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鍾聲,在群山中悠然回蕩。這鍾聲是召集全寺僧人前往大雄寶殿的訊號,寺中僧侶對此已是習慣多年,當即紛紛趕來,來到殿外之後各找各的站立位置,轉眼就在大雄寶殿門外排出了陣列。


    主持慧光已經拿出了一本花名冊來,交給了靈興,靈興又把花名冊遞給方臘,“方教主,你不妨對著這本花名冊點卯,看看我少林寺除了虛清幾個死於非命的弟子之外更有何人不在寺內。”


    說到此處又轉向崆峒弟子唐三和青城弟子郭盛,道:“你們也不妨去殿外指認一下,看看有沒有那些設置路卡的僧人在內,隻要有一個,我少林寺便認下這場官司!”


    方臘接過花名冊來從頭翻到尾,略微瀏覽了一下,發現這頁麵之中並無刪改痕跡,隻有前幾頁有一些的名字後麵注了“圓寂”兩字,這些名字都是玄字輩的,想來是死去的前輩高僧,便心想:如此說來外麵的事情果真不是少林寺幹的了。


    既然靈興敢說得如此篤定,那就肯定不怕被人找出破綻,而這本花名冊也不似新近偽造的,這就說明寺外那批人的確另有其人。


    回想半個時辰以前,在他帶著方七佛和賀從龍兩人來到少室山腳下的時候,的確有一群僧人攔住了他們,問他們索要英雄帖,他哪裏有什麽英雄帖?他來少林寺又不是為了參加“滅鼠盟”的,況且少林寺也不會把英雄帖發給他和王慶、田虎這樣的割據豪強。


    所以他是硬闖過來的,那些僧人本來還想用武力阻攔,但是在他露了一手擒龍控鶴之後就立馬讓開了,攔也沒用,攔不住。


    眼下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他忽然就不想再與少林寺為敵了,因為他來少林寺根本不是為了給白勝撐腰的。


    他來少林寺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找到他的女兒方金芝。


    他為何要找方金芝?又為何要來少林寺裏麵找?這話得從頭說起。


    話說早在數月之前,白欽把河圖洛書扔給了周侗,轉移了明教的追殺目標,自己得以跳入江中逃遁,而後周侗和盧俊義以及嶽飛也抵不過明教眾人的猛攻,周侗怎麽肯為了兩冊看不出所以然來的鬼畫符苦戰到底?便采用了白欽一樣的辦法,將河圖洛書拋入了鬆江,而後師徒三人成功突圍。


    當時的情況,方臘當然不會派人追擊周侗,而是立即命令水軍善泳者從鬆江之中撈出來了這一部秘籍,隻看這秘籍不怕水浸便知非比尋常。帶回到杭州以後,每日把自己關在密室裏,看著這些圖形苦苦思索,卻始終不得要領。


    這一天他正在密室裏苦思,太子方天定忽然推門而入,說王黼的兄弟王牧派人來到了杭州,說是王牧一家人籌集了黃金兩萬兩,想以此作為贖金,贖王黼回去。


    而方臘原本正在思索的一處關鍵,已經隱然有了眉目,被方天定這麽一打斷,立時失去了頭緒,不禁大怒,卻不能埋怨兒子不告而入,因為他父子倆往常就是這樣的。


    就借題發揮:“做他的清秋大夢!等咱們打到汴梁,他那兩萬兩黃金不還是我的?拿我的黃金來贖人,虧他想的出來!你去告訴來人,想讓王黼回去可以,先把我兄弟和賀護法放回來!”


    方天定領命離去,方臘兀自怒氣難消,衝著兒子的背影說了句“不管發生了什麽事,都不要再來打擾我。”而後又就繼續捧起那本秘籍研究,卻無論如何也參悟不到剛才那個程度了,急怒之下,竟致真氣走岔了脈絡,直接走火入魔了。


    原本武功到了他這個境界上,多多少少都懂得如何疏通經絡,施法自救,雖然自救的時間會很久,但是終究能夠恢複原狀。然而他偏偏不想用從前的武功來自救,竟突發奇想,想要模仿秘籍上的圖案來行功,強行衝開淤塞的諸穴。


    如此一來可就闖了大禍了,他越是想著秘籍上的圖案去運氣行功,走火入魔就越發嚴重,終至經脈爆裂,穴位全廢,人也癱倒在密室之中。


    彌留之際,他很是懊悔,若是不癡迷這本秘籍,那麽他就啥事兒都不會有,但是他沒能忍得住對這本秘籍的探索欲望,終於導致了慘禍發生,他這剛剛開始的輝煌就此打住了,縱使明教還有什麽光明前景,也將與他無關了。


    就算不死,今後自己也變成了一個廢人。但是自己又怎麽可能不死?就在剛剛,他自己封死了自己的生路——除了跟著白勝私奔的方金芝以外,方天定是唯一的一個能夠進入他密室的人,而他卻命令方天定不可再來,這世上還有誰能夠救他於危難之中?


    他在後悔中陷入了昏迷,在昏迷中卻覺得有絲絲涼意浸入身體,那是一種無比舒適的涼意,像是夏天裏的一泓清泉,又像是沙漠裏的一麵湖水,流經哪裏,哪裏就感到一陣愜意。


    然後他感覺到這些涼意漸漸匯聚到了他的丹田,卻不是從任何一條經脈裏流過去的,他已經沒有經脈了,也沒有了穴道,而這些涼意卻根本無視經脈與穴道,就從他的四肢百骸中自由穿行……


    等到他睜開眼睛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了,他驚喜地發現,他還活著,而更令他狂喜的是,雖然他從前的內力全部廢掉了,但是他的身體裏卻擁有了一種全新的內力!


    雖然這全新的內力暫時還比不上從前的內力深厚,但是這僅僅是一個夜晚的所得!這就意味著過不了幾天,他就能夠超越從前的自己,從而屹立在武林之巔!


    這內力是哪裏來的?他看著開啟的窗子若有所悟,於是重新躺下,試圖接受日光的沐浴,但是他失敗了。


    於是他開始回憶昏迷中的感覺,終於得出結論,這內力是窗外的月光浸入他的身體匯聚而成的,而當太陽一出,這月光內力便自行停止了匯入,於是他開始期待夜晚的來臨。


    興奮的他過了許久才想起應該再看看床頭的那兩冊秘籍,然而這一看之下頓時驚呆當場,那兩冊秘籍竟然不翼而飛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想來想去,若是有人趁自己昏迷時來到密室拿走了秘籍,那麽這人隻能是兒子方天定。


    於是把方天定叫了來,不動聲色地詢問昨天夜裏有誰來過密室。


    這本來是一個很無稽的問題,他認為兒子根本沒法回答。因為這密室就隻有方天定一個人能來,他人別說進入,便是想要靠近都會被立即處死。


    然而即便如此也是得問一問才好,總不能直接就對兒子下手吧?虎毒不食子。


    沒想到方天定還真就回答了這個問題,他說昨天晚上他妹妹回來了,而且來過密室。


    兄妹倆都有來密室的權限,誰都幹涉不了誰,而且妹妹自打跟隨姑姑方百花留在汴梁,這一晃就是一年多,後來聽姑姑說她嫁給了白勝,又聽說她跟著白勝一起去了西域橫山,成了永樂城的女主人,這突然返回娘家看望父親,誰能不讓她進去?


    所以他沒有攔阻方金芝,他隻是告訴了妹妹,說父親在密室裏研究武學,不許別人進去打擾,就是他這個當兒子的也不行……隻不過他雖然這樣說,心裏也認為父親不可能拒絕妹子去見他,父女之間畢竟也是一年多沒見了,情況特殊。


    方臘聽完這些頓時恍然大悟,這個敗家的閨女!真的是女生外向!胳膊肘子盡往外拐!不用問,這肯定是偷了秘籍給白勝送去了!因為這秘籍本來就是白勝從陷空島潭底弄到手的!她這是要物歸原主啊。


    方臘猜得一點都沒錯。方金芝的確就是這樣想的。


    方金芝恨不恨白勝?還真恨。但是這不等於她從此背叛她的丈夫。


    自從在汴京太師府與白勝同床共枕那一夜過後,她就認定了她是白勝的妻子,不論白勝對她怎樣,她都是白勝的妻子,且至死不渝!


    用句通俗一點的話來說,就是生是白家的人,死是白家的鬼。


    沒錯,白勝當著白家軍數萬將士罵了她,把她趕走,這的確令她丟盡了顏麵,她因此痛恨白勝,恨不得咬下白勝一塊肉來,但是她卻從來都沒想過她此後不再是白勝的妻子。


    她立誓她永遠都做白勝的妻子,哪怕白勝對她再怎麽凶狠,再怎麽冷漠。


    被白勝趕出來了,去哪?當然要趁這個機會回娘家看看,不是回娘家告狀訴苦,而是回家看看父兄,再給故去的母親上上墳、掃掃墓。她沒打算跟父兄告白勝的狀。


    這事兒若是擱在後世現代女人的身上,何止回到娘家告狀?必須搬了娘家的兵殺回婆家,打出租車都不行,得雇中巴回去,七大姑八大姨鄰居閨蜜一起叫上,就不信治不改那個臭男人!


    但是古代女人不能這麽幹,不隻是她們不願這樣幹,就是她們想這麽幹也沒人支持她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婆家人善待你是你的福分,虧待你是你的命苦,總之出嫁的閨女連姓氏都跟了夫家了,還有什麽資格動用娘家的勢力去找場子?


    當然,方金芝是自己不想這麽幹。


    她進入密室的時候看見了父親的模樣,立即就想起了當初白勝被牛皋“打成重傷”之後的那一幕幕往事,當時白勝同樣陷入了昏迷,人們認為他已經無可救藥了,甚至成立了治喪委員會,就連師父李碧雲都認為她這個男徒弟死定了,結果誰都沒想到的是白勝竟然是在脫胎換骨。


    而她的父親躺在床上,神情安詳得一如昔日的白勝,她如何還不明白父親這是正在練功?


    轉眼就看見父親床頭的那兩本冊子,冊子旁邊還有父親書寫的一些心得感悟,她同樣看不懂冊子裏麵的內容,卻從旁邊那些紙片上的內容得出了結論,這東西是從陷空島潭底弄出來的。


    陷空島潭底的東西是白勝的!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因為當初白欽從她手上騙走了陷空島的地圖,後來她又從白欽的手裏把地圖拿了回去,卻被父親搶走了。


    你搶女兒的東西可以,但是你不能搶你女婿的!不用問,這兩本冊子就是白勝的祖父留在陷空島的秘籍。


    在父親方臘和丈夫白勝之前,她終於還是向著丈夫,所以她二話沒說,拿起了冊子就出了門。


    既然要把這東西偷走送還給丈夫,就不能等父親醒來了,在出門的時候遇見了哥哥方天定,她隻說她有些疲倦,要回她的閨房睡一會兒。


    妹妹的閨房,哥哥是不能進去的,方天定不疑有他,當夜各自安歇。


    “你妹妹在哪裏?”方臘明知道女兒肯定已經離開杭州了,卻還是要問兒子一句。


    方天定哪裏知道妹子拿走了父親的心頭肉,“她應該在閨房,這時候隻怕還沒起床吧?”


    方臘沒有告訴兒子秘籍被盜的事情,隻把軍政大權臨時交給了兒子,便獨自一人悄悄離開了杭州,他要追上女兒,把秘籍搶回來。


    離開杭州,當然要往山東方向去追,因為他也聽說了白勝在水泊梁山拉起了一竿子隊伍,女兒偷了秘籍送給白勝,就應該前往梁山才是。


    一路上沿途打聽女兒的行蹤,卻毫無所獲,也不知女兒是易容了還是走的不是這條道,到了山東地界,卻又聽說了少林寺邀集天下武林高手城裏“滅鼠盟”的事情,這事兒在武林中傳的飛快,隻要是會兩手功夫的江湖人物,喝酒吃飯的時候若是不聊這事兒,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會武。


    聽到了這件事情,他立即就改了主意,不去梁山了,直接去少林寺。


    對他來說,白勝是死是活殊無所謂,哪怕白勝是他女兒的丈夫又如何?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如果命中注定她要守寡,那也是活該。才不管白勝是死是活,他隻想要奪回被女兒拿走的秘籍。


    隻不過他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立馬就想到,女兒很可能會去少林寺,他這樣判斷有兩個理由。


    一方麵白勝極有可能會與少林寺針鋒相對來一場火並,孤身或率眾前往少林寺,女兒肯定也能想到這一點,因而會去少林寺與白勝相聚;


    另一方麵,即使白勝不去,女兒也有可能去少林寺跟少林和尚死磕,以他閨女方金芝從小那脾氣,她自己說白勝不好可以,要是有別人說白勝不好?嘿嘿……她得殺人!


    正是因為想到了這兩點,所以他立即轉而向西,直奔登封。這法子,要比從茫茫人海之中尋找女兒靠譜的多。


    既然認為女兒多半會出現在少林寺,便不再於沿途上打聽女兒的行蹤,徑直趕往少林。然而在經過汴梁的時候,他卻臨時多了一個想法。


    這想法是由於他連日以來突飛猛進的武功所導致的——在從杭州到山東這段路程裏,他沿途打聽就不可能走的太快,每晚住宿時必練新學的無名神功,隻幾天的功夫,功力便超越了走火入魔以前的自己。


    當他確信自己即便是單挑周侗也能輕鬆獲勝的時候,他的人也正好到了汴梁,既然到了汴梁,何不把方七佛和賀從龍救出來呢?


    開封府將方七佛和賀從龍轉移到了刑部天牢,這件事方百花是知道的,隻因那刑部天牢防範周密,所以她無法前往營救,在回到杭州的時候就把這個情況匯報給了哥哥。


    而今方臘神功初成,確信隻憑一己之力便可橫掃京城,所以就多了這麽個想法。


    想到就做,白天混入了汴梁城,當夜就獨闖刑部天牢,橫掃刑部天牢一切防禦力量,強行把方七佛和賀從龍撈了出來。


    原本他還想趁熱打鐵,趁著刑部天牢大亂之際,直入皇宮把趙佶捉了,隻是到了皇宮之後卻被一個術士弄得暈頭轉向,隻深悔沒有帶著包道乙的徒弟鄭魔君前來,不然以術士對術士,依然可以橫掃大宋皇宮。


    既然事不可為,便即帶著方七佛和賀從龍突圍。此時的汴梁城三大高手均不在家,童貫北伐未歸;黃裳下落不明;周侗又接了英雄帖走了,所以他要突圍也是易如反掌,沒有人能擋得住他的腳步。


    他帶著方七佛和賀從龍,以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勢殺出了皇宮,又大搖大擺地穿過了汴梁城,從西城門出來,便是通往登封的官道。


    以上便是方臘來到少林寺的原因,若不是為了那兩冊秘籍,他又怎麽可能扔下杭州的軍政要務跑到河南來?


    他來到少林寺後,開口便給白勝撐腰,儼然翁婿一家親的樣子,其實就是說給有可能隱藏在暗處的女兒聽呢,其用意就是:女兒你看見了吧?你爹我可是幫著白勝的,你若是在這裏,還不趕緊出來站到爹爹身邊來?


    若不是出於這個目的,他又何必將每一句話都說得震天響?哪怕此時方金芝不在少林寺內而是在寺外某處,也得讓你聽見,你爹我可是為了幫你老公而與整個武林為敵!


    回到眼前,恰恰也是因為他來少林寺另有所圖,所以他心裏麵其實是沒打算跟少林寺死磕的,當然,如果少林寺弱的如同一群螻蟻一樣,他也不介意順便把這些螻蟻碾死。


    然而事實卻是少林寺表現出來的力量很強,別管是靈興還是靈興身後的幾名老僧,剛剛顯露的武功竟然深不可測!這樣的少林寺,他如何還能與之死磕?


    傻子才會跟這麽強的少林寺死磕,他是一個當了皇帝的人,豈能為了與自己不相幹的事情跟一群和尚拚命?


    所以當靈興把花名冊遞給他之後,他心裏已經不再存有繼續挑刺的想法了,但是之前的麵子卻不能丟,就麵對那八個祁家集的苦主說道:“你們這就出去辨認,隻要裏麵有一個是你們見過的,就把他們揪出來,不要怕,有朕給你們做主!”


    祁家集的苦主們又是一陣千恩萬謝,隨後站起身,正要出門的時候,卻聽方臘又說了一句:“如果裏麵沒有禍害你們妻女的和尚,你們也不要誣陷,否則朕同樣饒不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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