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名宮娥將晚膳送進淩波殿,知春為甫少更布菜,十分熱情地介紹著這些禦膳菜品。


    甫少更將菜夾進嘴裏,卻完全食不知味。


    機敏如她,早已發現這小皇帝的話半分都信不得。


    因為百裏泊若是知道她人在這宮裏,絕無可能不來見她一麵。


    皇帝以為百裏泊隻是寵她愛她,甚至不過是好她的顏色。


    他哪裏知道她曾是鈞天的甫帥,與百裏泊早有前緣。


    對於百裏泊來說,她不僅是戀人,更是知己。若知道她獨身一人在這深宮裏,他如何會這麽長時間的不聞不問,甚至連個消息都遞不進來?


    她甚至猜想,百裏泊現在的情況不太樂觀。此時此刻她反而希望百裏泊不知道她在這裏,不要為了她分心。


    淩波殿,淩波殿。小皇帝不讓別的女子往這後殿來,卻允許她留宿在這裏。甫少更不敢細想,隻在心裏暗暗怒道:毛都沒長齊的小子還來算計老子。


    甫少更悄悄多長一個心眼,拉著那知春天南地北的攀談起來。在一番談話中,甫少更驚訝地發覺秦太後與她的親生兒子感情並不親厚。甚至這甘泉宮,秦太後都從未邁進來一步,似乎自兒子生出來便與她無關,反而是百裏泊和盧春平如師如父地將他培養長大。


    怪不得他……甫少更回憶百裏泓淺見到秦香薷的表情,笑不達眼,規規矩矩,十分客氣。


    皇帝既然可以算計她,也能算計百裏泊。百裏泊若知道她被強留在宮中,一定會君臣翻臉。到時候怎麽辦?她該怎麽辦?


    甫少更忽然想起百裏泓淺提到的虎賁將軍魏正林,她仿佛不經意地問知春:“你可聽說過魏正林這人?”


    知春歪著頭仔細想了想,道:“魏正林?魏將軍?”


    甫少更道:“正是他,聽聞在戰場上殺敵十分厲害,不知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知春噗嗤一聲笑了:“您說的是他啊,他可沒上過戰場。他是秦相爺的姐夫,給秦府做了上門女婿的。”


    甫少更隻覺如墮入冰窖一般,渾身冰冷。


    她自我安慰般地又問一句:“既然封了個將軍,想必是有些真本領的?”


    “是不是有真本領奴婢不知道,奴婢倒知道他以前又叫蟋蟀將軍。”知春掩嘴笑道:“魏將軍鬥蟋蟀可厲害了,打敗豐林無敵手。”


    甫少更臉色不太好,連連擺手說有些不太舒服,要知春退下去。


    知春著急道:“小姐,要不要奴婢去請禦醫來給您瞧瞧?”


    甫少更連說不用,想一個人靜一靜。她推了碗站起來,走入那華麗無比的重重帷帳中,衣服都沒脫,一頭紮進了被子裏。


    知春很莫名,但她隻是個宮婢,她替甫少更掩好被子後,便依言退了出去。也不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什麽,讓這顧小姐臉色變得如此難看?還是她真的身體不舒服?也是,聽說之前在太後那裏被刁難了,大約受了驚訝也未可知呢。


    甫少更將頭埋進被子裏,此時此刻她一頭一臉的冷汗。


    瀟瀟,他回豐林固然是受百裏泊相托,卻也和她重逢了。她從沒奢望過重活這一世時還能有人認得真正的她。百裏泊認得她,應家姐弟認得她。難道這世上愛著她的人,都難有好下場?


    她冥冥中知道自己越想越不著邊際,正是她以往最嗤之以鼻的“胡思亂想”。可是她控製不住自己。


    無論她怎麽想,魏正林這樣一個人能掌什麽兵?他帶兵去支援應瀟瀟,如何能抵禦圖特丹的十萬大軍?要知道圖特丹可是個馬上民族,他們的騎兵能以一敵十。


    應家與百裏泊自然一條心,秦家卻是太後黨。朝堂上秦家已經公然與百裏泊針鋒相對,私下裏隻怕更撕下臉皮。


    可是,百裏泊一直以來對皇帝忠心耿耿,皇帝若不保他,無異於自斷臂膀。皇帝為什麽沒有用雷霆之威平息這朝堂上的紛爭呢?以她對皇帝的觀察,百裏泓淺並不是那沒有主見的平庸之輩。


    莫非這一次便是應瀟瀟的死局嗎?這個死局的背後,劍尖直指百裏泊。


    甫少更覺得自己好像真是因為頭發沒幹吹了冷風,腦殼一陣一陣的脹痛。心裏自嘲道,原來這被“神仙水”養大的身體也會生病。


    昏昏沉沉間,一隻手輕輕覆蓋在她的額頭上。


    甫少更瞬間驚醒,眼睛未睜便握手成拳向這人的臉招呼過去。


    “你怎麽還是這樣?”一個人輕而易舉握住她的手笑了起來:“都發熱了還凶得跟母夜叉一樣。真奇怪居然有人敢要你。”


    “宋直。”甫少更咬牙吐出這兩個字,隻恨不能跳起來打他一頓。


    “我現在可是叫出塵子。”他微微笑道:“好不容易才能溜進來看看你,你倒好,有皇帝做靠山,吃了飯就上床睡覺?”


    “你現在怎麽變成這個德行?”甫少更擁著被子坐了起來,仔細打量眼前這個身材突然抽高的少年,養白了,也養壯實了,五官中還能看出宋家人的痕跡。


    “歸禪問我要跟他學什麽,我隻說想學些討老女人歡心的招數。他就問我學來幹什麽用。我就告訴他為了報仇。”宋直淡淡道:“那牛鼻子老道什麽也沒說,還教了我不少東西。”


    甫少更恨的牙癢癢,重重一捶床:“我送你上山,是想送你一個好身份,你學什麽不好學這些?討好老女人?你宋家的那些死人能從地裏爬出來掐死你,不,先掐死我。”


    宋直忽然傾身將她擁進懷裏:“你處置了賀家的事,我已聽歸禪說過,謝謝你。但是宋家的禍事歸根到底與那太後有關。我一定會殺了她,就算報答你了。”


    甫少更靜靜由他抱著,聞著他身上那古怪的香氣,不禁眼眶有些濕潤:“傻小子,我有什麽需要你報答的。再說,憑你又怎麽可能殺得掉她。”


    宋直道:“歸禪教我製一種秘香,可以暫時阻斷人的痛感,久聞便會依賴,一旦斷掉這香,所感受到的疼痛更甚於以前十倍。如今她已經斷不得這香了,隻要一斷,立刻就會活活痛死。你想她什麽時候死,我就讓她什麽時候死。”


    甫少更默然,顧瑉讓秦香薷倍受折磨卻沒有立時要她的命,這小小少年卻是一心索命來的。


    他幾時變成了這樣的人?


    “是我的錯。”甫少更道:“你家的禍事雖非我為,卻因我而起。如今你連自己都不惜命,可見宋家就要絕後了。”


    甫少更不由流下淚來:“我對不起宋老夫人。”


    宋直從未見甫少更流露出這樣脆弱的一麵來,不由有些慌張:“你為什麽哭?難道你不應該高興嗎?我沒有讓你失望啊。”


    甫少更幾乎大哭起來,狠狠地將宋直從床上推下地:“我為什麽要高興?我當你是我的弟弟!弟弟就要死了,我還不能哭嗎?!”


    宋直鼻子一酸,上前抱著甫少更道:“我怎麽會死?我聰明著呢。你放心,等這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兩個就離這兒遠遠的,我帶你去過好日子。”


    “過個屁的好日子。”甫少更抹掉淚,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十分嚴肅地對宋直說:“如今你已不能離開這兒了,我看那太後對你頗為依賴,你萬事更要小心,不要讓人拿了你的把柄。若你想離開這裏,便來此處等那太師太傅盧春平,請他務必搭救你一把,就說你是我顧少更的親弟弟,他一定會救你。”


    甫少更在賭,她賭盧家不在朝堂中站隊,賭盧家的正義和良知未泯。


    “好,我聽你的。”宋直點頭應了。他站起身:“善哉,貧僧要走了,施主還有沒有其他事情要吩咐?”


    甫少更含著淚呸了一聲:“哪裏來的小禿驢,還不快滾。”說完又氣又笑,不忘又小聲叮囑他一句:“萬事都要小心。”


    “放心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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