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也不說虛言,直接問起伍謙平京兆尹升遷之事。


    伍謙平掃了劉恩朝一眼,看得他有些尷尬,低下頭飲茶。


    伍謙平知曉這番自己是被明夷和此人綁在一處了,也不再避諱:“崔大人升任吏部尚書一事,已是定數。我這兩日也在魏氏那兒下了番功夫,魏大人處在為我綢繆。魏氏一族一向因中正而受到聖上的褒獎,我以少尹之職補侍郎之缺也說得過去。”


    劉恩朝驚訝道:“是工部侍郎?”


    伍謙平未言語,點了點頭。


    劉恩朝讚歎道:“這工部尚書之位懸空多年,左侍郎一直由聖上最信賴的韋大人占著,右侍郎卻是常有常免,全因工部涉及營造、水利、器用等,每年開支最大,既要有辦事之能,又要有鐵麵無私之心,廉潔奉公之誌,極難有勝任之人。倒是伍少尹多年來在長安口碑極佳,從來都知少尹無私勤政,淡泊名利,恰是最佳人選。”


    明夷聽著,差些被喝下去的茶水嗆到,伍謙平這些年在長安的經營果然有效。倒是自己,從未覺得他是如此之人,隻因剛來這晚唐,連山便多番叮囑,伍少尹事事都要談錢,難不成,他是隻與自己談錢?


    伍謙平看她臉色,便知道她在內心挖苦自己,苦笑道:“我在官場大事上,從來無私。至於開方便之門的小事,取些小利才能更讓放心。否則早就被人搞了下去。”


    “這倒是,隻要並無大事落人口實,留下把柄,都不是事兒。”明夷自語道。這伍謙平的耐性也是了得,每次索取些蠅頭小利,又從不張揚,上頭見到的,是他宅裏連個婢女都不舍得用,燈籠都不點幾盞。誰也不會想到這麽多年,也攢下了不少,給她開了西市店鋪。


    明夷也暗自揣測過,怎麽算,他做了這幾年少尹,不可能隻有那些積蓄。後來一想,他這清廉公正的口碑可不隻是靠著克扣自己,更重要是上下打點。往上頭送風雅之物,給下頭散碎甜頭,人人便可對他取小利之事深為理解,都用來眾樂樂了,口碑自然是極好。


    劉恩朝是頭一次見這位高高在上的少尹大人說這些無奈之語,頗有受寵若驚之感,更覺得親近了許多。將明夷準備的清露酒斟上些:“預祝伍大人官運亨通。”


    伍謙平擺了擺手,喝了一口酒:“這酒倒是清香得很,什麽名頭?”


    明夷笑道:“我讓容異坊的廚子用花汁兌出來的而已,沒有釀製的時間,取巧而已,準備用於承未閣開張之用。”


    伍謙平點了點頭:“甚好。”


    劉恩朝被這樣晾在旁邊,破有些尷尬,勉強陪著笑,喝了一杯。


    伍謙平放下杯子,對他說道:“恩朝莫怪,我隻是不喜官場那套說辭,真是平素也聽得膩了,今日既是好友相聚,不必來那一套。”


    劉恩朝這才放鬆了下來,憨笑道:“我以為少尹嫌棄我職位低微,見識短淺。”


    伍謙平笑道:“恩朝過謙了,既然今日是明夷做東,都是她的好友,就不必說官稱,你也叫我謙平就好。你我年紀相當,不必分長幼了。更何況,這朝中上下的消息,恩朝知道的如此清楚,何談什麽見識短淺?”


    劉恩朝臉微微有些紅,不知是酒量淺還是有些興奮,答道:“謙平見笑了,我主管戶籍,常在各市各坊走動,平素接觸的閑雜人也多,這裏聽一耳朵,那裏聽一耳朵。長安原本就是個遍地知情人的地方,恨不得人人都有在三省六部當官的親戚好友,消息是聽得多,但大多是坊間杜撰,不值得取信。”


    伍謙平淡淡笑著,給明夷斟了杯酒,今日格外清亮的眼眸水潤潤的,直直看她,竟看得明夷都有些懼怕起來。


    他似捕捉到明夷那一絲慌亂,嘴角一挑,萬分得意,繼續說道:“你所聽到的傳聞大抵是真。韋澳在工部這些年,上下整治得很嚴,右侍郎輪番換也都是因為夠不上他的要求。他向來在官場無黨無派,隻靠著聖上的信任,不怕得罪權貴世家,倒成了一塊誰也踢不動的鐵板。”


    劉恩朝受了鼓勵,又喝了兩杯酒,完全沒了開始的拘謹,說道:“聽說那韋澳像是有千裏眼順風耳一般,這幾年協助聖上肅貪成效極佳,官場人人自危。也不知他是哪裏得來那麽多消息。”


    明夷飲了口酒,雖然她從未見過這位韋大人,恐怕這世上沒幾個人比她更了解韋澳的行徑:利用對他癡心一片的殷繡餘,通過行露院和竹君教坊這見不得人的聲色產業獲取消息;用道貌岸然的政治主張影響著理想主義的時之初,讓他成為自己在令狐家的間者,並收集江湖上的消息;還為宣宗親自追殺過麗競門的叛徒,留下四君子的活口,這點目的為何,明夷都沒有完全弄清楚。


    第一樁,現在已經物是人非,告訴這二人也無妨,但後麵,事關時之初和四君子,隻能當作不能說的秘密。


    她想清楚了,便說道:“也不瞞二位,現在在我手中的行露院,原本是韋澳所控製,隻是他前一陣完全斷開了與行露院的聯係。包括坊間聞名的男風之地,竹君教坊,背後也是韋澳,現在已經偃旗息鼓,賣與他人。”


    劉恩朝愕然:“這位韋大人原來竟掌控了長安最重要的風月場地,也難怪他肅貪有功。恐怕各位大人到死都不知道是死在誰的手裏。原以為他是真君子,可這手段說起來也有些汙糟。”


    伍謙平淺淺一笑:“月滿則虧,這聽來毫無破綻的人,定有不為人知之處。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尚方寶劍,在官場,要給別人留些餘地,也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明夷頗以為然,這伍謙平厲害之處就在於此。一邊剛正,一邊受小利,一邊聲色皆不愛,一邊任由人流傳他與明娘子的風流韻事,這才讓他在無依無傍的官場混出一條活路來,此人,或者自己之前錯看了他,並非重利薄情,隻是步步為營而已。2k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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