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這兩個字,對於明夷來說,曾經像是另一度空間那麽的遙遠。即使勸服自己這是個截然不同的時空,在王法管轄不到的範圍,唯有更強的暴力能阻止暴力,她也隻能承受到不聽,不問,不知的程度。


    比如上次時之初袍底的血跡,她選擇了不糾結,不聞不問,不用千年之後的觀念去看待。但即使如此,那些血跡在她腦裏頭是洗不掉的,平日不想,但一旦觸及,還是會聞得到嗆鼻的血腥味。


    如果,要殺掉一個人,並出於她的綢繆,她的一念,這人便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她怕。不是什麽道義和仁慈,不是什麽該與不該,隻是單純的畏懼。


    明夷久久不語,臉色陰沉,半日隻說了一句:“還有別的辦法嗎?”


    伍謙平有些驚訝:“你以往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猶疑,比我更果決。你曾說,為商,你的盆滿缽滿,必有人吃不上飯,是你的錯嗎?錯在對方無能。為官,你的權傾一方,必有人因榜上無名痛不欲生,是你的錯嗎?錯在對方無才。為匪,你的山頭勢大,必有他人家小無米入炊,是你的錯嗎?錯在對方無力。以上種種,與殺人何異?隻看對方該不該殺,需不需殺。既然是惡人,原本便該殺,殺之又何如?”


    明夷被這番歪理弄得昏頭轉向,有意反駁,又覺得說多說少都是錯:“這與直接殺人還是不同,若隻因對方該殺就殺之,難道以我的決斷為法?那在他人心中,我也該殺,是不是就能殺我?這該與不該誰來判斷。如都憑著自己的判斷,要王法有何用?”


    伍謙平深深看她一眼:“你還真是全然不同了。如今這世道,王法不過懸於上的鞘中之劍,恐嚇的是無知百姓。凡有力者,皆知劍已鏽於鞘中,欲拔之,先自損。誰也不會去動了。”


    明夷愕然,在少尹之位,說出這朝政之無望,當是真言:“謙平兄如此謹言慎行,並有青雲之誌,莫不是想做這拔鞘之人?”


    伍謙平大笑起來:“哈哈哈,我求的可不是名垂青史。想步步高升,不過是不想成為他人胡亂揮劍時誤傷之人而已。與明夷一樣,皆為自保。我以官爵,卿以錢帛。”


    無暇與他再論這些虛無縹緲之事,明夷隻求這一樁:“這惡人必須死?”


    “那是自然,除非你能殺了周郎將,這二者孰易孰難?否則,終有一日事情敗露,王法之劍會揮在你我的頭上,奪了我的前程,清了你的家產,到時,死的是誰?”伍謙平看來也漸漸失去了耐心。


    明夷咬了咬牙,是,原本她就打算找個獲死罪的人去替罪,這人不死,那之前他所害的人命誰來賠。也罷,沾上血,也認了。


    “好,我會想辦法與牢獄那兒走動,送點藥進去,再堵上獄卒的嘴說他畏罪自殺便是了。即使被人懷疑,也無憑無據。”明夷想到後麵這一大堆事,也是焦頭爛額。


    伍謙平提醒了一句:“你千萬別親自去做,以防萬一。不是有江湖上的朋友們,他們出麵最為妥當。”


    明夷點了點頭:“我會去安排,不擾你休息了。我也得走了。”


    “好,我送你。”伍謙平暫將如意收在書櫃之中不起眼的紙盒裏,不容明夷拒絕,走在她前頭,拿下門旁的燈籠,為她引路。


    一路寂靜,伍謙平問道:“西市的鋪子也有看好?”


    “已經在看,定下鋪約我抄送一份給你。”明夷應道。


    “無妨,隻是望你早日來支取銀子,在我這兒隻覺著多一日都是浪費。”伍謙平說著,已到門口,“夜半,小心。”


    明夷心想這古人還挺有經濟意識,覺得錢不生錢就是在貶值,又瞧不起他嘴上說小心,卻不肯親自相送也不敢留宿的慫樣:“留步吧。我走了。”


    頭也不回,替他關上府門,深出一口氣,今日的事,總算是了結了。


    樹葉微微抖動,夏幻楓適時出現在她身旁:“牢獄的關節,交給我辦吧,不難。隻是兩點還有問題,其一,盡快找到個可以替罪的逃犯,其二,毒藥好找,要有迅速使屍體腐爛的,我還沒有頭緒。”


    明夷心知他已經聽到全程對話,如此也好,少費口舌:“這兩件事我去想辦法。把人送入牢,把藥給你。”


    “如此就好。”夏幻楓幫她解下綁在樹旁的無忌,“上馬吧,我先護送你回新昌坊。”


    明夷已經駕輕就熟,跨上無忌,突然想起一事:“你事先知道那翡翠如意的底細嗎?”


    夏幻楓微微一笑:“自然知道。若隻是珍貴高價的寶物,怕是他還能拒絕。但這一隻,帶著傳說與神秘意味,隻要是有野心之人,必定拒絕不了。”


    明夷輕輕搖了搖頭,是感慨夏幻楓的大氣,這隻能說,他要的,不在世俗權柄之中。


    合該明夷終日勞碌,夜半回去,隻睡得三個時辰,便又啟程去城外見時之初。


    隻是這番忙碌,卻是她甘之如飴。算一算未見時之初才短短兩日,卻像是已經等到春去秋來。想到上一次,他千般不願卻被自己步步緊逼,成了之初,送了成言,允了諾言,這好似攻城之戰已然城門洞開,隻差她領著軍隊強勢入駐,並用德行善政收服民心了。


    一路上綺想翩翩,她是不是該安排一些能讓二人**的場景?比如二人連夜跑山裏頭,來一場大雨,躲山洞裏換個衣服,露個玉背,而後嬌喘著說句哥哥我冷?還是弄些強力藥物,給他下了,生米煮成熟飯?至少也要來一出深夜感懷,看著月亮,靠在肩上,耳鬢廝磨,騙個香吻吧?


    想著那些矯情畫麵,她在馬背上顛得快要吐出來。她真沒什麽勾引人的經驗,以往幾次戀愛,唯一正經談的邱誌那次,都是對方主導,自然而然。而其它那些,自己還單純,跟個小白兔一樣,那還不是讓大灰狼們隨意處置?


    不行,今晚得想辦法留在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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