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一個戴著兜帽的黑衣人敲開了百裏王府的大門。


    守門的老頭把門開了一道縫,隔著縫看了一眼,隻覺得來人古怪,直接道:“今日謝客,請擇日再來。”


    黑衣人笑了一聲:“煩請通稟你的主子,就說故人來探望,敘敘舊就走。”


    老頭道:“名帖拿來。”


    黑衣人:“名帖昨夜已送。一說你主子便知。”說完伸出手來,亮出掌心一個銀元寶。


    老頭大喜,強自忍住臉上的表情,把元寶掖進懷裏後直接開了大門,也不通稟,叫那黑衣人自己進去尋。


    黑衣人又笑了一笑,低聲說了句:“猢猻散那……”提腳便往裏走。


    昔日笑聲陣陣的寒蟬居,如今酷寒如冰窖,一點聲音都沒有,黑衣人推開門,看見昔日把守的嚴嚴實實的寒蟬居裏,已經完全沒有活人的跡象。想必朝山路河一死,百裏泊大病,伺候的人也不上心了。


    黑衣人進到書房,那書房還如他小時候曾見過的那樣,幾排大書架直頂到房梁,書籍分門別類,擺放的十分整齊,牆上不掛字畫,倒掛了一副蓑衣。桌上文房四寶一排,手指一抹,毛筆杆上都有了一層灰。


    黑衣人仔細的在書架上摸索,按照他記憶中曾窺視過的做法,仔細摸索一處,很快,他聽見“咯噠”一聲,一排書架的中間裂出了一道縫。黑衣人大喜,扒開書架,進入到那書房的密室中去。


    密室裏也是陳書之用,沿著牆三麵都是書架,同樣擺放的密密麻麻,此時燈火通明,有一個瘦削的人影正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坐姿大馬金刀一般,無來由一股子殺氣撲麵而來。讓黑衣人很是一驚。再仔細看去,黑衣人笑了。


    那百裏泊已經瘦的不像人樣,皮膚幹枯,臉色蠟黃。隻是兩隻眼睛很亮,定定地盯著來人,不言不語。他的身邊站著一個十分清秀貌美的姑娘,安安靜靜的目視前方。


    黑衣人隻覺得心跳如擂,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地和百裏泊對視了片刻,忽然大笑起來,拱手道:“厲害,厲害,顧少主當真機智無雙,這副人皮麵具巧奪天工,若是別人,絕無可能看出來。”


    “百裏泊”也哈哈笑了起來,道:“就算巧奪天工,也瞞不過小賀王爺的眼睛,不知王爺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小賀王爺笑道:“實不相瞞,我觀察百裏泊不下十年,他的每個動作每個表情我都熟諳於心。”


    甫少更道:“我竟不知王爺對那百裏泊有如此大的興趣。”


    小賀王爺未接她的話,隻是環視四周道:“不知真正的百裏泊現在如何了?畢竟也是我的叔伯長輩,我總要關心關心。”


    甫少更歎了口氣:“他?如今隻怕你認得他,他卻不認得你。”


    說完甫少更推開空牆上的一麵暗窗,從暗窗向下俯視,可以看見下麵一間密室,正是當初百裏泊囚禁甫少更之所。


    此時密室裏,百裏泊蓬頭垢麵,雙眼充血,四肢被鐵索扣在牆上,身上全是潰爛見骨的傷口,還仿佛不知痛感,嘴裏咿咿呀呀的叫著往牆上撞。


    這種慘狀饒是小賀王爺,也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驚道:“他,他怎地變成了如此模樣?!”


    甫少更笑眯眯道:“王爺有所不知,他已經徹底瘋了。如今,是想讓他什麽時候死,他就什麽時候死,一個瘋子,誰也不會去追查他的死因。”


    小賀王爺放下心來,便問甫少更道:“讓一個人死很簡單,卻不知道怎麽能讓一個好好的正常人發瘋?”


    甫少更道:“在常人來看,這很難,但對於藥王穀來說,讓一個人瘋十分簡單。這還要感謝小賀王爺給在下創造的機會。”


    甫少更:“自上次百裏泊中了小賀王爺的埋伏,重傷而回後,我就知道機會來了,我不但使出全身本事把他的傷治好,還贏得了他的信任。接著,我以保養身體的名義,每日給他送補湯,早上的補湯中下了鵝血,讓他的咳嗽反複,午時的補湯中下了罌粟,為他鎮咳。那罌粟來自西域,是種毒花,長期使用可上癮,一旦斷供便會神智盡喪,慢慢癲狂。唯有藥王穀中恰巧種著幾棵。常人連聽都未聽說,再高明的大夫也絕查不出發瘋的原因來。”


    小賀王爺對這種法子簡直聞所未聞,驚訝之餘欣然接受了甫少更感激的一拜。


    甫少更又問:“原本是想把他留給季風兄,既然王爺親臨,在下不如也賣個人情,不知小賀王爺想怎麽處理這罪人?”


    小賀王爺道:“既然已是個瘋子,殺與不殺於我已無意義。本王現在想知道的,卻是顧少主今後的安排。”


    甫少更:“我?我能有什麽安排,不過是回去藥王穀,告慰父母族人,從此做個順應天命的普通人罷了。”


    小賀王爺:“顧少主智勇雙全,埋沒於芸芸眾生委實可惜,不如去我賀王府,助我成就大事。”


    甫少更一愣,麵上忽有喜色,拱手道:“太後不足為懼,兩位老皇叔糊塗不問世事,百裏泊一瘋,小皇帝勢單力薄,隻怕坐不好那麽大的龍椅。這樣看來,王爺登上大位在情在理。”


    小賀王爺笑著打斷甫少更:“那不過是拿回本王應得的東西。先皇短命,我父王本該順位繼承,不料先皇忌恨我父,先誣殺我三位哥哥,再褫奪賀家世襲罔替的爵位,一路打壓,我也是堂堂皇族子弟,卻一度吃不飽穿不暖……我花了多少代價才走到了今天,隻要百裏泊一死,我的前路再無障礙,少更,可想追隨於我?待我大事一成,重振藥王穀,不過是我一句話的事。”


    甫少更搖搖頭:“我還有大事未了。”


    小賀王爺奇道:“如今,你還能有什麽大事?”


    甫少更道:“我還有宋家的仇沒有報。”


    小賀王爺的表情忽然有些不自然道:“宋家,不過是一家子下人,下人死便死了,有哪裏值得報不報仇的?”


    甫少更笑了起來:“下人?”


    她施施然坐回到那把太師椅上:“王爺,你小的時候吃過宋老太太的奶水,宋老太太最心愛的小兒子為你鞍前馬後效命。我就奇怪了,你殺他們到底為了什麽?你可想過死後再見到他們可該說些什麽?”


    小賀王爺忽然覺得不對勁起來,怒道:“殺了他們,還不是為了你,你看看你當時的樣子,好像準備在那一家過上一輩子似的,我若不這樣刺激你,你還記得你藥王穀的仇恨嗎?你還想報仇嗎?”


    甫少更做夢都沒想到,小賀王爺,不,賀蘭鈞承認的這麽幹脆,殺了宋家二十餘口,竟然是為了刺激她加深仇恨,趕緊報仇。


    自那天宋家大火後,甫少更就覺出很多細節之處的不對勁來,首先,宋直的醒來是因為舔了她指尖的血,她的血隻能用來解毒。況且無論如何飲酒狂歡,也不可能造成闔府上下一個人都逃不出來。隻有一種解釋,就是宋家的所有人,當晚都被下了致人昏迷的藥,而下藥的人,唯獨沒有下給甫少更三人,顯然是怕甫少更三人不能逃出來,親眼見證這起滅門的慘案。


    再有,賀蘭鈞來的太過湊巧,正好是宋家燒了個精光,他搶在官府的人到來之前,親自來看現場,屍體數字都對上號了,他才能放心離開。盡管他一直試圖嫁禍給百裏泊,然而百裏王府的人,從來都未曾過問宋家的事,殺人滿門的人,不看到屍體怎麽放心?


    那宋老太太的小兒子,隻怕自始至終都被蒙在鼓裏,賀蘭鈞誘導他相信百裏泊才是幕後的凶手,以為百裏泊為殺藥王穀的漏網之魚韓飲川,害死了宋家所有人。


    “所以,你讓你的乳兄刺殺百裏泊,既加深了眾人對百裏泊‘殺人如麻’的印象,還提醒了在場的我,不要忘記為宋家人報仇,你始終置身事外,卻一直妄圖蒙蔽我的眼睛。”甫少更冷笑數聲。


    “你……你給我下套!”賀蘭鈞大叫,轉身就想往外跑,卻發現雙腿無力,剛邁出一步就跌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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