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此時刻,不止周侗認為盧俊義占據了大優,就是方臘和靈興以及少林心禪堂三老和那些各門各派的掌門幫主們,也都是這樣認為的,人們實在想不出白勝有什麽辦法能夠破解盧俊義這招“一樹梨花壓海棠”。


    除非,白勝有兵器在手。


    有兵器在手,再加上周密的防禦,就可以將盧俊義的長槍接架格擋在外,但是此刻白勝非但兩手空空,更是赤著上身,顯然身上也沒有藏著什麽兵器可以臨時拿出來使用,這不是束手待斃麽?


    即便是他練有金剛不壞體也是不行的。


    但凡武林高手都明白,少林寺的金剛不壞體隻是一個相對的說法,金剛不壞體練到大成,可以任憑敵人以拳腳攻擊,甚至是刀劍加身而無損,但是這裏卻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這個敵人的武功必須比自己低一大截。


    人們相信,像盧俊義這樣的武功、這樣的內力使出來的暴雨梨花槍,世上絕沒有人能以血肉肢體來抗衡。


    所以人們看不懂白勝究竟想要幹什麽,就連蕭鳳和方金芝都已經花容失色,失聲驚呼起來。她們的武功造詣並不低,當然能夠看得出盧俊義這一招的厲害,卻又與眾人一樣,無法替白勝找到破解之法。


    這場戰鬥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幾乎沒有人把目光看向白勝這兩個國色天香的妻子,甚至對她們的驚呼也置若罔聞,雖然她們由於痛哭流淚花了妝容,顯露出來的真麵目美若天仙。


    人們隻把目光看在白勝的身上,誰都不願意錯過這勝負將分的精彩時刻。


    然而在他們的視野裏,白勝卻沒有束手就擒,而是驟然出手,不是一隻手兩隻手,也不是三隻四隻,竟像是渾身都生了無數條手臂出來,就好像雨後的一株花卉,忽然就生出了無數的葉子,隻看得人們眼花繚亂。


    “大慈大悲千葉手!”


    這一次叫出白勝招式的人卻是靈興禪師,他叫出這一招式來曆的同時就用眼角餘光瞟了瞟另一側的武鬆,心說這個徒弟算是廢了。


    在當初他傳授給武鬆的武功之中,就含有這一門大慈大悲千葉手,然而此時武鬆隻剩下了一條胳膊,這千葉手是沒法使了,別說千葉手,就是百葉手都使不出來。


    促使靈興看向武鬆的另一個原因則是,白勝的這招大慈大悲千葉手使得太過精彩,勝過了少林寺中所有練過這一門武功的僧人,簡直就是他生平從未見過的水準,就連他自己也無法將這套武功練到白勝這種地步。


    就好像一首歌,你會唱我會唱大家都會唱,但是最終唱的最好的那個才叫歌星。又好比一道菜,你會做我會做大家都會做,但是做得最好吃的那位才叫廚神。


    白勝就是這套大慈大悲千葉手的神!


    靈興黯然歎息,少林眾僧則看得目搖神馳,心中均想:原來這大慈大悲千葉手竟然還有這樣的用途!


    大慈大悲千葉手是一門以防為主、以攻為輔的絕技,與人對戰之時,講究的是製服對手而不是殺傷敵人,因此有“慈悲”兩字為名。


    但是不管怎麽說,大慈大悲千葉手也隻是一門拳法掌法,最是適用於空手的敵人,若是用於空手入白刃則稍嫌不妥,至於像眼前白勝這樣的用法,那更是少林眾僧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大慈大悲千葉手居然能這樣用?少林寺的和尚們隻覺得大開眼界,對武學的理解更深了一層。


    白勝怎麽用的?


    白勝是用每一隻手去撥打盧俊義抖出來的每一朵槍花,如果說盧俊義的長槍是千樹萬樹梨花開,那麽白勝就把每一朵梨花拍回了原形,變成了之前的花骨朵。嗯,你還是別開了,在我頭頂上開什麽梨花,我又不是海棠!


    白勝為何會使用這樣的一招出來?隻因他在盧俊義前一招毒龍入海之時就發現,他的武魂加內力並不足以完全逆轉盧俊義的槍勢。


    說白了,就是盧俊義的內力沒有想象中那麽弱,而自己的武魂加上內力在遠程動作之時,也沒有期待中的那麽強。


    而且早在那招毒龍入海之前,他加在盧俊義手中那杆長槍上的力道與盧俊義本身輸出的力道並不是完全相反的,而是順勢而為,所以那杆槍能夠“粘”在盧俊義的掌心。


    這也就是說,他用武魂加內力偷襲盧俊義是可以成功的,但若是想如同老叟戲嬰兒一樣來擺弄盧俊義,就還需要根據對方力量的方向來對症下藥。


    對於此刻這招“一樹梨花壓海棠”,他無法用武魂加內力硬懟盧俊義的槍勢,那就隻能用手來破解,而用若是用手來破解,也不能像杜壆那樣把手掌送上去任由對手的鐵槍刺穿,便隻能撥打槍尖的脊背。


    大慈大悲千葉手就是最適合撥打槍尖脊背的一路武功,他現學現賣,用萬象神功把剛剛從蕭鳳和慧真禪師對戰時的感悟模擬了出來,千百隻手拍向千百朵梨花,隻把所有槍花拍了個一朵不剩。


    沒有了槍花的槍尖變得黯然無光,失去了準頭,這原本無解的一樹梨花壓海棠就變成了普普通通的一招泰山壓頂,最終看在人們的眼裏,便是孑然一杆長槍從白勝的身體邊緣頹然滑落。


    白勝毫發無傷,大出吃瓜群眾意料之外,隻有蕭鳳和方金芝心中一寬,兩人相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見的都是滿滿的驕傲,那是因為嫁給白勝才會擁有的驕傲,有這樣的老公,誰不驕傲?


    再說場上,白勝毫發無傷就算完了麽?當然不行,白勝當然不可能隻挨打不還手,口中說道:“讓了你兩招你也不行,那就結束吧。”


    說話間,他劈麵打出一拳。


    這是普普通通的一拳,擊向盧俊義的哽嗓咽喉,卻看得場周眾人莫名其妙。因為此時白勝距離盧俊義仍有一丈之遙,盧俊義的長槍夠的著白勝的頭臉上身,而白勝的手臂卻絕對夠不著盧俊義。


    人們不僅要想,白勝這是打了一記劈空拳麽?那又有什麽用?


    隻要武功到了江湖二流高手以上的境界,就都會明白一件事情,不論是劈空掌還是劈空拳,都隻能傷害武功遠遠弱於自己的對手,再或者是傷害那些不會武功的平常人。


    劈空掌力和劈空拳勁這種東西,在對陣與自己功力相當的敵人時基本無效。


    因為你能劈空人家也能劈空,而且你的劈空勁力到了人家身體周圍之時,彼近我遠,彼強我弱,對方很容易便能將這種遠程攻擊的傷害消於無形。


    所以在勢均力敵的對手之間,還得是用真拳真腳真刀真槍來見真章,這基本上算是武學常識。


    但是白勝這一拳隔著老遠擊出,腳下卻無步法跟進,這一拳能有用麽?


    盧俊義也是這麽想的,心說你未免太瞧不起我了吧?就算你破解我這招一樹梨花壓海棠的手法妙到毫巔,也不至於如此托大,竟想用一招劈空拳來傷我。


    此時他長槍已經撤回,正待不理白勝這一拳,再使一記絕招對攻之時,忽聽武鬆在一旁提醒:“小心,他是通臂拳!”


    早在今年歲初,在開封城東的礦山上,武鬆就曾經吃過白勝這麽一記通臂拳的虧,當時差點沒被白勝打死,所以記憶猶新,此時唯恐白勝故技重施而盧俊義不知防範,便及時提醒。


    盧俊義聞言就是一愣,通臂拳?這可能麽?


    場周眾人也都覺得武鬆這話說得有些離譜,通臂拳大家都知道,那不過是在出拳攻擊的過程裏,看似手臂竭盡之時,出拳者主動將肘關節和手腕骨脫臼,導致手臂突然加長數寸而已。


    而眼前白勝距離盧俊義足有一丈之遙,他的手臂不過三尺,就算加上兩尺也才五尺,如何打得到一丈開外的盧俊義?


    盧俊義也不信世上會有這樣的超長通臂拳,隻不過武鬆既然提醒了,便是衝著武鬆這份好意,也該象征式地做一下防禦動作,便暫緩出槍對攻,空出一條左臂抬在胸前,使了紅拳砲錘中的一招蒼鬆迎客。


    這招蒼鬆迎客與其說是迎客,不如說是將來客拒之於門外,小臂在胸前擺動,宛如峭壁蒼鬆,足以阻擋任何來自於正麵的拳腳攻擊。


    “通臂拳?”白勝笑得有些不屑,那是哥們兒玩膩了的招法了好吧?


    就在盧俊義擺好了架勢,以為白勝不過是虛張聲勢之時,忽覺一股大力轟在了自己的小臂之上,而更令他驚駭的是這股力量似乎並沒有將他擊飛擊倒甚至擊垮的意圖,而是在轟中自己手臂的一瞬間,全部攻入了自己的手臂經絡!


    就好像是田間用於灌溉莊稼的水渠裏突然湧入了大量的洪水一般,左臂上的數條經脈同時爆裂,而洪水卻更加泛濫開來,順著小臂湧入了上臂。


    這若是任他泛濫下去,隻怕得廢了我全身的經脈啊!大駭之中,急忙提聚全身內力前來阻擋,卻是杯水車薪,完全無濟於事,此時盧俊義終於知道了自己和白勝之間的差距,口中說道:“盧某認輸!還請白勝兄弟手下留情!”


    盧俊義不是沒有士可殺不可辱的氣節,但是他十分清楚白勝這一拳的後果,那不是殺他,而是要將他變成一個廢人。


    武林高手最怕的是什麽?最怕的不是死,而是變成廢人。一旦變成了廢人,昔日那些仰望自己的阿諛獻媚之人,那些被自己懲治過卻敢怒而不敢言的仇人,便會一股腦地蜂擁而來落井下石。


    或者有人會說,那你自盡不就行了?不還是等同與士可殺不可辱麽?不是這樣的,因為每個人都不是孤單一人活在世上,都有父母妻兒一家老小,至不濟也有一些親朋好友弟子門人,自己一死了之沒什麽,可是這些跟自己關係近密的人一定會遭殃,不可能不受到連累。


    就拿盧俊義來說,即使他跟夫人賈氏已經恩斷義絕,但是他還有萬貫家私在大名府,還有燕小乙,還有諸多從前在武林中結交的朋友,譬如宋江吳用之流,他怎麽舍得自殺?


    所以他開口求饒了。


    清理門戶的輸了,被清理門戶的贏了,師祖被徒孫打求饒了,麵對這出乎意料的結果,絕大多數吃瓜群眾陷入懵逼狀態,麵麵相覷,誰也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這個結果,也不知道該去問誰,這盧俊義怎麽輸的?


    是啊,表麵上,誰都看不出盧俊義是怎麽輸的,隻看見白勝隔著一丈遠打出一拳,盧俊義隔著一丈遠擺了一招紅拳砲錘中的防禦招式,彼此兩隻手臂中間還隔著五尺呢,這怎麽就分出結果了?


    最令人想不通的是,人們並沒有聽見什麽驚天動地的碰撞之聲,不僅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音,就連輕微的拳勁破空風聲都沒聽見,而盧俊義也沒有任何被擊中的表現,上身不搖不晃,腳下不挪不移,這怎麽就輸了?


    難道是盧俊義有意放水?可若是他有意放水,周侗能夠放過他麽?


    眾人看不懂這一場戰鬥的結果,因而不敢妄發一言。


    卻見盧俊義認輸之後,便不再麵對白勝,而是轉身看向了周侗,躬身施禮道:“恩師在上,徒兒無能,請恩師責罰。”


    麵對大徒弟的請罪,周侗未予理睬,而是眯起眼睛來看向白勝,看了許久,這才收回目光,看向了盧俊義,輕聲問道:“他的紅拳已經到了無相境界了,是吧?”


    盧俊義慚愧道:“的確如此,徒兒不知他的無相境是否已經大成,隻知道他的境界遠比徒兒為高。”


    眾人多半聽不懂什麽有相無相,但是可以從周侗師徒對答中得出結論,那就是白勝是真的贏了,而且比盧俊義武功高些,這不,人家盧俊義自己都承認了。


    確認了白勝戰勝之後,場上響起一片稀稀落落的彩聲,雖然零落,卻很興奮,彩聲來自大殿深處佛像下方和門口兩處,佛像這邊喝彩的自然是段三娘,而門口處喝彩的當然是蕭鳳和方金芝,“打得好!”


    段三娘在喝彩的同時又偷偷看了一眼蕭鳳和方金芝,忽然覺得心頭很不是滋味,這兩個小少婦,論姿色,論身段,論青春,自己是哪個都比不過,唉,白勝啊白勝,難道這輩子咱倆就隻能止步於姐弟之間麽?


    這邊周侗揮了揮手,示意盧俊義退下,而後緩步而出,走到了白勝麵前,仍是在一丈外,就站在之前盧俊義站立的位置上,說道:“你還有臉用我們禦拳館的功夫來抗拒懲處,也罷,你不妨繼續用下去,老夫倒要看看你這紅拳練到了什麽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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