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露院尚未掌燈,洪奕剛打發走兩位麵授機宜的花魁娘子,換上華裳,在雕花銅鑒前細細描眉。


    半晌,歎了聲:“雖然帶led的化妝鏡看得清畫得細,還是不如這自帶柔光磨皮的銅鑒,阿貓阿狗在這兒一朝,都是美人。”


    “銅鑒不過騙騙自己,別人眼裏該如何還是如何。”明夷半靠在她的床榻上,讚道。“你這裝扮越來越古典了,還真挺適合的。”


    洪奕欠了欠身,靈動的丹鳳眼掃了她一眼:“比起我,你更在這兒玩得風生水起,都快稱霸江湖了,來,豐幫主,說說獲獎感言?”


    明夷苦笑著:“你也來消遣我。不過時間久了,我還真有些恍惚,好像我們之前那二十幾年,是一座海市蜃樓,是在這紅檀床榻上做的一場夢。你說那世界,沒了我們,會有何不同?”


    “不會有任何不同。”洪奕又轉回去,輕輕往臉上鋪香粉,“我那些小模特們,會在被夜場大叔動手動腳時候想,如果洪奕還活著,給她們多找些活兒幹,就不用晚上來賣酒。你那些下屬們,會在舒服的空調辦公室裏坐著想,幸好明總不在了,否則天天都要加班。”


    明夷順手撈了條披帛扔過去,無奈太輕薄,晃悠悠落到地上,離洪奕還有兩米遠。


    洪奕轉頭看了眼地上的披帛,撲哧一樂:“還生氣了?難道你覺得你的邱誌會為你輾轉難眠以淚洗麵?”


    明夷突然覺得邱誌這個名字有種陌生感,再想那個人的麵目,更是模糊起來,就像回憶四五年前的前男友一般,隻剩下,“哦,那個渣男”這五個字,連情緒都起不了一點波瀾。


    她慌亂起來,才半年時間,記憶怎麽像過了多年?


    “洪奕,我們在那個世界已經死了是不是?我們在那個世界的記憶也在消失,如果完全消失了,是不是回去的路就徹底封了?”


    洪奕放下手中的脂粉,深深看了明夷一眼:“你不是早做了回不去的打算嗎?否則為何如此煞費苦心經營你的拾靨坊和上官幫派?”


    明夷抓了抓頭發,自言自語道:“如果讓我如今回去,我還真有許多不甘。”


    “就隻是不甘你這片基業嗎?別忘了,這兒還有你的情郎。”洪奕拿出了口脂,細細點上,“反正對我而言,幻楓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上窮碧落下黃泉,哪個時空都不重要。”


    “你何時成了這麽癡情的人設?”明夷笑道。


    “癡情者有時最薄情,多情人未必沒有死心塌地的時候。這算是我踏遍花叢的報應吧,我啊,死在他身上了。”洪奕說著,帶幾分自嘲,“你呢?回那個世界,還能找到那麽讓你心動的人嗎?找到了,又會鍾情於你嗎?”


    明夷有些想回避時之初這個話題,似乎不提,就沒有問題。


    但躲不過時候,想的東西就越發多了。想到夏幻楓要去親自揭開四大家血案之謎,她既盼望,又怵得很。怵的不是謎底非自己所願得知,而是夏幻楓這人太聰明太通透,怕他將此事聯係到時之初身上。


    因此,她想了半天,回應洪奕的是:“你有沒有對夏幻楓說漏嘴,關於時之初的身世?”


    洪奕舉起兩根手指:“我發誓,雖然重色輕友,但這事關乎你的寶貝情郎,我還是有分寸的。”


    明夷歎了口氣:“過兩天夏幻楓要遠行,去尋訪四大家的幸存者。我擔心他懷疑到時之初身上。”


    洪奕嗤之以鼻:“他懷不懷疑又有什麽關係?他又不是邢卿,又不會為什麽四大家報仇,還不是幫你調查而已。你的時之初是正人君子也罷,殺人狂魔也罷,隻要害不到他頭上,他才不會在意。”


    “你在意嗎?”明夷突然問道。


    洪奕翻了個白眼:“這得具體分析,我又不與他同床共枕,沒那麽嚴格。一看殺的人是不是該死之人,如果行俠仗義殺的,我慢慢也能接受了,這是作為江湖世界法外之地必定發生的。二看殺人的目的,為了自保為了可以理解的原因,我也可以接受吧,比如符合法律中正當防衛和緊急避險的情形。我覺得你不用太操心,他怎麽看都不是那種殺人越貨之人,或毫無理由殺人的變態狂魔。”


    明夷稍稍舒了口氣:“我以為隻有我那麽沒有底線。”


    洪奕哈了一聲,蹦過來,帖近她,呼吸熱乎乎的,差點能觸碰到她的臉頰:“你是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跟著他咯?”


    明夷往後退,抱住洪奕的被褥,像是這樣能掩藏一些自己的心思:“大概,可能,差不多吧。和你說的一樣,他又不是變態殺人狂又不是打家劫舍,一定是有不可不為的理由……”


    “切!”洪奕皺了皺鼻子,坐回床邊,不再緊緊逼迫,“隻要你想去接受,總能為他任何行為找到理由的。”


    明夷有些氣急:“那是二十年前開始的舊案,怎麽樣算,都不可能盡數算在他頭上,他那時候還是個孩子。他充其量就是個知情者罷了。”


    洪奕擺出一副“sohat”的模樣:“你給他找了種種理由,反正最後還是會接受,無論他是什麽角色。那你還費心去查什麽!還要耽誤我們幻楓的時間。想知道,直接問你情郎好了。”


    明夷覺得自己也真是個麻煩的人,可怎麽辦呢?腦子裏就是有執著的一方麵,不去弄清楚,是怎麽也不安心的。便解釋道:“我始終還懷著一些僥幸的心理,萬一我是想多了呢,萬一這一切和他並無關聯呢?如果我貿然去問他,是不是沒事找事,增加了我倆之間的隔閡……”


    “所以你作為一個悲觀主義者,先接受了最可怕的結果,比如他自小殺人成狂無法自控,即使如此也要去跟隨他愛他。然後,期待有僥幸的可能,皆大歡喜?”洪奕嘟了嘟嘴,“你活得真累。”


    明夷雙目放空,喃喃道:“許多慘事本身並不能帶來痛苦,帶來痛苦的是你對這些負麵事情的抗拒。接受,隻不過是另一種自我保護。”2k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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