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件事之中,隻有通商被允許了。


    伊萬諾夫的貂皮被內廷收下,給後宮嬪妃作冬衣,亦或者賞給文武大臣,也是極好的。


    皇帝也沒占他們便宜,用等價的白糖、絲綢、瓷器,茶葉換給他們,這些都是稀缺的資源,俄羅斯人分外的滿意。


    使臣伊萬諾夫,未來的大使,也得到了賞賜,一座宅院,黃金百兩,讓他喜出望外。


    中亞衛拉特蒙古諸部,早就是皇帝的盤中餐。


    高一功久居吐魯番,據其呈報,最近兩年甘肅省大範圍的開始擴軍,騎兵兩萬,步兵兩萬,還有一萬的火器營,囊括火炮、火槍。


    要不是錦衣衛言語這家夥沒有子嗣,朱誼汐根本就不放心。


    曆史上準噶爾部一統衛拉特蒙古,如今不可能的。


    甘肅文臣們對於攻打西域根本就沒心思,一片黃沙,遍地刁民,統治成本太高,入不敷出。


    但高一功求戰心切,想要謀求公爵之位,都督府、兵部隻能交由內閣處置,然後就由皇帝來專斷。


    不過話裏話外,內閣是不想打的,但他們知道皇帝好大喜功的毛病,隻能委婉地勸誡。


    什麽好戰必亡,西北無用等奏章,搭在其後,隻要不是個傻子都能明白。


    對此,朱誼汐微微一笑,並沒有直接駁斥,皇帝親自下場,這是最下等的行為。


    直接留中不發。


    其中的意味,令人尋味。


    王夫之從文淵閣下值,宮城門口幾個同僚笑談而出。


    隨著時間來到十月,北方已經入冬,一場小雪已經迫不及待的覆蓋到北京城。


    對於王夫之來說,近兩年半的觀政生涯,讓人難忘。


    六部各自輪了三個月,然後就任起居郎一個月,再之後就是中書舍人了。


    秋決結束,夏稅入庫,如今隨著年關將近也漸漸無事,所以九成的中書舍人將會外放,成為正七品的知縣。


    剩餘的進士前五名,將會輪值到春四月,等到紹武七年的進士們點翰林入宮,他們才能解脫。


    雖然說提前半年外放,但卻無多少人喜歡。


    隻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人家才叫是前途無量。


    王夫之倒是看得開,三五個好友齊聚一堂,酒樓廂房中倒是酒酣耳熱,熱鬧的很。


    “而農,你是湖廣上,按照紹武元年的舊例,北人往南,南人向北,你弄不好在京畿呢!”


    一人晃悠悠地說道,瞥了一眼王夫之臉上的傷疤,心中的酸水咕嚕咕嚕得冒個不停。


    這臉上不從賊的疤,比什麽資曆都強。


    其餘幾人也紛紛點頭。


    若是他人,順天府倒是不可能,但王夫之可不同,傷臉救父,既忠君又孝心,天生就是招牌。


    “京畿也罷,西北也罷,哪怕是遼東,隻要能為朝廷做事,其實都一樣。”


    王夫之心裏舒坦,臉上卻是淡然之色。


    “聽說了嗎,那些監生忙活了黃冊,如今各個去了遼東當知縣,比咱們還快——”


    “嘿嘿,建奴都不知走幹淨沒……”


    “吏部的關係可得走一走……”


    “咱們可是同年,有關係可得一起走走……”


    既然毫不見外的談論起了吏部,都想走動關係。


    同年,同鄉,座師,這是官場上的三道鐵關係,怎麽也甩不脫。


    但皇帝卻把主考官,同考官,全部定為國子監的博士,一些老學究,學問紮實,但就是官場上關係不給力。


    同年又自身難保,隻有同鄉親戚能攀爬一二了。


    酒席散後,王夫之帶著幾分醉意,踉蹌地回到了家中。


    院中,黃宗羲正笑吟吟地看著他:“聽過你們要外放了”


    “黃兄你怎麽回來了”


    王夫之先是一懵,隨即大喜過望,忙掰扯其肩膀。


    “嘿,坐!”


    黃宗羲臉上帶著笑意,聲音中透露的輕鬆和歡快:“在地方上逛了一年,得回來述職哦!”


    “監察禦史,倒是不好幹。”


    “巡按,百姓可是直呼青天,又立功又立德,我倒是羨慕得緊。”


    王夫之見不得他得瑟,隻能擺擺手,搖頭晃腦的準備離去。


    “別呀,別呀!”黃宗羲立馬拽住他,低聲道:“你不是要外放嗎我有主意你要不要聽”


    “快說。”


    “說到這,就不得不提監察禦史了。”


    黃宗羲得意道:“我這次出巡,知縣拿掉了五個,一個知府,縣丞、典吏不計其數,胥吏更是手拿把掐,兜著兜不住。”


    “此次回京,某考功,得了個首功,年後放缺,都察院沒幾個,按製得升到從六品,如果放到地方,再升至正六品。”


    “以前是府通判,現在則隻能是通判下麵的推官了。”


    “當然,府六曹下的主事……”


    想到這,黃宗羲有些憋屈。


    從知縣,到禦史,再到主事,掌印官變為胥吏,雖然品階升了,但幹的卻是髒活累活。


    “那我呢”王夫之心裏止不住的羨慕。


    紹武元年進士,三年放知縣,五年為禦史,七年就成了正六品,幾乎兩年一個台階,太順利了。


    “你外放,定然是知縣了。”


    黃宗羲看了一眼王夫之的臉,嘖嘖道:“不過,我想以你的條件,京縣很有可能,再不濟也是河北了。”


    王夫之聞言,臉上露出了笑容。


    “不過,我有一朋友,名叫鄭森的,去年就升到了六品,我還慢了他一步,明年怕不是就會入京了,這小子啊!”


    炫耀完後,兩人這才各自回房。


    翌日,又輪到王夫之輪值文淵閣。


    文淵閣乃是大明中樞內閣所在,通政使收取天下所有的奏疏,幾乎不做篩選的就發往內閣。


    所以在皇宮之中,一天12個時辰離不開人的是通政司和內閣,以防貽誤軍機大事。


    內閣實行輪值製,五位閣老自然不需要熬夜,他們也熬不住,熬夜輪值的則是年輕的中書舍人,收發一切的奏章。


    文淵閣在紫禁城中,在緊急的時刻,即可通報皇帝。


    兩人一班,基本上是你熬上半夜,我熬下半夜,雞鳴天亮,等人來就交班,然後當天放假。


    王夫之熬夜,特意準備了點心,而一同輪值的,則是紹武四年的狀元郎,夏完淳。


    對於這個二十歲中狀元的夏完淳,王夫之是極其佩服,


    其父夏允彝乃是幾社元老,自小家學淵源,詩書傳家,又是江蘇鬆江府出身,能中狀元真的不稀奇。


    “王兄!”夏完淳整理著奏疏,對他點了點頭。


    一旁,宦官們幾乎每隔半個時辰左右,就會提一籃奏章過來,氣喘籲籲,也是累得不輕。


    不一會兒,內廷中就送來的飯菜,有葷有素,禦膳房,談不上多好吃,隻能將就。


    夏完淳看了一眼飯菜就蹙了眉,果斷地選擇放棄,吃起帶來的點心。


    王夫之會心一笑,也吃起自家的東西。


    安靜的文淵閣中,隻有翻閱奏章的聲音。


    收攏——歸總,然後按各部,事態緊急分門別類地歸置好,再放至各閣老的桌案上,不能有絲毫的馬虎。


    內閣中書舍人中,有一項相當良好的工作傳統:今日事今日畢。


    絕不能把昨日事留給明日人。


    天下共二十二省,兩京,兩百府,一千四百縣,加上文武官吏,每日的奏章數以百計。


    所以二人大部分時間忙得不可開交,根本就沒有上下半夜輪流值班的機會。


    琉璃瓦罩下的燈光,雖然不怎麽亮,但卻安全和唯美,隻有翻閱奏疏的沙沙聲。


    而熬夜的,豈止是他們。


    早在幕府時期,朱誼汐就設立了密折製。


    即,派遣親信之人去往地方為官,賜予密匣,讓他們的奏疏不經通政司,可直達內廷,呈交到皇帝麵前。


    這對於錦衣衛的監察手段,是一個很好的補充。


    畢竟最了解官場的,隻有自己人。


    一開始隻有幾人,如今擴展到了上百人,每天都有十來封密折讓他處置。


    累且煩。


    清朝時,康熙朝密折不過百人,到了雍正時期,擴充到千二百人,所以一年到頭密折有數萬封。


    你以為雍正通宵達旦地處理奏疏,人家隻是在處理密折,生怕有人造反。


    普通的奏章有閣老、輔臣們處理,哪裏用得著皇帝親自批閱。


    當然,朱誼汐猜測,雍正除了少族臨大族的不安感外,也通過密折來控製天下,調理新政事宜。


    就像筆友一樣,拉近君臣之間的關係。


    看完了幾份密折,皇帝心情不悅。


    大明真的是太大了,幅員遼闊,每天都有地方受災,旱、澇、蝗,甚至地震也有,這些大事密折自然要如實匯總。


    雖然不是什麽大災,波及不廣,但也是要免稅支錢,賑濟災民,調兵遣將防止民亂。


    難怪千年以來重視江南,旱災少,供水少,地震無,天然的糧倉錢庫。


    不過大有大的好,左右能夠支用,不至於被一鍋端。


    賑濟災民之事,內閣之中自有章程慣例遵循,他隻是提前知道些罷了。


    寫了幾句褒獎的話,朱誼汐感到了精神疲勞。


    密折最重要的,還是監督官場,防止欺上瞞下。


    站了起來,伸了下懶腰:“幾點了”


    身邊隨侍的太監劉阿福瞥了一眼自鳴鍾,立刻上前一步:“萬歲爺,十點半了。”


    (萬歲爺是明朝內廷稱呼,魏忠賢的九千歲就是來源於此,彰顯其僅次於皇帝的權力)


    “那麽晚了”朱誼汐一驚,我真是太勤政了。


    除了太祖、成祖,仁宗,崇禎,怕是沒一個比得上我吧!


    “爺,可是要吃夜宵”


    “不急。”


    朱誼汐擺擺手,道:“咱們先去逛逛。”


    劉阿福自無不可。


    夜間的紫禁城照樣有人巡邏,安生的緊。


    不過,必要的安排也要有的。


    數十個宮女宦官跟著,一隊侍衛疾步而來,貼身保護。


    “爺,上步輦吧!”


    劉阿福貼心地將一件披風給他披上,然後攙扶著上了步輦。


    “前兩日下了雪,宮中雖然清掃了幹淨,但保不齊有坑窪,您萬金之軀……”


    解釋了一番,見皇帝臉色不變,他這才點頭。


    實際上皇帝最愛步行,對於步輦倒是不怎麽喜愛,今日見到皇帝接受了,他才鬆了口氣。


    逛了一圈後,抬輦的宦官換了三批,皇帝來到了文淵閣。


    文淵閣距離皇帝的寢宮乾清宮不遠。


    出了乾清宮,就是乾清門,然後左拐進入景運門,直走往前的文華殿建築群,文淵閣就在其中。


    相隔數裏,真的不遠。


    文淵閣通亮,兩個模糊的身影透過窗紗,皇帝下了輦車,直接入了房。


    宦官們想要行禮,卻被製止,不讓發出聲音。


    不過,一道身影入內,王夫之頭也不抬:“還不到半個時辰,怎麽又送過來了”


    “可是有什麽——”


    一抬頭,猛然見到皇帝,王夫之忙跪下:“小臣叩見陛下——”


    這下,立馬驚醒了夏完淳,他錯愕得看了一眼皇帝,好似確認一般又看了一眼,這才跪下。


    大半夜碰到皇帝,太他麽稀奇了。


    “起來吧!”皇帝走近前,隨手翻閱了下奏章。


    “每一天都是有人值班的嗎”


    “是的,日夜都有人,即使是臘月中旬起的封衙,文淵閣每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人坐班當值。”


    王夫之不敢抬頭,開口說道。


    “我記得你。”


    忽然,皇帝找一個位置坐下,看著眼前之人,輕笑道:“王夫之,大名鼎鼎的疤臉進士。”


    明末三大思想家,曆史課本可少不了。


    王夫之啞然,這話怎麽有股子輕佻。


    “對了,你是夏完淳。”


    朱誼汐目光一轉,看向了更為年輕的夏完淳:“紹武四年狀元,年輕有為啊!”


    一首別雲間,雖然是課後詩詞,但十六歲就被殺,羞得洪承疇抬不起頭。


    三年羈旅客,今日又南冠。


    無限山河淚,誰言天地寬


    已知泉路近,欲別故鄉難。


    毅魄歸來日,靈旗空際看。


    學問紮實,模樣好,而且忠貞不二,朱誼汐投之以喜愛的目光。


    “罷了,我是個惡客,耽誤了你們做事。”


    皇帝笑著搖搖頭,揮手道:“給兩位中書舍人上夜宵,慰勞下腸胃。”


    言罷,直接離去。


    王、夏二人目送皇帝離去,互相看了一眼,頓覺今晚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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