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真是極為殘忍的動物,哪怕是親近的人,聽到別人的悲慘遭遇,為其哀傷之餘,也會生出慶幸來。明夷此刻的心情便是,因為殷媽媽的開解,變得越發晴朗。


    她手中掌管著長安現在最炙手可熱的“會所”承未閣,座上都是身家驚人的女子,連當今聖上最寵愛的長公主也偶而光臨。她有長安最好的胭脂坊,每月真金白銀有進賬。她還代為管理著長安最奢侈的青樓和酒坊。


    她是上官幫派的幫主,目前還受著幾位長老的信任,城外有寨,城內有宅。私鹽生意從揚州一直做到洛陽。質鋪和地下市場連接著長安最有錢的商人和最有手段的飛天大盜。上官的鏢局走到哪兒都有幾份薄麵,武館中養得起上百壯丁。


    她有資格和伍謙平坐在一起,無莊無閑,相輔相成。伍謙平能幫她穩固和申屠世家的合作,帶來源源不斷的財富和無法撼動的武林地位,他還是最好的庇護者,他昭告眾人二人之間的關係,無論天一幫還是桃七幫,若要動她,總要想想來自朝堂的報複。而明夷,會是他最好的撈錢手和信息觸角,讓他能順利成為真正的一人之下。


    隻有這種勢均力敵的關係,才是感情能穩健持續的基礎。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她,樂在其中。


    殷媽媽靜靜陪著她,任她在腦中信馬由韁,在告別時,留下一句:“你要明白,所愛之人,應當也是你所堅持和選擇的將來。先看清楚自己,合了,就對了。”


    她念著,謝過媽媽,回了房中。


    看清自己?或許是該整理一下了。


    失去家庭之愛的年輕的明怡,想要的是一個安穩的家,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急於求成而撞得頭破血流。被邱誌拉了一把的明怡,把他當做了水中懸木,為了討他的喜歡,成了自己原先並不擅長的明總,二人的感情卻陷入了危機。


    到了這個世界,她恐懼而迷茫,害怕存在著法外之地的長安,她想要強大的庇護,想要能安穩度過亂世,因此,愛上了時之初。卻在一步步踏入江湖後,深深懂得了身不由己,生命不止是自己的,還有兄弟和朋友,很多事,不是喊停就可以放下。


    如今她不得不承認,在來這個世界之前,明總已經不是明怡,而是習慣了處理種種危機,掌控所有局麵,被仰視,被崇拜。或許,這就是邱誌對她態度有變的原因。


    豐明夷更不是那個隻求安穩的女子,她想看自己能走多遠,她想讓自己有能力去改變許多無能為力。比如,沒有經濟實力,她就不能給葵娘和五郎、七郎一份安穩,讓他們可以離開煙花地。她喜歡自己一手塑造的承未閣,也喜歡各司其職不斷向上的上官幫派,喜歡兄弟們意氣相投共富貴,也喜歡與強者對弈哪怕與虎謀皮。


    這樣的她,才會漸漸愛上那個野心更大,棋藝更強的伍謙平。


    想明白了,心便放下了,一夜無夢。


    明夷以為陶三娘雖然遲早要找來,但應當會按江湖規矩,派貼來請,尋一個中立的場所,對大家都公平。


    沒想到她來得那麽坦蕩,直接站在了豐宅之外。更沒想到,她把一具腐屍也抬到了門口。


    岑伯親自來請明夷的時候,她就知道事情不簡單。岑伯神情肅穆,在她門外說道:“來者自稱陶三娘,帶了兩名手下,抬著一具屍體。來者不善。”


    明夷開門出去,遠遠眺望,隔著院子,能瞧見門口兩名守衛用刀將門封住,阻攔身著白衣的陶三娘。


    “隻帶了兩人?岑伯你估計這兩人武功如何?”明夷詢問道。


    岑伯回憶了下:“我看此二人身量平平,麵目可憎,眉宇發黑,聞之有腐臭氣,並不像習武之人,倒似掘墓撿骨的。”


    明夷一想,也是,陶三娘此番來長安,應當料到石若山凶多吉少,帶的人手裏有兩個專司掘墓的,不足為奇。看來她這是來理論,而不預備武取。何況,門口這陣仗,如果她有用武之心,也當滅了。


    “好,我下去會會她。”明夷回頭拿出狐嗉袍子披上,更覺得心中有底。


    岑伯說道:“讓我在一旁伺候茶水吧,如果她輕舉妄動,好歹我能給你擋一擋。”岑伯說著,從袖中抖出一把匕首來,又藏了回去。


    明夷心裏頭生暖,岑伯雖武將出身,但也十多年未動過兵刃了,如今自告奮勇,當是清楚她與殷媽媽的情誼,便把自己當半個女兒看待。


    “岑伯放心,她不會動武的,我與她對質便是。你替我到承未閣跑一趟,別讓人聲東擊西,到那兒搗亂,嚇著四君子和媽媽。”明夷知道岑伯更掛心殷媽媽,幹脆讓他去那兒守著。


    岑伯果然麵露憂色,領命而去。


    明夷到門口見到陶三娘那刻,心裏還是受到了一些衝擊。


    生死之事,於逝去之人並無太大關聯,如秋葉落地,悄無聲息。沉重而令人百轉千回的,隻是生者的執念而已。


    明夷曾經揣測過陶三娘和石若山之間的感情,覺得這場從來都不單純的聯姻中,是不會有多少情感存在的。但看到陶三娘這一刻,她知道自己想錯了。


    這個曾經叱詫江湖,受一方百姓當神祗崇拜的女子,已經瘦到脫了相,眼中布滿血絲,臉色蒼白無華。這種毫無神采的樣子,不應當屬於她。


    如果石若山在她心中隻是一個合作者,絕不至如此。明夷想象得到,她這些日子是如何過來的。從益州到長安,一路探訪一路焦灼,到長安後,各方打探,甚至如此不慎,強押了府衙的獄卒。當她確認了石若山的死訊之後,應未合過眼。因為那句被挖掘出來的腐屍,雖蓋著白布,也能看出掛著濕潤的泥土,像是昨夜連夜挖掘,剛現世未久。


    陶三娘看她的眼神充滿了質詢和怨恨,卻不言語。


    明夷知道自己似乎該表現出驚訝,表現出對那具屍體的疑問,可站在一身縞素紮著喪髻的陶三娘麵前,她什麽都說不出來。想和更多誌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關注“優讀文學”,聊人生,尋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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