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喜歡這樣按照計劃,一件件去完成,一個個去刪除。今天的所有計劃都還算順利,順利在於,和預料的一樣,她在一步步確認自己領地的失去。


    唯一能保留的,是依靠著和伍謙平的關係,保留和任和尚繼續合作工事的機會。而這個機會,關鍵還在於,今晚她與伍謙平坦誠如今的處境,看他會如何抉擇。


    明夷有生以來覺得最被動的時刻就是此刻。如果他的反應是失望、為難,哪怕沒有說出拒人千裏的話,她也隻會靜靜離開。若隻是公務,她不怕委曲求全,甚或世俗名份,都不是她的底線,唯有感情,敏感到不可理喻。他隻要顯露出半點猶豫,她便可在自己萬劫不複之前,斷腕抽身。


    如果不是那樣,她便義無反顧去賭了。用盡所有籌碼,設法成為麗競門的外部人員,或許,有絕處逢生的機會。她有一種感覺,胤娘與麗競門恐怕脫不了幹係,連山去找淩占筠之前,胤娘是最後與他獨處的人。


    不搞清胤娘的來曆,將她的真麵目揭開,上官幫派與明夷的關係,再也無法彌補。


    回到行露院,綾羅將她安排在原來洪奕的房間,知道她需要自己的空間,便不擾她,送了些吃食去,讓她一人呆著。


    明夷木然吃著眼前的湯羹和點心,味如嚼蠟。慶幸的是,已經不用服藥,體內的隱患已被消除。否則遇到這樣的一敗塗地,不知道會不會又被那點殘魂趁虛而入,做了自己的主宰。


    這打擊來得太快,從知情到輾轉數地,見了這些人,不過半天的時間,她並沒有一刻停下來感受自己的情緒。那太奢侈了,所有的事情不會等著你傷春悲秋之後再往前發展,而且,它並不會對你留存憐憫,隻會越來越糟。


    所以,明夷近乎機械,去處理最需要處理的事情,這已經成了她最本能的反應。


    直到此刻,仿佛萬籟俱寂,時間停滯。她反應過來,哦,豐明夷,你什麽都沒有了。


    從火後餘燼中,由連山一步步重修出來的老宅。瀕臨關門大吉,明夷費盡心思,開發新品,邀請花魁代言,請小郎上門送貨,漸漸紅火起來的拾靨坊。從無到有,憑借四君子的美貌,請了公主和守言捧場,終於能吸引全城富貴娘子的承未閣。還有那個,本來離心離德偏安一隅,憑借夏幻楓多年籌謀,自己殫精竭慮,如今能立穩長安,與三大幫幾乎平起平坐的上官幫派。


    一切,就這麽沒了。


    就好像玩遊戲意氣風發,忽然被砍死,回城。又好像大夢初醒,萬般都是虛無。還來不及采擷勝利的果實,整片果園就被一個自己從來沒放在眼裏的小人奪走了。


    枉她萬事多慮,也從來對胤娘存疑,卻沒想到對方打一手好配合。來不及反應,勾結強敵,謀害親夫,勾引少主,蠶食幫派所有的一切,她做得滴水不漏。


    明夷連恨她的力氣都沒有。隻恨自己。明知胤娘是一個狠到可以把劉義宗和葉玩弄於股掌的女人,怎麽會想不到,她可以輕而易舉讓儲伯顏神魂顛倒?明知她野心勃勃,不甘居於人下,怎會相信她得到拾靨坊老板娘的位置就心滿意足?最錯的就是當眾宣布了會讓儲伯顏繼任之事,恐怕那時起,胤娘就已經處心積慮要得到儲伯顏的全部身心。


    一個十七八歲情竇初開的少年,會為了這個心愛的女子,罔顧一切人倫和道德。


    隻是,她的貪心真的超乎明夷的想象。既要成為上官幫派的幫主夫人、幕後主腦,也不願意放過拾靨坊和承未閣。嫁給連山,成為他的遺孀,這一切就手到擒來。


    明夷不禁有些後怕,如果伍謙平沒有把自己帶走,在連山死後,為了便於得到幫派和產業,有足夠的時間空間說服和控製幫派各位長老,胤娘極可能會想盡辦法要了她的命,至少,禁錮她的自由。


    現在胤娘得到了她想要的,從她的態度看來,她覺得明夷已經沒有資格成為她的對手。明夷有一種直覺,比起讓她死,胤娘更樂於瞧見她落魄無依、仰人鼻息地生活下去。這種惡意和憎惡,一種揚眉吐氣後的發泄,胤娘已經毫不掩飾。


    而明夷,百思不得其解。她究竟什麽時候惹了這位可怕的女子。


    或許從第一次見麵?從她叫一聲初哥哥,從明夷對她產生的第一次反感,從拾靨坊中胤娘被冤枉偷盜?


    明夷苦笑一聲,如果最初的症結真的是那位“初哥哥”,時之初啊,你真的害得我好慘。


    若真正的明娘子魂魄還在,或許會出來對著她哈哈大笑:“你太天真了,他當初騙我騙得好苦,讓我魂牽夢縈這麽多年,卻對我沒有一絲的感情。你是誰?憑什麽他就會真心對你?”


    明夷也忍不住問自己,憑什麽。


    他可能因為一點莫名其妙的愧疚,或許是好奇,蟄伏在她身邊。她便將此當作一個浪漫的英雄救美故事。一廂情願步步深陷,為他神魂顛倒,甚至主動投懷。


    嗬,想到那時候的自己,真是輕賤得可以。


    哪有什麽無緣無故的愛情?自己著實迷戀他的強大,無人匹敵的武功帶來的安全感,甚至,是她成為上官幫派幫主的底氣。但他是為了什麽呢?難不成真的貪圖自己胸大膚白?太自欺欺人了吧。或許他也有過一絲真心,是因為相信,她真的真的,深深愛他。


    可時之初到底在想什麽,想要得到什麽?或許明夷從來沒有明白過。


    甚至他究竟是什麽人,性格是不是他表現的那樣。那種波瀾不驚的沉穩和安定,可能並非他的本色,而是他在自己麵前想要扮演的角色。越想,越毛骨悚然。


    麻煩的是,明夷以為,和伍謙平的感情終於是勢均力敵,各取所需,在平衡中滋生互相需要,相濡以沫。可,現在,這個平衡又消失了。她對這段感情的把握,突然間,也變得毫無憑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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