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


    眾人回過頭去,看到修緣法師站在洞口,那緊蹙的眉目仿佛不是為了芸芸眾生之苦,而是由心而生的噬骨悲涼。他緩緩行至我麵前,躬身一拜!這樣的禮數我是受不起的,趕緊將他扶起,誰知他卻遲遲沒有抬起頭,佝僂的身子深深掩藏著那顆愧罪之心。


    “姑娘,她是如何回答你方才一問的?”


    “你心中應該知道答案,一萬年前就知道——當時你被大雷音所拒,並非因為破了色戒,而是不可原諒的殺戒!”


    紅緒疑惑道:“佛家自古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說,為何色戒都破得,這殺戒倒成了不可原諒的了?”


    我蹲下身來靜靜地仔細地撫摸著墓室中心的蓮花佛座,道:“因為他殺的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也不是妖,而是活生生的人!法師,你心中所謂的斬妖除魔、積善行德到底是什麽?”這蓮花坲座的正心座底埋的正是素黎和她那僅僅六個月的嬰孩的骨灰,萬年前的一切撲麵而來……這樣的痛苦不論經曆多少次都難以習慣,每一次都是要命的悲愴。


    這時素黎的聲音又響起:“姑娘,求你們不要責怪他,他根本就不知道當年我懷有身孕的事情,我之所以會哭,是因為這孩子才不過六個月大……姑娘,求你告訴他,我這萬年來依然對他傾心眷慕,不曾有過絲毫恨意,讓他切莫自責。”


    修緣突然仰起頭,涕泗橫流的臉上看不到半點佛家該有的麵目,真是諷刺啊,萬年時間,不夠一個虔心向佛的人擺脫七情六欲的奴役。他盡量控製著自己的聲音,不至於顫抖:“現在我才終於知道她當初為什麽求我留她一命,隻是收走她的魂魄,原來還是要那軀體去供養尚在腹中的胎兒,愚鈍如我,愚鈍如我啊!姑娘,依他的秉性絕不會記恨與我,且讓她罵上幾句吧,如此我心中還能寬慰些。”


    “你怎的這般自作多情,奪走她魂魄的同時也將那個孩子的魂魄收走,最終胎兒被困死腹中,如此殺子殺身之仇她怎能不恨?!為了成佛,為了斬妖除魔,你最終狠心地奪走了摯愛之人的魂魄,這樣的犧牲值得嗎?素黎方才讓我托話與你:她恨不得將你剝皮抽筋,千刀萬剮,莫說成佛,你做人都不配!”


    老和尚難掩心中悲痛,連委帶爬地上了蓮花佛座:“畢生隻求跳出俗世,不料萬念紅塵這般不相饒,兩千九百九十九的最後一劫——情關難逃!”話音剛落,頓時墓穴之中光華萬丈,異彩彌天,他身下的佛座隱隱閃現赤金色的光脈,風來人去之間似乎有禪鍾木魚之聲……我訝異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卻被一隻紅袖子拽出了洞口,是無冥。


    “無冥,你怎麽來了?”“九兒下山之後跟我說你在嚴華寺,還說嚴華寺佛門淨地卻妖氣橫行,忘我到寺中一看,哪裏是什麽妖氣,分明就是素黎的魂魄。”“是啊,老和尚說不知怎麽這段時間以來素黎魂魄躁動,所以讓我來查個究竟。”


    他聽罷冷冷一笑:“什麽魂魄躁動,萬年以來一直如此,隻是法師知道自己要圓寂了,所以想做個了結,這麽長時間他一直都不敢麵對,不敢探究的事情今天終於有了結果。”“不過,這老和尚還不算怯懦,畢竟經他指引,我們才找到了這個洞口。”


    “你說黃竹嗎?”“是啊。”


    “我放的。”“啊~”


    等到我們再回去洞中的時候,裏麵已經沒有了華光溢彩,取而代之的還是冷冷清清的石壁,隻是在中央的佛座之上,多了一尊佛像,像是脂玉雕成的一般,和修緣的長相一般無二……我以為是老和尚坐化了,無冥卻堅持說他成佛了,隻因為這本該在萬年前奪眶而出的眼淚一直被隱忍,成了他心中最大的情礙,最後居然告訴我,無關色戒與殺戒,他之所以不能成佛,隻是因為他從未放下。


    罷了,是無是有,是佛是魔,都隨風去吧。走出犀牛山的時候,我回頭看去,仿佛是黃沙堆積起來的山嵐,隱隱中泛起翠綠色的霞光,近萬沉海的邊緣,還浮現出爛漫的山花,這座山…活了,或許是因為供養了一個佛吧。


    “無冥,不知為何,我即便不與亡人白骨有所接觸,也能與他們對話了,不知這是何故……”


    “看來冥帝覺夜的眼睛越來越適合你了,你大概還不知道,鬼界中有骨刑一關,乃是冥帝大人親自拷問亡人白骨死前的是非功過,你現在能和白骨對話也不足為奇。”


    花拂從洞中出來的時候神情就有些怪異,他拉起我的手,將一顆玲瓏剔透,仿若龍眼的金珠子放在我手心:“姐姐,這是降靈珠,法師成佛前要我交與你的,說是曾經答應過許你此物,這可是嚴華寺的至寶,法師之前從不離身的,望好加珍重吧。”花拂交代完此事,先我們一步下山去了。第一次從這張稚嫩的臉上看出了淒然之色,相依為命萬年,他心中必然滿是不舍吧。


    降靈珠?難道這就是老和尚答應過要幫我的事情——控製冥王之眼的戾氣。知道現在才覺得當初開玩笑要與他交易的事情有些過分,辜負了他臨終之托。


    紅緒送我們一路下山,臨別之時她似有話說,卻望著我遲遲不言語。


    “紅姐姐有事嗎?”我終於忍不住問道。


    她望了望我:“時隔萬年,謝謝姑娘讓我和老友重逢,重拾當年事情的真相,我心下也是感慨萬分……更見識了姑娘的異能,居然能和亡人遺骨對話……”


    “紅姐姐是有事要找我幫忙嗎?”


    她猶豫了片刻之後,最終搖了搖頭:“罷了,姑娘無可幫我之處,告辭!”她決然轉身,疾步走開,仿佛害怕自己反悔一般,這次我決定自私一回,不再多管閑事。


    回到鹿飲閣,九兒拿著盤子望著我:“姐姐,老和尚好的事了了?”


    “了了。”


    “結果呢?”


    “老和尚走了,至於是成佛還是坐化就不得而知了。”


    “什麽!老和尚這就走了?那他還有心思在這裏騙酒吃?”九兒說罷指著店中一隅,隻見一個青衣女子,妖嬈百態地哄周身眾公子給她買酒吃,我看著他不著胭脂而紅透的雙眼,心下甚是心疼,對九兒道:“今天他喝的所有酒,我買單!你也無需介懷,酒若不夠叫上臨翧連夜幫你釀製。”


    我剛說完此話,對麵一人醉熏熏地坐起,嚇得我手中酒杯差點砸了,原來又是臨翧,他懨懨然看著我:“我天生就是店小二的命啊!”我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小老板娘,怎麽又沒酒了,酒呢?”循聲而望,看見阿紫癱坐在一旁,麵前擺滿了空空的酒壇子,九兒無奈道:“姐姐,你也看到了,借酒澆愁的人這麽多,店中的酒向來都是不夠的。”


    見九兒沒有理會,阿紫便搖搖晃晃,顛三倒四地上前,拉著九兒的手:“小老板娘不給拿酒,是怕我酒後賴賬嗎?”然後笑意滿滿地拍著自己的衣襟,“告訴你,這裏可都是寶貝,隨便取出一個,就夠你榮華富貴半輩子的了。”說罷真的從懷中隨便取出一個寶盒,打開之後,隻見盒中一顆金珠,霎時間華光萬丈,連花拂的目光也被吸引過來,九兒卻退避三舍,眼中滿是駭然。


    她指著寶盒中的珠子道:“這可是天界的降靈珠,我新入手的寶貝,小老板娘有興趣嗎?”


    “什麽!”我趕緊去摸自己懷中的那顆降靈珠,奇了怪了,老和尚送我的這顆珠子明明還在啊!怎麽會有兩顆降靈珠?我回頭看花拂,他也驚詫地望著我,這一驚他又變回了男兒身,身邊的那些風雅公子一看著實嚇得不輕,紛紛四散逃離,他卻全然不顧,連酒都被驚醒了。


    我和他仔仔細細地看著阿紫手中的“降靈珠”,麵麵相覷,他問道:“降靈珠是世間降妖除魔,消克煞氣的至寶,不可能有兩顆的,姐姐,這到底哪顆真哪顆假?”


    “你問我,我哪知道……”


    臨翧睡眼惺忪,扶著腦袋道:“看紫漱仙子爛醉的模樣,估計也問不出什麽來,不如就找隻妖試試吧。”


    對呀!此話一出,我和花拂雙雙看向九兒,九兒趕緊跑得遠遠地,道:“想都別想,萬一試到真的降靈珠,別說我這千年修為會付諸東流,恐怕連我這條小命都會沒了。”說罷直指花拂,“對啊,姐姐,他不也是妖嗎?”


    花拂連忙擺手:“小狐狸你不要鬧,我本是人,隻因為誤食巴蛇肉才變成半人半蛇的模樣,若要這樣論起來的話,夙姐姐曾食冥王之眼,現在居然能和白骨對話,這不也是妖嗎?”


    說這話我就不開心了,回道:“花拂啊,我想你可能誤會了,九兒的意思不是說你是蛇妖,她的意思是——你是人妖!”話音一落,九兒和臨翧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無冥一襲紅衣進店來,愁眉不展地望著我們:“什麽事啊這麽開心?”


    我笑笑回道:“你這是什麽事啊這般沮喪?”


    無冥翻了翻櫃上的酒壇子,裏麵已經沒有一滴酒了,索性斟了杯茶,目光炯炯地看著我:“這段時間你可能要躲一陣子了……”


    “啊~為什麽?”


    “天界這次又失了一件寶物,不知被何人所盜,算上之前所丟的冥王之眼,這已經是天界第二次被偷,天尊龍顏大怒,決定重拾舊案,不僅下命要尋回這次丟失的寶物……還有之前所丟的冥王之眼。”


    偷食冥王之眼,非是我所願…聽到這個消息我還能怎麽辦?我和很絕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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