳指,斷然拒絕,“不成,你是郡主,又是皇叔義女,當住在王府。我知你與他有恩怨,但你若連一個明王也應付不了,我如何相信,你能應付其他人?”


    雲荒默然,知道此事談不成了,“第三,權謀算術,我希望能讓師傅親授。”


    蘇青珞有些訝然,“這又是為何?”


    “文才武略,天下有幾人能勝過沈績呢?何況我與他本就是師徒。”


    蘇青珞默了片刻,答,“我應你。”


    “多謝殿下。”


    沈績自然沒有反駁的理由,何況,雖不能將雲荒留在身邊,能天天見著她也是好的。


    最不情願自然就是明王了,他昨兒才知道沈績的身份,如今他既失去兒子,又得罪了太子和沈績,還引狼入室,這往後的日子可怎生好過?


    可即算心裏不好過,對這位所謂的義女,他也得好生伺候著。


    雲荒身體本就未恢複,壽宴上隻是強撐,一切安排妥當,便早早歇下了,隻容鳶一人侍在身邊。她黏慣了師傅,與旁的人都不大處得來,容鳶少言,自然也說不上幾句話,不過如此一來,她也清淨許多。


    傍晚時分,禦醫來診了脈,換了身上的藥,又開了幾貼內服的藥,照容鳶的說法,太子的意思,先讓雲荒把身子養好,然後再慢慢開始學習宮規禮儀。


    天子壽辰上,一曲山河,讓雲荒又或者說蘇沉玉的美名一夜之間傳遍殷夏,人們爭相議論著,說那個不知來曆的女子如何美貌,如何傾倒眾生,說那曲子如何動聽如天籟,說她手中那管玉笛如何名貴……


    卻說殷夏無公主,諸侯們倒是有許多郡女,但都不出彩,如今雲荒得天子欽定,位份自然壓她們一頭。一個來曆不明的女子,竟然憑借一支曲子就攀上枝頭做了鳳凰,強立於眾人頭上,任誰都不會高興,可誰也拿不出那樣的本事來,也隻能暗中議論幾句,有人則效仿她習樂,盼著那一朝也能在宮廷宴會上出個彩。


    於是王公貴族之女爭相效仿,毓城一時興樂,遍地可聞絲竹聲,隻是,所謂東施效顰,不過平添聒噪罷了。


    相反,關於兩國戰事,卻似乎並沒有幾人關心。


    一個王朝荒糜腐敗至此,當真氣數盡也。


    承夜在離開的這一日,正是雲荒搬進明王府的第二日,坊間還在流傳著沉玉郡主的事跡,駿馬馳過車水馬龍的街道,滿耳是不堪入耳的器樂聲,他回望這座繁華勝錦的王城,歎息道:“陳腐如斯,何勞興兵?”


    這一句不知被誰聽了去,史書中留了一筆。


    到城門時,身後有四五騎人馬追來,承夜回身,便見到了一身青衫落拓,風采恣意的蘇青闌。


    蘇青闌拱手道:“今日三殿下離城,闌奉兄長之命特來相送。”


    承夜回禮,“有勞王爺了。”


    “此去千裏迢迢,殿下身邊隻帶了一個侍衛可怎麽行。”他望向一旁作男子裝扮的宋漣,“我讓人護送殿下二人離開吧。”


    承夜笑道,“夜獨來獨往慣了,不喜歡有太多人跟隨,寧王費心了。”


    蘇青闌道:“我十分敬仰殿下瀟灑落拓的作風,隻恨立場不同,家國在前,無法成為朋友,今日一別,日後若有緣,恐怕就要兵戎相見了。”


    承夜亦拱手,“生不逢時,夜也十分抱憾。”


    蘇青闌低頭淺笑,“兄長讓我給殿下送一樣東西。”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卷帛書扔了過去,“兄長讓我給殿下帶句話,望殿下謹記今日之約。”


    承夜接過,展開一角,滿意一笑,然後收進袖中,抱拳道:“夜就此告辭,王爺珍重!”


    蘇青禹也抱拳,“珍重。”


    駿馬疾馳,揚塵而去。


    出了城門,宋漣問:“我們直接回東炎嗎?”


    “你自己回嶧城去罷,我與阿姐約好了在彭城見麵。”


    “可是我怎麽放心公子一人?”宋漣急道。


    “別忘了,還有影跟著我呢。”


    宋漣有些失望,“我不能隨公子一同去彭城嗎?”


    “回嶧城去吧,我還有些事需要你去做。回去跟阿潯說一聲,兩國即將開戰,讓他做好準備。”


    宋漣低頭,應道:“是。”


    於是二人一路疾馳,抵達江州後,一人逆流而下,往嶧城而去,一人橫江而過,往彭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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