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奕送來的條子,怕是普天之下隻有明夷能看懂。


    半中不洋的英文,寫得很草:leafe,givemoney,leavethegirl。


    意思是葉來了,給了錢,把胤娘留著。


    莫說是在晚唐,就是到了現代,這支離破碎的詞語,也還需要一點心有靈犀。當然,這是洪奕一片用心良苦,怕這條子落到別人手裏,如此就算是用了道密碼。


    如她所預料,葉不會在牢獄中呆過三天,恐怕是頭天晚上就鬧到了府尹那裏,次日便找了人頂包,順順當當出來。算他還有幾分良心,還念著胤娘。


    胤娘還留在行露院之事倒是明夷未曾料到,按葉的性子,既然胤娘做了自己的女人,斷不能還留在那煙花地,這恐怕是胤娘的主意了。看來明日還是要往行露院跑一趟。


    綾羅有些遲疑神色:“我是不是該回行露院了?”


    明夷不明白:“怎麽,是這兒住得不舒服?”


    綾羅搖頭道:“明夷不是讓我看著晚晴嗎?我這兩日不回去,她定會問我。”


    明夷想了想:“行露院有殷媽媽和洪奕一同看著,出不了岔子。何況我這承未閣也瞞不了那些背後之人,你便與晚晴直說,是在我這兒幫忙,以後也要在此長住。她再問細些,你盡管說我們為客人提供花饌,做麵部美顏。隻不說四君子之事便可。”


    綾羅點頭說明白。


    明夷拉住她的手:“這幾日要辛苦你了,承未閣若能在長安貴婦之中聲名鵲起,未來你我的富貴可期。”


    正說著,邢卿與成言一同回來,向明夷道了安。這是時之初走時堅持的,要讓這二人回承未閣居住,保護明夷周全。二人身後還跟著儲伯顏,他這些日子一來要跟著邢卿熟悉西市的環境和商戶,二來要纏著成言學功夫,變成了二人的小尾巴,來來往往都跟著。


    明夷見到邢卿,倒想起另一樁,他的七煉琴明夷還未想到辦法索回,難免心虛,草草打了招呼便想回房間休息,躲得一時是一時。


    哪能如她意,邢卿喊住了他:“娘子,我有事與你說。”


    成言識趣,拉了伯顏到院中練武,不擾他們說話,綾羅也先告退。


    明夷皺了皺眉,硬著頭皮請他坐到廳中:“邢卿有何要事?”


    邢卿看她麵色有異,問道:“娘子看上去似有心事?”


    明夷暗道,還不是因為怕你討要,來吧,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無事,隻是過幾日承未閣開張,許多事情撞到一起,忙了些。”


    邢卿說道:“前日便想和娘子說,娘子不在,昨日是我忘了,今日見到,確實不可不說了。石若山這幾日已經坐鎮西市的蜀錦鋪,看似要在西市分一杯羹。”


    明夷倒是鬆了口氣,原來是這件事,轉念一想,不對,石若山去了西市,這是陶三娘使的招吧?她定是疑心西市平安錢一事,讓石若山去淌個渾水,隻是不知她的目的到底是試探西市的深淺,還是試探石若山的真偽。


    “各商鋪交平安錢一事還妥當嗎?”明夷問道。


    “無礙,夏娘子走之前將此中關節都交托予我,暫時出不了岔子。我隻是擔心若夏娘子總是不在,我還是壓不住場子,也不知石若山會搞出什麽事來。”邢卿看似憂心忡忡。


    明夷一個頭比兩個大,歎了聲:“那就好,我抽空去一趟西市會會石若山,也摸摸他的底。”此去當然不止如此,去看看,好寬一寬石若山的心,以為自己還是他的忠誠下屬,也看看有沒有辦法把七煉琴取回來。隻是尚無把握,還是不與邢卿明說。


    邢卿疑慮道:“時大俠不在娘子身邊,娘子孤身前去會不會有危險?讓成言陪著一起去吧。”


    明夷擺了擺手:“不用,現在我名義上還是代幫主,是他的傳聲筒而已。既沒撕破臉,便也用不上如此防範。”


    邢卿點了點頭:“那便好。”


    明夷看著他,突然問道:“還記得你帶我去見幻楓之時,我們談笑風生,何等自在。我直呼你邢卿,你也直呼明夷,為何現在反倒像是疏遠許多,一口一句娘子,聽得我心裏極不舒服。”


    邢卿愣了下:“許是太久沒與明夷喝酒談天,許是你我都不似從前。明夷如今一手是幫派,一手是承未閣,風生水起,我卻有些自慚形穢之感了。”


    明夷有些憤憤:“明夷雖有顧此失彼之錯,但自問心裏頭從未放下舊友,更非勢力之人,邢卿何出此言!”


    邢卿苦笑道:“縱使明夷未變,邢卿已非當初。不瞞明夷,我近日常存恍惚。在容異坊中奔忙,與各色人等往來,又有成言相伴,我夜夜好眠,再未夢到過漫山的血。但這並沒有讓我覺得輕鬆,而是更加惶恐。”


    明夷倒有一絲欣喜:“能如此好好活下去,不是比什麽都好嗎?”


    邢卿隻說了句:“我憑什麽可以一個人好好活下去。”


    他欠身施禮,默默走開。


    明夷咀嚼著這句話,越發絕望。明明是一個有能力安穩生活的人,卻不允許自己如此,每一天的安逸,都讓他覺得愧對慘死的家人。哪怕暫時做不了什麽,他也隻有過得痛苦難當,才覺得是對的。


    他或許應該和竹君他們學學,那些需要靠藥材續命的孱弱孩子,那些雖不自知卻是從死去的母親懷中被搶出來的孩子,卻隻想著今日過得逍遙無掛礙,內心平靜即是福,哪怕麵對生死也無畏。


    這一屋子啊,怎麽就不能簡單些,輕鬆些呢?


    她踱向院中,看成言與儲伯顏練功,一個大孩子教一個小孩子,煞有介事。成言頭一次當師父,端出了十分的莊嚴來,格外嚴厲,調整著儲伯顏每一個姿勢。瞧得出伯顏這幾日健壯了些,皮膚變得稍微黝黑,再不像是那個躲在儲娘子身後的瘦弱少年,連眼裏都多了些自信。這兩個人,應當是這個大宅子裏最快活無憂的人了吧,希望至少他們兩個,不要變。2k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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