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林城外的小樹林裏,一輛馬車支離破碎,車輪的輻條散落一地,徒留兩匹還套在車轅上的高頭大馬在原地不耐煩的用鼻子噴氣。圍著馬車的十幾個黑衣人麵麵相覷,為首道:“糟糕,恐怕著了人家的道了。”


    另一個道:“趕車的那個車夫還在,不如把先他帶回去。”


    那車夫被脖子上的劍嚇得尿了褲子,拚命磕頭告饒道:“各位好漢,俺啥也不知道,放了俺,放了俺……”


    為首道:“這車夫一看就是車行裏雇的,帶回去也沒用,是我們技不如人,這一趟失算了。”


    黑衣人圍著馬車又仔細翻看了一遍,車裏確實空空,什麽都沒有。為首的恨恨地在地上唾了一口,手一揮:“我們走。”


    豐林的郊外十分美,一戶農宅的小院子裏,晾曬著一大片一大片的漁網,有一個臉蛋曬的又紅又黑的漁家女正坐在小矮凳上織補漁網上的漏洞。


    陳四趴在牆頭上,看那黑衣人一行遠去,轉頭道:“都走了,果然如姑娘所說,沒有為難那車夫。”


    甫少更躺在院子一角的草垛子上眯著眼曬太陽,嘿嘿一樂:“當然,這些貴族老爺都很愛惜自己羽毛,既然找不到目標,當然不樂意多生事端。”


    甫少更從來都未真的信任過這些王公貴族,盡管她把賀蘭鈞的陰謀公布與眾,還得到了他們的親口承諾。但是她深深知道,這些人說出的話,就跟放出來的屁一樣一樣。


    她將這些人約出來,隻不過是達成兩個目的,一要賀蘭鈞從此不敢再在豐林現身,徹底了斷他的後路。二要他們知道藥王穀還未死絕,還有能力和他們談談條件。


    藥王穀已經覆滅,誰也未想到還有後人活著,活著的人還對太後有著深仇大恨。


    太後是什麽人?太後是當今聖上之母,太後代表皇權。太後的利益是百裏一族立足的根本。就算甫少更發誓不報仇,不找麻煩,隻怕他們都是不信的。即使昏庸如穆鄭二王,也會有如鯁在喉的感覺。因此在一離開百裏王府後,立刻有殺手迅速盯上走出百裏王府的任何一個人。


    殺手不敢在城中行事,又自以為是的認為這幾人首當任務是出城,卻未想跟著一輛馬車在城裏兜了好幾圈,趕車的馬夫總要吃飯,喝茶,給馬上個草料。


    事實上,趕車的人自己都未發覺,整輛馬車早已被不知不覺掉了個包,從上午出府晃晃悠悠到下午出城,馬車裏麵坐著的人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靜兒有些擔憂道:“阿更,三日後你還回去嗎?”


    甫少更道:“當然要回去,我早說過了,我和百裏泊還有一筆賬沒算。”她眨眨眼:“你放心,我既然有把握再回去,自然會全身而退。”


    百裏泊是盛重皇權利益的第一人,甫少更最為防備的,從來也就隻有他一人。


    至於賀家兩兄弟,此時此刻,應該已經被徐啟明安排送出城去,等待他們的,將是另一個人生。


    朝山路河當然沒有死,為了戲演的逼真,他們隻是受了些不小的傷,這些日子一直悉心照料他們的,是留在百裏王府的芍沁兒。


    朝山問芍沁兒:“你當真不知道阿更的真實身份嗎?”


    芍沁兒苦笑一聲:“我如何知道?她又為何會告訴我?她不過是個跟我一樣的可憐人。”


    朝山不語。


    他也曾聽聞藥王穀人殉穀的慘烈,他不敢多想,也不敢再多問一句。可憐人?這世間誰又不是可憐人呢?隻不過是認命不認命的區別而已。


    路河問:“她可曾想帶你一起走?”


    芍沁兒點頭,道:“她曾問過我想不想跟她一起走,我說不想走。”她輕輕看了一眼路河:“到了我這個年紀,隻想安生的幹好自己的活,過好自己的日子,好也罷醜也罷,都是自己的命。”


    路河道:“那她怎麽說?”


    芍沁兒道:“她說她不信命。”


    路河笑了:“恩,這倒是像她說出的話。”


    朝山路河養病期間,路河做主從百裏泊的親衛營裏調上來兩個身手不錯,忠心可靠的侍衛,名叫朔衛和連明。朔衛偶爾來他們親衛住的營房裏看望朝山路河,朔衛的性子活潑,問:“朝山大哥,王爺身邊好像從來都沒有女人?”他看到忙前忙後的芍沁兒,立刻改口:“我是說……那種女人。”


    芍沁兒抿嘴一笑:“朔衛大哥說的是哪種女人?”


    朔衛道:“就是床上伺候的那種……”


    話沒說完,朝山一巴掌扇在他後腦勺上:“誰說沒有?!有了還得讓你知道?你記住了,我們百裏王府,不缺女人,尤其不缺那種特別厲害的女人!”


    比如說雀嬌,比如說阿更。


    朔衛偷偷瞄一眼容貌尤其出眾的芍沁兒:“那沁兒姑娘也是厲害的女人?”


    芍沁兒瞪了他一眼,端著一盆水推門出去。隻那一眼,把朔衛瞪的身子骨都酥了一半。


    ……


    三天過後,甫少更並沒有如約來取書。


    七天、八天,甚至半個月、一個月,甫少更都沒有再出現在百裏王府。


    這些天,百裏泊進了幾趟宮,回來以後麵上就顯得十分疲憊,偶爾會在庭院裏看著甫少更種下的花草沉思。


    朔衛有心讓芍沁兒多來寒蟬居走動走動,這一日傍晚,又聽見百裏泊扶著書桌咳嗽了兩聲,立即上前道:“王爺,這時節早晚涼的厲害,要不請沁兒姑娘去煮點薑棗茶驅寒?”


    百裏泊可有可無的點點頭。朔衛立即到門口吩咐了一聲,自有下人一路小跑去傳話。


    半盞茶的功夫,芍沁兒捧著一個大托盤款款而來。


    落日餘光,天地昏黃。芍沁兒著一身淺藍色的紗裙,露出兩隻嫩藕般雪白的胳膊,腰上束著一條淺金色腰帶,束的腰盈盈一握,通身全無首飾,卻叫人完全轉不開眼睛。


    芍沁兒畢竟出身自江南,眉眼也是江南獨有的精致嫵媚,當年能做相國府眾姬之主不是沒有原因。看到她出現的第一眼,朔衛心想自己這回肯定搔到主子癢處了,心裏簡直樂開了花,再偷眼去看百裏泊。


    卻見那百裏泊看都沒朝芍沁兒看上一眼,兀自低頭看書。


    芍沁兒福身道:“王爺,這會兒風涼,您身體剛大好不能受寒,不如用點熱茶吧?”


    百裏泊頭也不回道:“你放那裏吧,本王想喝可以自己倒。”


    芍沁兒有點尷尬,連忙手忙腳亂的將托盤放在書桌上。想了一想,端起茶壺倒上一杯,瞬間室內浮現出一股子棗甜與薑辛混合著的味道,聞著就覺得辛甜開竅,十分舒心。


    百裏泊不禁抬頭朝芍沁兒望去,隻見這女子身軀玲瓏,皓腕如雪,俯首捧茶時很有點紅袖添香的意境。


    猛抬頭發現百裏泊正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芍沁兒一驚,立時手腳大亂,手中的一杯茶潑出一半在桌上,這下子就好像老鼠打翻了燈盞一樣,芍沁兒整個人都嚇壞了。


    百裏泊忽然伸過手去按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指攏在手心裏,輕聲道:“你燙到了嗎?”


    芍沁兒低下頭:“回,回王爺,奴婢沒事。”


    百裏泊將人拉近幾許,道:“以後這些事情讓其他下人來做,你不必這麽辛苦。”


    芍沁兒似乎顫抖了一下,說:“給王爺喝的東西,奴婢怎麽能放心其他人經手……”


    百裏泊鬆開她,伸手將潑出去一半的薑棗茶端過來一口飲盡,讚許道:“味道不錯。”


    芍沁兒退開兩步道:“奴婢還加了甘草和丁香,這樣口感要更好一些。”


    百裏泊:“你是江南人?”


    芍沁兒:“奴婢……奴婢祖父曾是江南官宦,後來獲罪被判了流放。”


    百裏泊:“那時恐怕你還很小。”


    芍沁兒:“奴婢那時候尚在繈褓之中。”


    百裏泊不語,室內一片安靜。百裏泊聞見胸前若有若無的散發著一縷發香,江南女子愛用香膏擦發,據說膏子都是自己親手製的,各人各有不同,這味道,倒很好聞。


    芍沁兒見百裏泊不發話,趕忙輕手輕腳將剩下的茶壺和杯子捧了回來,俯身退了出去。


    百裏泊聽見門口十分小聲的對話,大約是見壺裏還有剩下的茶,便又勸朔衛喝一杯,朔衛打趣道:“沁兒姑娘的臉怎麽這麽紅……”


    百裏泊輕輕笑了笑,覺得自己這幾天真的是太累了,好像很久沒有放鬆下來欣賞欣賞這些平凡的美好。這麽一放鬆,就覺得困意湧了上來,他也很久,沒有睡過一個香甜的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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