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明夷昏沉沉睡去,又突然驚醒。一個念頭讓她徹底沒了睡意,自己那麽大的反應,那麽低落的情緒,或許不是因為她和洪奕的漸行漸遠,而是她潛意識在嫉妒,嫉妒洪奕與夏幻楓之間真正的親密無間,無需保留。而自己和時之初,如履薄冰,始終因那些他沒說出口的秘密而有著難以逾越的隔閡。


    簡簡單單,去愛去相許,真的是奢望吧。


    滿肚子心事,既睡不著,想的便越來越多。有個念頭在她腦中不斷盤旋,就是關於連山和豐四海之死。如今走水現場已經完全燒毀,變成現在她所住的承未閣主樓,但她想再去繼業樓看一看,那間供著豐四海牌位的房間。


    說起來,豐四海的牌位立起來之後,她隻去過一兩次,而後將那裏當作收藏珍寶的地方,再後來被盜,她就再未涉足。


    雖說連山說過會代她日夜上香,但作為女兒,從不去阿爺靈前上香跪拜,初一十五、中元節也未做什麽法式,旁人不知,連山不會覺得不妥嗎?可他一句都沒提過。


    而上次到那間房,她見到豐四海的畫像,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不僅是因為畫中人的容貌鄙陋,更有一種格局上的不舒服,這次她想看個仔細。


    但承未閣與前院的通道已經被完全堵了,為了保證承未閣的安全和隱密,所以要去到繼業樓,她不得不從前門進入,也就必須由連山開門。


    明夷未想到的是,繞到前門,她發現連山居然還住在簡陋的門房,已過子時,門房仍然點著燈。她輕輕叩了叩門,連山便披著一件黑色大氅前來應門。


    “娘子怎麽深夜前來?時大哥未有護送嗎?”連山往她身後看了下。


    明夷搖頭:“他回鄉辦些事,我半夜睡不著,想到阿爺靈前上柱香。”


    連山遲疑了下:“夜深陰氣中,又快入冬,娘子還是白晝再來吧,夜裏怕……”


    “怕什麽,我自己的阿爺還會害我不成?”明夷更覺得他這反應有些蹊蹺,“你若怕,我一個人去便好。”


    連山閂好門,拿了盞燈籠點上,緊跟了上來:“還是連山陪娘子去吧。”


    明夷已經好幾日未涉足前院,確實也不需她擔心,一切都井井有條。隻需看那些舂研的石器,晾曬的石板,都衝洗得幹幹淨淨,見微知著,連山實在是主持製造的一把好手。


    想到此,又覺得自己方才對他有些苛刻,明夷低聲問道:“怎麽你也深夜未眠?”


    連山應道:“娘子安排下的開張時用的產品,我總覺得香氣不夠持久,便找些書籍來研究,也自己做些改進。”


    明夷知道他事事盡心竭力,歎道:“不用太求全責備,白日裏還要安排工人們幹活,你別將自己身體拖垮了,因小失大。”


    連山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是盡力控製住的激動:“謝娘子關心。”


    走上繼業樓二樓,到了那間房門口,明夷將燈籠接過來:“你在門口等著吧。”


    連山有些猶豫,又不想在這裏多言,工人和葵娘、辛五郎、賈七郎的房間都在這樓中,吵醒了又是麻煩,隻得默默應承,為明夷打開了門鎖。


    明夷手執燈籠,走了進去,裏頭有一股發黴的氣味,在幹燥的長安城極為少見。屋裏的黑暗似能將所有東西都吞噬進去,比屋外更加寒冷。


    明夷舉高燈籠一看,正麵對著那牌位,以及豐四海的臉。


    她渾身一顫,從腳下冷到心頭,差點將燈籠脫手掉在地上,燈焰晃了晃,那張臉愈加可怖起來。


    她回頭看,幸好未完全關上門,能見到月光下連山正往她這兒看著,生怕她有何召喚,心裏算是踏實了些,深呼吸兩口,逼著自己抬起胳膊,拿穩了燈籠。


    她明白不妥之處在哪兒了。


    牌位正對大門,這是一大忌,哪家都不會這麽做。在這個時代,應當更注重才對。


    牌位正上方,一根橫梁幾乎壓到畫像的頂部,這使得整個房間顯得格外壓抑。這條橫梁很突兀,像是後來加上去的。


    她越發覺得事情不對,往前走,腳下踩到水聲,往下看,地麵竟是濕潤的,不通風的房間有水,也難怪房中有股黴味。再看牌位前,香爐中幹幹淨淨,神台倒是落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定是數月無人打理。


    連前院的地麵都要打掃幹幹淨淨的連山,會對豐四海的神台數月不理,這已然說明了一些問題。至少,他心裏有恨,這恨,一定來自對明娘子的維護。


    當然,還不能直接判定連山與走水之事有關。


    她得想個辦法把話套出來。


    大門對著牌位,橫梁壓頂,令其死不安寧。這地上的水漬也很有問題,絕不是天然形成,如果是連山這麽做的,極有可能是做了個簡單的風水陣,目的在於鎮壓豐四海的亡靈。要麽,是因為恨他入骨,即使死了也不願意原諒,要麽,是有愧於心,怕亡魂算賬。


    明夷想明白了,轉身出去:“走,去你那兒說話。”


    連山像是鬆了口氣,趕緊鎖上那間房,跟著明夷往門房去。


    二人相對,在狹窄的門房中,油燈跳躍的火焰,在彼此臉上留下閃爍的光影。


    “你知道我為何而來嗎?”明夷盯著連山的眼睛,正色問道。


    連山低下頭:“娘子不是說想看看阿郎……”


    “我雖未完全記起,但漸漸也恢複了。剛才又見到那張臉,我更確認了。”明夷語氣冰冷,“我來,是想看看你有沒有幫我好好招呼豐四海。”


    連山一驚,驟然抬頭,瞪大眼睛看著明夷:“娘子,你都記起來了?”


    明夷扮出淒然的笑:“我記起來我身上的舊傷疤,還記起來我最不應該記得的那些事。”


    連山眼中的淚,沿著秀美的臉頰往下不斷流淌,聲音哽咽起來:“連山希望娘子永遠都記不起。”


    明夷冷笑一聲:“我若記不起,還為那賊日日上香跪拜,豈不冤枉?”


    連山撲騰一聲跪在明夷膝前,訴道:“娘子放心,我問了人,做了陣,他五行忌水,我每日去往他牌位前潑水。又做了橫梁壓頂,讓他世世不得翻身。他欠娘子的,這輩子還不了,做鬼也不能放過!”2k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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