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梅雨說來就來，牛毛細雨撒滿了整個江南，作為江南的精華之地，蘇州一直是引領時尚的中心，喚作蘇意。</p>
自明代中期以降，蘇州在中國時尚界的地位大抵相當於現在的法國巴黎。</p>
無論衣食住行，乃至行為舉止，一旦在蘇州本地開始流行，用不了多長時間便會蔓延至全國，其影響力之大，在明清兩代大約是首屈一指。</p>
正如萬曆年間所流傳的說法：“蘇人以為雅者，則四方隨而雅之，俗者，則隨而俗之”。（《廣誌繹》）</p>
“北京哪裏懂得雅？不過是昔日北蠻罷了，頂多隻是入軍打仗，幹一些糙活罷了。”</p>
茶樓中，一處臨窗靠街的桌麵，幾個衣衫體麵的年輕人，正緊緊抓著尼疊圖冊，領頭一人，仰著脖子，竭盡地得表現著：</p>
“論住，起步得是三進院子，細木家具、假山園林絕不可少，看起來就得透著一股雅致；論衣，自然是著錦穿羅，不惜工本；論吃，講究的是江南風味，所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是也；論玩，古董字畫是必備的，閑暇時，再讓家養戲班演上一出《桃花扇》，更是風雅之極。”</p>
“好——”</p>
附近的人等紛紛點頭讚賞。</p>
他們是蘇州人，誇讚自己的家鄉，這是絕對令人舒適的。</p>
聽到喝彩，為首的男人則放下圖冊，圍了一圈拱手作謝，這才施施然地坐下，與幾個好友交頸而談。</p>
“江蘇首府憑什麽放在揚州？其哪裏及得蘇州半分？”</p>
“無蘇不成省，南京都不配相比……”</p>
他們肆無忌憚地討論著，圖冊被攤開，絲毫不怕被聽到。</p>
而在不遠處的一桌，則三五個魁梧大漢，傾著耳朵，認真地聽著其言語，臉色凝重。</p>
被圍坐在中間的魁梧大漢，麵色微黑，雙目明亮，親下南方督辦“圖冊桉”的錦衣衛僉事鮑江，似軍人多過錦衣衛。</p>
錦衣衛雖然是天子親軍，但中上層一直被勳貴充任，極少有真正的底層校尉出身。</p>
</p>
“蘇州的圖冊，看來比想象中的還要廣泛。”</p>
鮑江搖搖頭，陰沉著臉，離開了茶樓，回到了蘇州千戶所。</p>
“上官，圖冊在蘇州較應天府出現的更早，它一開始就效彷公報樣式，隻是內容卻多是一些家長裏短，趣事妙事。”</p>
“後來，辦報的人多了，就有人瞎琢磨，給報上一頁繪圖，吸引普通百姓注意……”</p>
“從牡丹，菊花，芍藥不等，再到青樓女子，江山美景，可謂是各發光彩，引得蘇州百姓竟相買之，所以在蘇州等地，報紙又喚作圖冊。”</p>
原來如此。</p>
聽得錦衣衛千戶娓娓道來，鮑江忍不住買來了幾份圖冊，一一觀之，果然樣式精美，討人歡喜。</p>
上麵記載的家長裏短，街坊鄉事，則彷佛近在眼前，讓人忍不住一探究竟。</p>
“僅僅蘇州一地，圖冊就有五六樣，其每半月，或者一月一刊……”</p>
千戶小心翼翼道。</p>
“身為錦衣衛，你就不知道上報？”</p>
鮑江忍不住說道。</p>
“上官，這圖冊並未違法，卑職，卑職覺得上報隻是浪費時間……”</p>
法無禁止即可為，這種樸素的觀點是很正常的。</p>
“通知蘇州府衙，查禁一切圖冊。”</p>
鮑江忍不住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老子在揚州就知道，這股子勁，關鍵就在蘇州。”</p>
很快，衙役們配合錦衣衛，封禁了所有的圖冊，不允許任何人再辦。</p>
而大明公報上，則刊登了朝廷的決議：不允許任何人辦報，違者一律嚴懲不貸。</p>
各地錦衣衛則迅速行動，抓捕了一係列的圖冊、報館。</p>
管理人，出資人等一律被抓，這在江南掀起了巨大波瀾。</p>
無論在何時，沒有些許背景，怎麽可能會辦報？</p>
牽連被抓的，規模達到了千人之多，僅江蘇查封的報館，就達到了二十餘家，不可謂不誇張。</p>
巡撫衙門的門檻，又快被求情人踏爛了，但這次事件主導人是錦衣衛，背後站著的是皇帝，誰敢放肆？</p>
得到了無奈的解釋後，士紳們也不死心，同鄉、同年、親友等關係網也在不斷地發動。</p>
江南地區經濟發達，教育資源多，自然而然考取進士的也多，為官的不在少數。</p>
可惜，在當年南京投奴桉一事上，大量的高官被拿下，中上層的江南子弟不多了。</p>
話雖然如此，但這股力量仍舊不可小覷。</p>
“煩不勝煩！”</p>
王應熊躺在搖椅上，穿著單薄的外衣，一旁兩個揮舞蒲扇的丫鬟，但依舊汗流浹背。</p>
“江南畢竟是朝廷根基。”</p>
吏部尚書薑宏圖則年歲大了，坐在那飲著熱茶，並不覺得太熱。</p>
“這倒是。”王應熊點點頭，附和道：“不到戶部，不知江南三地之盛。”</p>
在北方清一色免稅三年，半稅兩年期間，大明的財政全靠南方來支撐。</p>
安徽、江蘇、應天府三地，一年所納的淮鹽，就超過了六百萬塊，關稅，商稅也有幾百萬之多。</p>
而在田稅上，由於江南多栽桑、麻、棉等經濟作物，畝納三分的負擔並不大，反而比之前輕鬆了許多。</p>
江南百姓更是雀躍，終於能正常的納稅了。</p>
要知道在前明時，光是蘇州府一年的田稅，就能上繳八十萬兩；鬆江府一年就能貢獻200萬匹布帛，而全國上供也不過六七百萬。</p>
江蘇、安徽、浙江、江西，此四省占據了朝廷賦稅的半壁江山，所以江南絕不能出亂子。</p>
“小懲大戒。”</p>
高宏圖搖搖頭，露出一絲笑容：“誰說人心惶惶，但到底不是什麽掉腦袋的事，不過是那群大膽的士紳犯了朝廷忌諱。”</p>
“想來，等過段時間，這群人就能有結果了，你可得勸勸他們，莫要太衝動了。”</p>
說著，高宏圖嚴肅道：“當今，可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別鬧到最後不可收拾。”</p>
“我明白。”王應熊點點頭，露出自信地笑容：“一切我都懂。”</p>
幾日後，朝廷就有了決議，將這些人等，全部遷移至寧夏、甘肅二省，田產全部沒收，僅留浮財傍身。</p>
讓這群人去邊疆為大明添磚加瓦，總算沒鬧出人命。</p>
自明代中期以降，蘇州在中國時尚界的地位大抵相當於現在的法國巴黎。</p>
無論衣食住行，乃至行為舉止，一旦在蘇州本地開始流行，用不了多長時間便會蔓延至全國，其影響力之大，在明清兩代大約是首屈一指。</p>
正如萬曆年間所流傳的說法：“蘇人以為雅者，則四方隨而雅之，俗者，則隨而俗之”。（《廣誌繹》）</p>
“北京哪裏懂得雅？不過是昔日北蠻罷了，頂多隻是入軍打仗，幹一些糙活罷了。”</p>
茶樓中，一處臨窗靠街的桌麵，幾個衣衫體麵的年輕人，正緊緊抓著尼疊圖冊，領頭一人，仰著脖子，竭盡地得表現著：</p>
“論住，起步得是三進院子，細木家具、假山園林絕不可少，看起來就得透著一股雅致；論衣，自然是著錦穿羅，不惜工本；論吃，講究的是江南風味，所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是也；論玩，古董字畫是必備的，閑暇時，再讓家養戲班演上一出《桃花扇》，更是風雅之極。”</p>
“好——”</p>
附近的人等紛紛點頭讚賞。</p>
他們是蘇州人，誇讚自己的家鄉，這是絕對令人舒適的。</p>
聽到喝彩，為首的男人則放下圖冊，圍了一圈拱手作謝，這才施施然地坐下，與幾個好友交頸而談。</p>
“江蘇首府憑什麽放在揚州？其哪裏及得蘇州半分？”</p>
“無蘇不成省，南京都不配相比……”</p>
他們肆無忌憚地討論著，圖冊被攤開，絲毫不怕被聽到。</p>
而在不遠處的一桌，則三五個魁梧大漢，傾著耳朵，認真地聽著其言語，臉色凝重。</p>
被圍坐在中間的魁梧大漢，麵色微黑，雙目明亮，親下南方督辦“圖冊桉”的錦衣衛僉事鮑江，似軍人多過錦衣衛。</p>
錦衣衛雖然是天子親軍，但中上層一直被勳貴充任，極少有真正的底層校尉出身。</p>
</p>
“蘇州的圖冊，看來比想象中的還要廣泛。”</p>
鮑江搖搖頭，陰沉著臉，離開了茶樓，回到了蘇州千戶所。</p>
“上官，圖冊在蘇州較應天府出現的更早，它一開始就效彷公報樣式，隻是內容卻多是一些家長裏短，趣事妙事。”</p>
“後來，辦報的人多了，就有人瞎琢磨，給報上一頁繪圖，吸引普通百姓注意……”</p>
“從牡丹，菊花，芍藥不等，再到青樓女子，江山美景，可謂是各發光彩，引得蘇州百姓竟相買之，所以在蘇州等地，報紙又喚作圖冊。”</p>
原來如此。</p>
聽得錦衣衛千戶娓娓道來，鮑江忍不住買來了幾份圖冊，一一觀之，果然樣式精美，討人歡喜。</p>
上麵記載的家長裏短，街坊鄉事，則彷佛近在眼前，讓人忍不住一探究竟。</p>
“僅僅蘇州一地，圖冊就有五六樣，其每半月，或者一月一刊……”</p>
千戶小心翼翼道。</p>
“身為錦衣衛，你就不知道上報？”</p>
鮑江忍不住說道。</p>
“上官，這圖冊並未違法，卑職，卑職覺得上報隻是浪費時間……”</p>
法無禁止即可為，這種樸素的觀點是很正常的。</p>
“通知蘇州府衙，查禁一切圖冊。”</p>
鮑江忍不住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老子在揚州就知道，這股子勁，關鍵就在蘇州。”</p>
很快，衙役們配合錦衣衛，封禁了所有的圖冊，不允許任何人再辦。</p>
而大明公報上，則刊登了朝廷的決議：不允許任何人辦報，違者一律嚴懲不貸。</p>
各地錦衣衛則迅速行動，抓捕了一係列的圖冊、報館。</p>
管理人，出資人等一律被抓，這在江南掀起了巨大波瀾。</p>
無論在何時，沒有些許背景，怎麽可能會辦報？</p>
牽連被抓的，規模達到了千人之多，僅江蘇查封的報館，就達到了二十餘家，不可謂不誇張。</p>
巡撫衙門的門檻，又快被求情人踏爛了，但這次事件主導人是錦衣衛，背後站著的是皇帝，誰敢放肆？</p>
得到了無奈的解釋後，士紳們也不死心，同鄉、同年、親友等關係網也在不斷地發動。</p>
江南地區經濟發達，教育資源多，自然而然考取進士的也多，為官的不在少數。</p>
可惜，在當年南京投奴桉一事上，大量的高官被拿下，中上層的江南子弟不多了。</p>
話雖然如此，但這股力量仍舊不可小覷。</p>
“煩不勝煩！”</p>
王應熊躺在搖椅上，穿著單薄的外衣，一旁兩個揮舞蒲扇的丫鬟，但依舊汗流浹背。</p>
“江南畢竟是朝廷根基。”</p>
吏部尚書薑宏圖則年歲大了，坐在那飲著熱茶，並不覺得太熱。</p>
“這倒是。”王應熊點點頭，附和道：“不到戶部，不知江南三地之盛。”</p>
在北方清一色免稅三年，半稅兩年期間，大明的財政全靠南方來支撐。</p>
安徽、江蘇、應天府三地，一年所納的淮鹽，就超過了六百萬塊，關稅，商稅也有幾百萬之多。</p>
而在田稅上，由於江南多栽桑、麻、棉等經濟作物，畝納三分的負擔並不大，反而比之前輕鬆了許多。</p>
江南百姓更是雀躍，終於能正常的納稅了。</p>
要知道在前明時，光是蘇州府一年的田稅，就能上繳八十萬兩；鬆江府一年就能貢獻200萬匹布帛，而全國上供也不過六七百萬。</p>
江蘇、安徽、浙江、江西，此四省占據了朝廷賦稅的半壁江山，所以江南絕不能出亂子。</p>
“小懲大戒。”</p>
高宏圖搖搖頭，露出一絲笑容：“誰說人心惶惶，但到底不是什麽掉腦袋的事，不過是那群大膽的士紳犯了朝廷忌諱。”</p>
“想來，等過段時間，這群人就能有結果了，你可得勸勸他們，莫要太衝動了。”</p>
說著，高宏圖嚴肅道：“當今，可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別鬧到最後不可收拾。”</p>
“我明白。”王應熊點點頭，露出自信地笑容：“一切我都懂。”</p>
幾日後，朝廷就有了決議，將這些人等，全部遷移至寧夏、甘肅二省，田產全部沒收，僅留浮財傍身。</p>
讓這群人去邊疆為大明添磚加瓦，總算沒鬧出人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