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與時之初回到嘉臨閣,小圓守在門口,將二人迎進廳內,讓兩位婢女送上了溫熱的甜湯:“娘子與大俠請喝些蜜棗薑湯驅寒暖胃,也好解酒。”


    二人謝過,飲了甜湯,覺得舒暢許多。


    婢女送來兩件絲綢的長衫,小圓恭敬道:“幫主已吩咐備好熱水,衣裳也是全新的,請二位沐浴更衣。”


    明夷沒想到還有這一出,一路以來風塵仆仆,在客棧也就打些水簡單擦洗,能洗個熱水澡簡直是夢想一般。興致勃勃拉著時之初跟隨小圓往大廳深處走。


    繞過大廳到後身,過一道影壁,竟是別有洞天。


    一方石鑿的浴池,大約十數平米,成不規則的近圓形,四周圍繞著一些卵石,有幾分似天然的野趣。浴池上蒸騰著霧氣,想是燒好的熱水兌入的。雖處於室內,卻有一道覆著半透薄紙的落地移門。影影綽綽映出外頭的竹林,風起,搖曳生姿。


    小圓將移門打開了一些:“若娘子不覺得冷,也可開啟此門賞月,無人會打擾。”


    她又端來一些溫過的甜酒,說有助睡眠,便退去了。


    明夷將移門大開,竹林梢頭掛著一輪圓月,密實的林子使得這裏幽深靜謐,頗有水墨寫意之美。


    時之初走到她身後:“你沐浴吧,我在林中守著,不會看你。”


    明夷心怨他不識情趣,順手拉住他衣擺:“我一個人,害怕。”


    “我不走遠,讓你能看到我背影便是。”他柔聲道。


    心懷委屈,幾分嬌嗲:“霧氣起來,怎看得清。”


    “那你聽我吹竹葉的聲響。”


    “我洗完你再洗,不會嫌棄嗎?”明夷扭捏著說不出要一同沐浴的話。


    時之初回頭笑道:“抱也抱了,嫌棄什麽?”


    明夷想起之前自己仗著喝醉對他上下其手的場景,雖覺羞慚,卻也心旌蕩漾,恍惚間,他已走了出去,在竹林中站著,取了片竹葉下來。


    明夷不好再纏他,也舍不得讓這水變涼,看他站定不動,便放心脫去衣衫,試著水溫剛好,走了下去。


    被溫暖的水包圍著,每個毛孔都是說不出的舒泰。水深恰好,坐下露出肩膀,由著浮力,讓雙臂在水麵上展開,紛繁的江湖事也散作了雲煙。


    水汽氤氳裏,有他高大的身影,在翠竹包圍中顯得超凡脫俗,悠遠的樂聲來自他的唇間,似他溫柔的聲音,圍繞在她的身邊。


    一切像是靜止的,安寧而美好。一切又是緩緩流動的,薄薄的翻動的水霧,颯颯搖動的樹梢,拂過明月的一片淺淺流雲,微微閃爍的星辰,他在風中不時被吹起的發梢,和纏綿舒緩的一段曲調。


    美得不似真實。她有個奇怪的念頭,如果有一日,她要煙消雲散,希望也是如此場景,在暖暖的溫泉包圍中,在明月高懸之時,有他吹奏的哨音,再來一口香甜的酒,死,也無憾。


    想著,淚濕了,竟停不住。


    裹住絲袍,赤足踮腳到他身後,他怎會不知,隻是不回頭。


    “之初。”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哀求,可並說不出什麽言語。


    他轉身見她滿臉的淚,微微皺眉,抬手拂去:“怎麽了?”


    “你,不會再消失吧?”她問得惴惴不安。


    他隻當她是想起自己當年的假死,大約有些自責,言之灼灼:“不會。”


    “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你會不會一直記得我?”她實則擔心的是自己這抹遊魂,是不是能一直留在這兒。以往總懷著希望,能回到自己那個世界,現在,卻是如何都不願意了。


    他隻以為她是害怕了這江湖的詭譎,安慰道:“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她勉強一笑:“水快涼了,你去沐浴吧。”


    聽得時之初入水的聲音,她顫聲道:“我能坐在你身邊嗎?不看你。”


    他嗯了一聲。


    她走過去,難免看到他在水裏的模樣,她隻露出肩頭的水深,隻到他的胃部,展現出寬廣的肩膀與結實的胸膛。略深的膚色,掛著水珠,在極柔和的氛圍裏展現出別樣的陽剛。


    不敢多看,雖然恐怕早已在他心裏烙下了好色女的印象。走到浴池一邊,背對著他,坐下來。


    沉默的氛圍有些尷尬。他挪到一邊,拿起溫熱的酒,喝了一口:“是溫補的藥酒,沒什麽酒勁,口味也甜,你可以喝一點。”


    他將斟好的酒放在她身邊,感受得出,他離得她很近。


    明夷晚宴上看他們推杯逐盞,多次誇讚申屠世家自釀的酒極之醇美,也有些蠢蠢欲動。隻是時之初始終不讓她沾酒,別人敬的也都一一擋下。還被陶三娘嘲諷,問明夷是不是身懷六甲。如今他開口讓喝,隨了明夷的心願。


    明夷舉杯一品,果真是入口綿軟,以花雕為底,透著棗子的甘甜和梅子的清香,另有難以分辨的淡淡藥味,融為一體,暖暖的下肚,很是舒坦。


    “方才你為我擋了不少酒,無礙吧?”雖知他酒量定是不淺,但經不住那幾桌人輪番相敬,甚至有些一探深淺的意思,明夷還是心疼。


    “無礙。”他應道,“方才席上,你對陶三娘與申屠世家印象如何?”


    這環境討論正事雖然煞風景,倒也省去了尷尬。


    “陶三娘不輸男子,果斷淩厲,隻是看來桃七幫在江湖中虛名大於實力,和申屠世家聯姻的事怕是行不通。”明夷回憶起席上種種,“申屠一對她不失禮,卻也寸步不讓。看副幫和護法們對她的冷落,怕是都沒把桃七幫放在眼裏。這是個擺明姿態的鴻門宴,讓陶三娘斷了念想,也假作無心涉足長安的,避免與天一幫為敵。”


    “明夷目光犀利。”時之初誇讚了一聲,“申屠家也有示威之意,陶三娘再不甘,也隻能認下挫敗。申屠世家無論從財力、人才與地方勢力,都是陶三娘不可望其項背。她甘居第三或可苟延殘喘,若有妄動,僅申屠一家便可將其吞並。申屠留著她,與天一幫容著她是一個道理,一來背後是同一勢力,二來也向對方表示,無一家獨大的野心。”


    明夷微微有些同情陶三娘,一個女子,在這亂世成就如此事業,實屬不易,如今,雖留著三大幫的門麵,實際已是仰人鼻息。2k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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