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華殿上,盛裝的宮妝麗人高高在上地坐在主位上。殿內十餘名宮娥穿梭來去,竟沒有發出一絲半點的聲音。


    秦香薷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跪在大殿中央已有一炷香時間的白衣女子。原來,這就是顧瑉的女兒。


    秦香薷轉動著手心裏一枚小小的鐵香球,一縷縷香氣纏纏綿綿進了鼻尖。這是出塵子專門為她做的,用以克製她那要命的頭痛。現在她無論何時都離不開這鐵香球,哪怕頭痛不發作,聞著都能讓她舒服一些。


    就好似她也離不開那出塵子。她十分滿意地瞥了一眼內殿,重重帷幔間,最裏麵那張精雕細琢的大床上臥著一個人。


    今日那出塵子替她連續按揉頭部幾個時辰也不叫累,被她硬壓著躺在她的床榻上休憩一會兒。


    看著他沉睡的麵容,清雋的五官,秦香薷忽然覺得頭痛好像也不是那麽讓人恐懼的事情。


    當然這並不足以讓她消減半分仇恨。


    她永遠不會忘記,將她推入地獄的,正是那藥王顧瑉。百裏泊是這樣的人,他也是這樣的人。她竟不知,顧瑉的女兒還活在世上。


    “你抬起頭來。”秦香薷咬牙道。


    甫少更依言抬起頭,直視著不遠處的秦香薷。


    秦香薷冷笑了一聲:“樣子倒是生得不錯。”尤其是那一雙眼睛,讓她隻想親手剜下來,看看隻剩兩個血窟窿的時候,是不是還敢這樣傲慢地與她對視。


    秦香薷左手的琺琅護甲輕輕敲著座椅把手,發出“咯咯”的聲音,一旁侍立的醉櫻聽著這聲音隻覺得頭皮發麻,這是秦香薷的習慣,每當她想弄死一個人,她就會下意識的做出這個動作。


    “顧瑉救治先皇有功,哀家一向很感激他。”秦香薷淡淡道:“卻不知他做了什麽事情,惹上了滅門的禍事。”


    甫少更眼觀鼻鼻觀心地聽著她胡扯淡,忽然聽她話音一轉:“據哀家所知,顧瑉確實有個女兒,卻是天生的無腦無智,顧瑉使盡渾身解數方才保下她一絲活氣兒,難道這世上真有什麽靈丹妙藥,能讓那無腦的小兒憑空生出腦子來?”


    秦香薷忽然端起醉櫻手中托盤裏的一盅熱湯,當空砸向甫少更,甫少更沒有躲閃,熱湯頓時灑了滿頭滿臉,盛湯的瓷碗嗑碎在她額頭上,頓時劃開一個口子,鮮血滴滴答答落在甫少更眼前那光可鑒人的青石地磚上。


    他娘的瘋女人,甫少更不禁在心裏問候了秦香薷十八代祖宗,卻又知道此時和她正麵頂撞起來頗為不智,索性閉了閉眼隻當自己被瘋狗咬了。


    “還不說實話!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了什麽目的接近攝政王!”秦香薷道:“你若老老實實召來,哀家還能給你留一條活路,你若繼續打著死人的名號招搖撞騙,哀家就絕容不得你!”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甫少更不由笑了一聲:“顧瑉若不是我父親,不要臉的仇家那麽多,我冒充他的女兒又能有什麽好處?”


    秦香薷怒道:“真是油嘴滑舌!到了哀家這裏竟然完全不思悔改,你既然說顧瑉是你父親,如何藥王穀裏所有人都死光了,獨獨活下來你一個?你又是怎麽逃出來的?”


    甫少更想起藥王穀無辜慘死的人們,又想起自己給自己下毒死狀淒慘的青霜,眼前這瘋婆子手上性命無數,居然還敢大言不慚地說上一句:不知他做了什麽事情,惹上了滅門的禍事……


    難道這世上真的有人心中完全沒有善惡之分,對自己的惡行沒有半分愧疚?


    仿佛一道驚雷劈在了甫少更的心上,甫少更忽然想起自己能重活這一世,正是因為占據了顧瑉女兒的身體,而自己渾渾噩噩這麽些時日,好像把這身份都忘光了。


    她冷笑起來,忽然高聲道:“藥王穀向來隻許進不許出,不知太後娘娘是怎麽知道我們穀裏的人都死光了?莫非太後娘娘跟我們那不要臉的仇家有些淵源?”


    “大……大膽!”秦香薷未想到當世還有人敢這樣當麵嘲諷她,伸手指著甫少更不停發抖:“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既然這樣我便成全你!”


    甫少更已經完全豁出去了,心道老天既然讓她重活一世,搞不好還能重活第二世,但是今天不出這口氣她一定會憋死。


    她索性站起來,抖抖身上的衣袍,又用手一抹頭上淌下來的血,頓時湯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整個人仿佛是地獄裏上來的修羅,十分可怖。


    她陰測測地注視著秦香薷:“太後娘娘,有句話您可說錯了,藥王穀的人可沒有死光,我出來之前,親手埋葬了那些殺人的人,他們是不是一身黑衣?他們是不是有進無回?”


    她一拊掌:“您看,不用我說的再明白,您也知道藥王穀的人必然還活了一些下來吧?這些人一旦活下來,踏遍萬水千山也會要了那幕後凶手的命。”


    “你……你……”秦香薷渾身發涼,背脊全是汗,隻覺這白衣女子身上血跡斑斑,真好像那索命的閻王一樣,兩隻眼睛黑洞洞好像兩口古井,被這雙眼睛看著,她竟渾身綿軟無法掙動。


    “娘娘。”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又是那雙手,冰冰涼涼,骨節細長,托著她的頭輕輕向後靠入一個氣味熟悉又好聞的胸懷裏,那雙手十分熟稔地替她按起太陽穴來:“娘娘這是著魔了,幸虧貧僧沒走。”


    秦香薷閉上眼,顫抖著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是啊,幸虧你還在……”


    “娘娘,恕貧僧直言,這殿內戾氣太重,大約是這女子身上帶來的,她與您久處一室,恐怕有礙您的壽齡。”出塵子悠悠道。


    “那我……我立刻殺了她!”秦香薷急道。


    “不可,她對您恨意隻增不減,若枉死在這宮中,恐怕會化為厲鬼。”出塵子忽然低頭附在她耳邊道:“娘娘,貧僧看她麵相,不像是個應該活在世上的人,娘娘要小心遠離才是,千萬不要同她沾上邊。”


    秦香薷嚇得一個激靈,叫道:“那我該怎麽辦?難道還能讓她就這樣走了不成?她……她……”她又說不出個非能要了她命的理由來。


    一旁有個老嬤嬤忽然走到秦香薷身邊小聲稟報了幾句。


    秦香薷心裏忽然有了主意。


    她冷笑道:“原來這世上竟有這般視名節如無物的**,無媒無聘就住進了攝政王府,你那身子清白倒不知還在不在了,正當我皇家的宗婦如此好做?”


    “來人!”她叫道:“賞她一碗絕子湯,哀家要親眼看到她喝下去!”


    殿上的人齊刷刷變了臉色,秦太後身邊有幾個老嬤嬤精於宮中最見不得人的陰私之術,誰也沒想到剛才那個卓嬤嬤居然給秦太後提出這麽一個餿主意。


    稍微消息靈通點的都知道攝政王對這女子愛如珍寶,如今好端端被叫到太後宮裏賞了一碗絕子湯,隻怕攝政王不會輕易饒過她們。絕子湯不同於避子湯,這一碗下去,任你是誰都絕無生育的可能。


    出塵子急道:“娘娘三思,這女子……”


    “你不要說了。”秦香薷拍拍他的手:“我知你心善,但你要知道,若不如此,這小賤婦斷不能活著走出這裏。”


    絕子湯被宮娥端了進來,秦香薷仿佛又坐回了高高再上的位置,帶著上位者的殘忍戲謔道:“怎麽,是你自己喝呢?還是哀家命人喂你。”


    甫少更看著眼前這一碗湯,良久道:“我自己喝。”


    秦香薷渾身都痛快起來,笑著催促道:“喝吧,喝了就知道,說不定味道還不錯呢。”


    甫少更伸手端起那碗湯,她看著自己端著湯的手在輕輕顫抖。


    事實上,她的身體早已百毒不侵,這碗湯喝下去她隻當夏日進補了。


    隻是她的心裏正掀起驚濤駭浪,怎麽會?怎麽會……該死的歸禪,死禿驢,老子要把你剁成肉泥!


    一碗湯剛送到嘴邊,忽然一隻手橫空伸來打翻了碗,大殿裏的人們頓時唬的半死,跪下來戰戰兢兢道:“萬歲爺吉祥”。


    甫少更抬眼看見一名少年,一身錦繡龍袍,麵如冠玉,十分俊逸瀟灑,含著笑意看了她一眼,轉身撩開袍子給秦香薷行了個禮:“母後金安,攝政王聽聞母後邀請了他的未來王妃進宮敘話,怕話說多了擾了母後休息,特意央朕來將人帶走。”


    秦香薷怒極反笑:“哀家這兒子倒真是個好皇帝,攝政王不過一介臣子,倒能支使起皇帝做事情了?”


    百裏泓淺笑道:“母後說的哪裏話,攝政王在宮中議事已有兩三天沒回府了,朕不過是體恤臣下,為他做件小事罷了。”


    “……若哀家不同意呢?”秦香薷不可置信道:“莫非皇帝還能把人強行帶走不成?”


    大殿外傳來整齊的“唰唰”聲,一排鐵甲侍衛齊齊列步殿門前。


    百裏泓淺笑眯眯道:“母後,兒子今天是非把人帶走不可,想必母後一定會體恤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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