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使涉嫌殺人,頓時讓貴州上下一片嘩然。


    趁著這個混亂的機會,錦衣衛悄悄封鎖其家,拿到了至關重要的賬本。


    張克佑不敢疏忽,明麵上安排人,實際上派遣錦衣衛暗中護送,生怕出了差錯。


    這一番忙碌,抵達北京城後,則讓內閣徹底無語了。


    整個貴州省上下,徹底糜爛,價值數十萬塊的救災物資還在其次,關鍵是還有曆年來的虧空,全部也填到了賑濟災民身上。


    粗略的一算,價值超過百萬。


    這是何等的誇張。


    要知道,整個貴州省一年上下的總賦稅,也不過百萬上下,這群貪官直接吃掉貴州百姓一年的賦稅。


    “殺,隻有殺人了。”


    偏殿中的氣氛頗為沉寂。


    內閣大臣們紛紛低頭,偶爾抬眼望一下皇帝,嘴唇動動,卻不敢發出聲來。


    此時的皇帝麵無表情,冷眼看著這封奏疏。


    上麵,上至巡撫,下至知縣,幾乎沒有遺漏的,全部都覆蓋上去。


    巡撫獨吞三萬,布政使兩萬五,按察使兩萬五……


    知府一萬,知縣五千。


    相當於數年的俸祿,就這樣明目張膽地被吞下。


    而且官場上下,卻顯得格外的平和:


    一群土民亂民,剛平複沒幾年,不值得朝廷賑濟安撫。


    在這本賬本之上,現在還記述著雲南方麵的情況。


    從昆明轉運的十萬塊銀圓,二十萬擔糧食,真正到手的不過九成,漂沒了一成。


    甚至這還算是良心價,若是在崇禎年間,到手六七成算是好的了。


    這種前朝陋習,依舊還存留著。


    不過讓皇帝感到欣慰的是,貴州駐軍並沒有參與其中。


    固然有武夫們無權參與到這場盛宴的緣故,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文官們依舊看不起這群武夫。


    雖然是總兵,但王祥卻不過是武舉出身,而且還是王應熊的家仆出身,站在鄙視鏈的最低端。


    這種人身依附關係,並不會隨著後者的官位和地位上升而消減,反而約束性更強。


    例如,在南宋初年,嶽飛即使坐鎮荊湖,但是碰到韓家人路過,也得恭敬的請安。


    無他,他是韓家的佃戶出身,隻是租種了韓家的地,就打上了標簽,一輩子也洗脫不了。


    到了王祥這裏,三節兩壽,冰敬、炭敬。這是怎麽也躲避不了的。


    一介家奴,也想跟我們一起分錢,想得到挺美。


    而忌憚與王應熊戶部尚書的身份,這種貪腐更是不敢拉他。


    不過,王祥真的不知道嗎


    “張克佑言語,貪弊災糧一事,在貴州婦孺皆知,恐怕其也知之,隻是不敢多言罷了。”


    且不說文武殊途,就說在其位謀其政,王祥作為總兵,主要的是鎮守地方。


    彈劾文官貪腐,並不是他的任務,即使成功了,也撈不到什麽好處,反而會得罪那些貪官的親朋好友。


    食指彈了彈奏疏,朱誼汐吐露一個字:“識分寸。”


    也好,省了一鍋端,有軍隊鎮壓也不容易亂起來。


    “讓吏部準備幹吏,去往貴州。”


    “是!”趙舒應下,隻是抬頭問道:“不知是多少人”


    “全部。”


    皇帝冷笑一聲:“所有的掌印官,都給我準備齊全。”


    “陛下,這些人將如何判處”


    張慎言拱手向前,問出了大家最關心的問題。


    “大明律難道是擺設嗎”


    朱誼汐不喜道:“太祖爺將一切都明晃晃的寫得清楚,什麽罪判什麽罰,照辦就是,還要我來教你們嗎”


    “臣等不敢——”


    內閣4人組立馬跪下,埋頭不語。


    如果真按明初的刑罰來,這些人都得剝皮抽筋,不得好死。


    但除了洪武年間,即使殘暴如永樂皇帝,也不曾在施行這樣殘酷的手段,太泯滅人性了。


    畢竟從洪武之後,法禁廢馳,貪弊根本就不算事,被抓到也不過是貶官而已。


    這種法禁廢馳的局麵,到了萬曆年間成了頂峰,商人們可以光明正大的穿絲綢,甚至普通百姓,也可以做明黃色的衣物。


    龜公們甚至不用戴綠帽子了……


    如果一切都彷古,甚至按照大明律來處置,此時的大明,被牽扯上去砍頭的人豈止百萬


    大明律不合時宜了……


    內閣幾人早就預料到這種局麵,隻是低頭不語,間接地表明態度——不太合適。


    因為他們明白,如果這時候反對,就是火上澆油,讓局麵更加糟糕。


    “嗯”


    朱誼汐不喜地皺眉,斜眼望著幾人:“怎麽個意思要我把刀架在你們脖子上來寫”


    幾人還是沒有說話。


    “罷了,全部斬立決,家卷流放雲南吧!”


    皇帝突然收斂起了表情,平靜地說道。


    這番模樣,幾人哪裏不明白,皇帝根本就沒有剝皮抽筋的打算,一開始就隻想著死刑。


    朱誼汐可以肯定,如果他要求刑部來量刑,頂多判處個流放,這還是體貼君心,從重處置的結果。


    而從剝皮抽筋過度到斬首,這就顯得各退一步,兩方都比較容易接受。


    拆屋頂不行,那就開窗。


    “法禁廢馳啊!”朱誼汐歎道:“亂世須得用重典。”


    當然,剝皮抽筋到底無人性了些,雖然對於百姓來說很解恨,但對於統治階級來看,失大於得。


    皇帝從來不會一人來統治天下,必須依靠文官組成的官僚係統。


    對於百姓們來說,貪官必須得死,死得越慘越好,才能解他們的心頭之恨。


    而對於君主來說,貪官不可怕,能做事就行,可怕的是昏官。


    因為昏官必然是貪官,更會壞事,所造成的破壞是貪官的數倍。


    而在明朝,官場上君子的可怕性更勝數籌。


    “文官不貪財,武官不惜死,我大明兩者都犯了。”


    皇帝突然冷笑起來,對著幾人道:“這就是前朝亡國之所在。”


    甩了甩衣袖,不留一陣風。


    內閣上下隻能為皇帝擦屁股。


    貴州上下,因罪而獲死的官吏,達到了三百五十七人,其中掌印官八十九人,貴州府縣一掃而空。


    摟草打兔子,一群土官們也掃了不少。


    吏部緊急調派數百人任職,更是令許多人暫代其官。


    所有官吏押解至菜市口,分批處斬。


    霎時間,人山人海,百姓們歡呼雀躍,言語聖君臨朝。


    隔天,大明公報刊登頭版頭條:文官愛財,武官怕死,大明怎能不亡


    然後話音一轉,把鍋丟到了東林檔身上,貴州都是東林黨餘孽……


    除此外,內閣也借此東風,在貴州厲行改土歸流,準備徹底斷絕土司造反的土壤。


    一舉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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