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蟬居裏種了很多花草,品種繁多,毫無章法,有芍藥、山丹、扁桃、四合木、駱駝蒿,花房裏有玉蟬花、白頭翁、鐵線蓮和桔梗,另有上品蘭花近百盆。


    來日方長。


    甫少更靜下心來,決定將這裏好好的收拾收拾。


    首先將這些亂七八糟的花花草草全部連土挖出,再將寒蟬居的花圃的土重新翻一遍,最後將所有種類按照四季花開序時進行分類重栽。如此一來,無論哪個季節,寒蟬居內總有風景可看。


    甫少更是個不喜歡為難自己的人,一看能幫手的隻有芍沁兒,就索性把幾樣活分成了好幾天,比如說第一天光挖草,第二天翻土,第三天下肥,第四天重栽。


    路河冷眼看著,隻覺得這個女的心很大,一點也沒有做下人的自覺。


    這一點路河其實錯了,在他眼裏,百裏王府裏做事的除了百裏泊,其他人統統都是下人,百裏泊是唯一的主子。


    可甫少更是個自由人,既然沒被定罪,那連犯人都不是,隻不過是被百裏泊無理由的圈禁在了王府。何況她本人,從來都隻當自己是個主子。


    比如說此時此刻,她老遠將一塊髒兮兮的抹布甩在了路河的身上。


    “你……”路河手剛按上劍柄,就聽甫少更道:“過來,這有個大水缸,幫我搬到那屋簷下麵去。”


    路河裝沒聽見,空氣中“咻”一聲,一個泥巴塊又飛了過來,路河靈敏的躲了過去,眼睜睜看著那泥巴塊砸在了起居室的大門上。泥漿延著門縫往下淌。


    路河很生氣,心想一定要給這小女子一點顏色看看。


    抬眼卻看見,寒蟬居的院子裏仿佛被土匪襲擊過一般,一地青磚都變成了泥磚,所有花草苗木都被挖了出來集中在庭院中間,圍建花圃的石頭被全部起出,亂七八糟的堆在地上。


    “你到底想幹什麽?!”路河怒喝一聲。


    卻無人回答他。


    陽光下,一名嬌小美貌的女子正扶著一把鐵鍁站在院子當中,巴掌大的臉蛋在陽光下白的耀眼,一雙眼睛亮的仿佛夜幕上的啟明星,她的袖子挽到上臂,露出白生生嫩藕一般的兩條胳膊,還滿不在乎地道:“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給我幫幫忙。難道你希望你主子回來以後看到自個住的地方變成這副鬼樣子?”


    他當然希望,他還希望主子一怒之下把這個小女子抓下大牢,用鞭子抽個十遍八遍,讓她哭著求饒。


    然而他的身體好像不受頭腦指揮一般,自覺主動的去搬那個大水缸,把它搬到了書房的屋簷偏角。


    “恩。如此一來,”甫少更滿意道:“再種幾盞碗蓮下去,過幾日推窗便能看到花開,若是下雨天,隔窗聽那雨水叮咚,也有一番趣味。”


    “你把寒蟬居搞成這樣,等主子回來,我是保不了你。”路河冷哼一聲。


    甫少更笑道:“你主子若想要我死,我早已死了。既然現在我還是活蹦亂跳的,說明我一定會活很久。”


    路河還是冷哼了一聲。他還記得當年雀嬌最得百裏泊信任之時,一府掌事,風光無限。然後呢?偷了主子的東西,就被按倒在這個院子裏杖了四十,彼時血水淌了一地,如今芳魂杳渺,說不定就埋在哪裏做了花肥。


    自那以後,百裏泊身邊便不再設侍婢,生活起居一切都自己動手。


    這些美人皮,無情骨,毒蛇心。


    ……


    百裏泊這一趟出去,四天方回。


    百裏泊回府時正是深夜,路河非常不客氣的一腳踹開了木樨院的大門,把甫少更和芍沁兒都叫了起來,讓她們去給魏老幫忙。


    她們能給魏老幫什麽忙?難道是百裏泊受傷了?受了什麽傷要半夜靜悄悄的回府?甫少更也神色凝重起來,簡單的把頭發一挽,套了一件袍子便匆匆趕去寒蟬居。


    第一次走進百裏泊的睡房,睡房十分簡單,沒有一件多餘的擺設,甫少更無暇去欣賞百裏泊的品味,隻見百裏泊閉眼躺在床上,臉色十分蒼白,嘴唇發黑,身上的一件深色袍子洇出大片暗色,床前站著魏老和朝山。


    朝山看了一眼甫少更和隨後進來的芍沁兒二人,小聲對魏老道:“女人能幫什麽忙,我和路河難道不行?”


    魏老撚著山羊胡道:“傷口過大,一會我把東西取出來以後必然血流如注,我需要把止血藥粉撒上去,再迅速縫合傷口綁上繃帶,才有可能止血。你們兩個大老爺們可會縫傷口?”


    朝山道:“……我們不會,難道您還不會?”


    魏老:“我這不是年紀大了,看不見嗎?!”


    朝山:“……”


    魏老:“女子善針線,這個縫傷口就跟縫衣服一樣,針腳密一點,縫的緊一點,都一樣!”


    朝山:“……”


    路河恨道:“要不是主子說了,不能驚動……不然就能去請太醫院的……”


    魏老:“請個屁,他們來也是一樣!”


    甫少更突然覺得魏老這個人很對她的胃口,有機會一定要交流交流。


    隻見魏老把百裏泊的上衣解開,赤裸的胸膛上,從左胸往下,有一道長約五寸的傷口,直裂到腹部,傷口血流不止。皮肉外翻,十分猙獰,甫少更剛往前挪了一步,想看的更清楚點,卻聽見身後“咕咚”一聲,芍沁兒居然暈過去了,路河罵了一聲娘,把芍沁兒拖出門去。


    魏老指著傷口道:“這傷口裏還有東西,大概是鐵鞭一類的東西抽的,這些東西上麵有浸了毒的倒刺,現在倒刺斷在傷口裏,我要先清洗傷口,再用鑷子把刺挑出來以後才能撒藥。”


    甫少更奇怪道:“你不是眼神不好看不見嗎?能確定挑得幹淨?萬一挑不幹淨,日後必定化膿高燒,到時候他就死定了。再說你清洗傷口,過程一定還要流血,看他這個樣子,恐怕不能再繼續流下去了,血流的越多,毒也發的更快。”


    魏老怒了:“那你說怎麽辦?你來挑嗎?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甫少更嘿嘿一笑,“讓我來吧。我還真有更快捷高效的辦法。”


    麵對這樣猙獰血腥的傷口,甫少更平靜的表現已經出乎眾人意料,現在好像還更對上了她的胃口,光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十分亢奮。朝山路河二人都警覺起來,上前攔住甫少更,對魏老道:“此人身份不明,恕我們不能讓王爺冒險。”


    魏老喝道:“冒狗屁險,老朽隻知道再這樣拖著,你們的王爺很快就不用喘氣了。”


    甫少更采用的是她在軍隊裏慣用的,最直接有效的辦法。她把礙事的外袍脫了,隻穿了一件短打的褻衣。命朝山取來烈酒,把雙手往烈酒裏浸泡了幾息後,迅速隔空一甩,便將右手兩指直接插進了傷口中,一路摸索而下,隻聽朝山捧著的瓷盤子裏叮當一陣亂響,立時挑出了七八根倒刺出來。


    右手還未從傷口裏拿出來,左手已經取過魏老手裏捧著的止血藥瓶子,藥粉均勻有效的撒在傷口上,魏老眼疾手快的把火燒過的針和烈酒泡過的棉線捧來。諸人屏住呼吸,隻見甫少更就著燭台的光迅速穿針引線,然後埋頭便縫,不過幾眨眼的時間,傷口就被密密縫合了起來。


    整個傷口的處理十分快速,每一個步驟都極其簡單有效,居然由甫少更一人完成了。


    由於百裏泊的身體不是甫少更能搬得動的,朝山路河立刻接手上前綁縛繃帶。


    魏老摸著胡子仔細看了半天,道:“方法雖糙卻十分有效,如此處理很好。”


    甫少更並不滿意:“若是有鐵器能在火中燒熱,往皮肉上燙一燙再縫合更好。”


    魏老笑道:“確實。你這手法倒是十分嫻熟,若不是看你年紀小,還是個女娃娃,老朽都要懷疑你是不是從軍隊裏出來。”


    不想甫少更十分直接道:“不錯,這是鈞天軍隊裏慣用的做法。”她眨眨眼:“我曾有幸遇到過鈞天軍隊裏的老大夫,教過我幾招,原以為一輩子都用不上呢。”


    任何人這一串動作下來,若非真有過許多親身實踐,絕不可能做到。幾人都聽出她有所隱瞞,但幸而這次幫了大忙,也就無人點破,由著魏老跟她你來我往的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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