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的臥房絕不是後世住宅的臥室那種概念,蔡京的臥房很大,比後世住宅的客廳還要大上數倍。這是白勝進來後的第一印象。


    令人驚奇的是,如此大的房間裏,滿屋子都是龍涎香的香味,這香味他在李清照的家裏嗅到過,卻絕對沒有蔡京臥房裏這麽濃鬱,這得是燒了多少斤龍涎香才得到的香氣?


    龍涎香是宋時最為名貴的香料,產於大食西海。尋常百姓家就不用說了,就是一般官員和財主也不可能消費得起,而在蔡京這裏就好像不花錢的一樣使用,白勝不得不歎服蔡家的奢靡。


    嗅覺之外,是視覺上的衝擊。房間裏有光,不是日光,也不是燭光,而是蔡京床頭幾案上的那匹玉馬,那匹玉馬通體晶瑩、流光溢彩,正散發出柔和而不刺目的光芒,這光芒似乎將空氣中無形的龍涎香給濾了出來,一室氤氳,金碧輝煌。


    蔡京正斜倚在床頭,須發皆白,麵色灰敗,身上蓋著錦被,目光凝視著那匹玉馬。身邊有兩名美貌侍女正在為他揉肩敲腿。


    翟謙侍立在側,床尾處坐著一位黑衣婦人,黑巾蒙麵,即使沉默著也給來人一種壓抑之感。想來就是剛才那個發出無上氣勁的絕頂高手。


    白勝認定這個黑衣婦人是這個時代裏的絕頂高手,因為即便是完顏宗望和魯智深也使不出那樣強大的武功。


    “草民參見太師。”李清照當先福了一福,主動問候,白勝等三人也紛紛行禮。早在鄆城縣衙之後李清照就給白勝科普過,本朝不興跪拜禮,但吃了官司進衙門受審的疑犯除外。


    “都坐下說話吧。”蔡京看向白勝四人,目光非常慈祥,態度極其和藹可親,出乎意料的平易近人。


    這特麽還是宋朝第一奸臣麽?若不是親身經曆了蔡京的大肆收禮,他幾乎要質疑自己的曆史知識了,隻看外表,這得是多麽慈祥的一個老人啊?


    房間裏的座椅不少,都是之前童貫高俅他們坐過的,那兩個曾經給白勝等人做“安檢”的侍女指引著白勝四人坐下了,蔡京主動開口,談話的對象卻是白勝:“這位白公子如何稱呼啊?祖籍何處?可有功名在身?”


    蔡京這意思很明白,你不可能是進士,進士都是通過殿試且在東華門唱名的,我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你是個舉人,那麽我可以給你的官兒做;如果你隻是個秀才甚至是秀才以下的童生,那麽不好意思了,我這個級別的官員幫不了你。


    白勝心頭一凜,暗道這下藏不住了,因為至少外麵有個趙明誠可以揭穿他的謊言,索性就不撒謊,回道:“草民白勝,鄆城縣人氏。沒有功名。”


    “哦?”蔡京白眉一掀,顯得頗為動容,奇道:“既是山東百姓,為何會娶遼國女子為妻?這玉馬你是從何處得來?”


    “呃……這玉馬是小人家裏祖傳的,至於賤內嘛,她和我是雙方長輩指腹為婚的,但是後來我嶽父嶽母淪落到了遼國……”這兩件事白勝就不得不撒謊了,因為前麵已然欺騙在先,這時再說真話無異於找死。


    蔡京卻沒有在這種事上多做追究,依舊和藹道:“既是如此,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來見我,需要我幫你什麽忙呢?”


    隻有傻子才會相信白勝舍得如此一件祖傳至寶來孝敬當朝太師隻是出於百姓對高官的愛戴,蔡京當然不是傻子,雖然他嘴上會對別人這麽說。


    白勝看了看李清照,說道:“草民求見太師,其實是為了我這表姐的事情。”


    李清照對白勝報以感激的一瞥,起身向蔡京再次行禮道:“民女李清照,受太師書信之邀,特來拜見太師。”


    “什麽?”蔡京吃了一驚,“你是李清照?你父親可是李格非?”


    李清照黯然神傷,輕聲答道:“正是。”


    蔡京的表情變得極其複雜,似是哭笑不得,道:“那你為何不直接來見老夫?或者與你相公趙明誠一同前來也行啊!你可知老夫為了等你到來,都快望眼欲穿了麽?”


    李清照道:“不敢有勞太師久等,實在是因為旅途多舜,沿途盜匪叢生,若不是我這表弟白勝一路舍命相護,民女此刻隻怕已經做了山大王的壓寨夫人了。”


    蔡京歎息道:“都是老夫治國無方,才導致地方治安如此之差,實是老夫之過也。嗯,李才女,你可知老夫聘你前來執教何人?”


    “民女不知。”


    “老夫早已在東華門外設立女子私塾一座,名為講詞堂,有兩名特殊的學生需要你來執教。其中一個乃是當今官家的女兒茂德帝姬趙福金,鍾愛填詞作賦;這第二個學生名為李師師,才貌雙絕,唯獨在詞曲方麵尚需栽培,這兩個學生,老夫認為天下間就隻有你來施教方為合適。”


    李清照訝然道:“太師過獎了,據民女所知,當世詞中大家首推周邦彥,而且此人就在京城,為何不讓他來執教?”


    蔡京的手臂動了一動,似是想要擺手,卻未能抬起,隻好微微搖頭,聲音裏卻帶了些怒氣:“這事兒你就別多問了,就是不想讓他來教,所以才聘請你來。這樣,從明日開始,你就去講詞堂開課吧,其他事宜老夫已經安排好了,正所謂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李清照何等聰穎,立即就知道蔡京和周邦彥不對路,而且今日前來探望蔡京的人裏麵也沒有周邦彥的名字和影子,於是就換了話題:“民女謹遵太師吩咐,隻是民女尚有一事相求。”


    李清照的應承了卻了蔡京一件心頭大事,蔡京的情緒即刻好轉,恢複了慈祥的模樣:“你說。”


    李清照趁熱打鐵道:“家嚴日前罷官,不知太師可否通融一二。”


    “這個嘛?”蔡京的白眉重又皺起,“隻怕老夫愛莫能助啊,如今老夫臥病在床,也不知是否還能回到朝堂之上為國盡忠,令尊的事情,總得老夫覲見官家的時候才好美言,你看……”


    聽到蔡京這麽說,李清照的眼圈立即紅了,卻沒有再說什麽,卻把目光看向白勝,似有懇求。


    她心裏明鏡一般,自己的父親就是被蔡京給搞下來的,看樣子蔡京是不打算給自己這個麵子了,明顯是在推脫。


    眼見李清照楚楚可憐,眼神中又飽含求助的意味,白勝就看不下去了,心說蔡京你個老不死裝什麽裝啊?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麽,這大宋的朝堂大事還在你手裏捏著呢。


    不禁脫口道:“太師,請恕草民鬥膽一言,若是草民能夠設法治好太師的病,令太師身體康健,重回朝堂,那麽太師是否可以幫助我舅父官複原職呢?”


    聽了這話,蔡京的眼睛頓時一亮,喜道:“你當真有這個本事?莫非你懂得醫術?”


    話說蔡京此刻最擔心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長子蔡攸。蔡攸與當今皇帝趙佶的關係已經好到了同穿一條褲子的程度。舉例來說,就是後宮中的宮女,他蔡攸都敢索要,而趙佶也真的肯給!


    所以蔡京可以斷定,隻要他的病情十天之內不見起色,朝中的大事的決策權就會落在蔡攸的手裏!那可是一國權柄啊,就是親兒子來搶也不行!


    翟謙也已喜動顏色,卻又不無疑慮的在旁邊加了一句:“白公子,這話可不是亂說的,你若是無法治好太師的病,那可就是欺蒙重臣的大罪!”


    白勝道:“我也沒說我會看病啊?但是我可以推薦一位神醫來給太師看病!我隻想要太師給我一個承諾,就是如果太師康複,我舅父可否官複原職。”


    蔡京道:“這個當然沒問題,老夫剛才都說過了,隻要老夫能夠麵見官家,定當替李格非美言,保他重回朝堂!隻不知白先生推薦的神醫現在何處?老夫即刻派人去請。”


    白勝心說蔡京貴為太師,應該不會食言而肥,就坦然道:“這神醫名叫安道全,在建康府定居。太師派人去請罷。”


    為了幫助李清照,白勝一開始想到的就是安道全。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現時安道全的名聲傳不到京師這裏,但貌似《水滸》原著裏麵就是這樣的事實。在原著裏後來安道全跟著宋江接受了招安,到了京師立成天下第一名醫。白勝覺得若是安道全都治不好蔡京的病,那麽蔡京就隻能死了。


    蔡京聞言臉色一變,自語道:“那還真得立即派人前去呢!”他是看過建康府加急奏折的,知道方臘近日就要發兵攻打建康了。若是自己派人去的慢了,萬一到達時這建康府已經變了天,他這太師的旗號可就不好使了。


    至於黃裳能否扭轉江南的戰局,其實他心裏一點底都沒有。他之所以安排黃裳去做建康府的知府,完全是在給童貫開脫。


    隨即命令道:“翟謙,你立即去安排此事,務求盡快,一旦有所耽擱,你也別活了!”


    “是。”翟謙立即出門。


    蔡京的臉上滿是希翼,又道;“白先生還有什麽事麽?若是沒有,就讓這婢女帶你去品嚐一下老夫的家宴如何?”


    “哦,沒事了,多謝太師。”白勝和李清照站起身來,就準備告辭,卻發現蕭鳳和完顏兀露沒有任何要走的意思,不禁向她們投去責怪的眼神,幹嘛啊?真想給我添亂啊?


    蕭鳳就好像沒有看出白勝的意思似的,起身道:“夫君你先帶著妹妹和表姐去吃飯吧,為妻有幾句話想要單獨對太師說。”


    白勝暗暗無奈,卻不無理解。蕭鳳既然是遼國勢力的領袖人物,那麽她留下來想幹什麽已經昭然若揭。無非是跟蔡京拉關係,要大宋不可趁火打劫罷了。


    他打算給蕭鳳這個機會。這不僅是因為聯遼這件事本身對大宋有著極大的好處,更因為他知道,如果他強行破壞了蕭鳳的計劃,那麽枯血散的解藥就泡湯了。


    但是完顏兀露就不這麽想了,她和完顏宗望來大宋幹什麽?就是想要聯宋滅遼的,在剛剛見到蕭鳳的時候她尚且不知這個姓蕭的美女是什麽來路,但是剛才那老婦的一番鑒定已經把蕭鳳的老底揭穿了。


    蔡京不知道那袖弩意味著什麽,完顏兀露怎會不知?要不是那黑衣老婦武功太過高深莫測,她都想在蔡京臥室裏殺掉蕭鳳了。即便如此,她也不會讓蕭鳳的企圖得逞。


    於是她豁然起身,指著蕭鳳的鼻子罵道:“你這賤人怎麽給人家當媳婦的?還守不守婦道了?哪有跟別的男人說話卻要求老公回避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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