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不想再胡亂猜測:“時之初,哦,不,令狐湜,是不是已經接任成為令狐家的家主?”


    繆四娘嘴角抽搐了下,表情很古怪:“如果是,也不奇怪。家主年歲不小了,常年鑽營,必定不利於身體。”


    “你所說的家主,就是令狐綸吧?我一直以為,令狐綯才是主宰者。”明夷繼續問道,她覺出繆四娘態度變化極大,似乎對令狐家有著很深的恨意。但之前幾次見麵,她全然沒有流露半分。


    繆四娘抬了下眼皮,並沒有太大波動:“並沒什麽差別,誰在前,誰在後,誰是誰。”


    “我以為你很疼愛這個侄兒。但看來,你現在對他的仇恨多於疼愛。”明夷緊緊相逼。


    繆四娘睜大了雙眼,駁斥道:“不,我不恨他。隻是……我不知道。我或許應該恨他。也不是他的錯……”


    繆四娘的言語支離破碎,但明夷能從其中找出些邏輯。繆四娘的仇恨應當是來源於令狐綸,而且是在近期才爆發,具體應當在時之初離開長安的兩個多月內,她究竟發現了什麽?


    能讓繆四娘如此清心寡欲的世外之人產生恨意的,隻有她內心真愛的人,天地間,隻有一位,就是她去世的夫君繆神醫。


    難道是繆神醫的去世事有蹊蹺?與令狐綸有關?父債子償,她因此要設計時之初,讓他與親身骨血不能相認,也便成了情理之中。


    “四娘,你是不是發現了繆神醫去世的真相?”明夷大膽說出假設,神情鎮定,仿佛她早已知道所有秘密。


    繆四娘怔住了,眼神飄忽,很快又低下了頭:“我與夫君相識,是大哥介紹的,他說家主希望我與繆神醫共結連理,學好醫術占卜,能為家族效力。他那時是個癡迷醫典,單純文弱的男子,和他在一起我覺得天地間很安靜,我心裏也很安靜。他是我的夫君,也是我的恩師,我們過了一段神仙眷侶般的日子,早上與他一同去深山采藥,晚上一起秉燭研習。”


    明夷未聽過繆四娘如此輕柔的聲音,緩緩訴說著,藏不住其中的情感。雖然已經是多年以前,但仿佛每夜都在她心頭反複回味著的,一生唯一所愛。最後留下的,並非激烈的山盟海誓,瞬間的電光火石,而是最平常的相扶相攜,日複一日。


    她心裏有些顫動,無法想象,如果於自己摯愛之人,有過如此桃源生活,恬靜美滿。有一天,愛人突然離世,該是如何的打擊?


    明夷伸出手,握住了繆四娘的手,四娘的手略微縮了下,沒有再動。冰冷的,尤其是指尖,幾乎毫無溫度。


    繆四娘抬起頭,深深吸了口氣:“而後,家主把剛生完湜兒的二嫂送來了。或許因為家裏有個女子,不便,夫君便開始常常躲在藥庫閉關,那段日子,他將自己多年醫學與祝由術的心得都寫了下來,存在一起,告訴我,如果有天他不在了,我可以自己修學。我那時還怨他,怎麽說如此喪氣話。但想來,他那時已經覺得,自己不能久活。”


    明夷不敢吭聲,怕打斷她的思緒,隻默默點頭。


    “二嫂走了。我和夫君已經竭力救她,但還是無力回春,她服藥身亡。家主將她埋在山中,她的親兒,都未見到阿娘最後一麵。此後,我一直覺得虧欠家主和湜兒,更用心修習醫術,希望能保護湜兒一身平安。”繆四娘回憶道。


    明夷有所不明:“令狐綯是令狐家長子,為何家主之責會落在令狐綸身上?”


    “我這兩位兄長自小便受最嚴苛的訓練,家主之選,除了天資還看命數。二哥是命中能保一族平安之人。十三四歲便從族譜劃去,對外報夭折。也決定了三代家主皆由二房出。這一點,我也佩服我阿爺的眼光,二哥不是普通人,他運籌千裏之外,大哥能位極人臣,多是他的功勞。”繆四娘雖憎恨兄長,但言語中仍舊掩蓋不了,她作為令狐血脈的驕傲。


    明夷細細琢磨著她所說的話。三代家主,第二代是時之初,第三代,原當是她腹中那個孩兒。嗬,原來自己差一點成了這頂級世家,家主的阿娘。


    “既然令狐綸才是主事者,為何令狐綯對時之初如此嚴苛?”明夷想起時之初所描述,他自小被幽禁,過得十分艱辛,且無人疼愛,這是親生阿爺能做得出的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我二嫂身子孱弱,第一個孩子漙兒就早夭了,湜兒出生後,曾帶來給我夫君看過,也是多災多病的身。加上二嫂又犯了病,不肯喂養他。我們隻能想辦法用藥給他補身。二哥把令狐氏將來的命運都賭在湜兒身上,一方麵要我和夫君給他藥補,一方麵也讓大哥督促他堅持練武,強壯體魄。他現在武功已成,但還是由於服藥落下了一些病根,這你也知道。”繆四娘說起時之初,言語中尚有親情,二十多年的姑侄感情,並沒有那麽容易說沒就沒。


    “看來四娘對他還是疼愛的,那為何?”明夷未說完,但她知道繆四娘懂她的意思。


    “他沒錯,他隻是個受害者,但唯有這麽做,我才能對令狐綸造成一點,哪怕是一點的傷害。明夷,對不起,我沒想到會害你失去孩子。”繆四娘握了握明夷的手,“與你往來這麽久,我也早將你當作家人。”


    “你希望我這個孩子不能認祖歸宗,讓令狐綸失去孫子是吧?這個決定,是因為你發現了他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明夷急於驗證自己的想法。


    “嗯。我終於將夫君留下的醫術全部學完。最後一本,最後一頁,夾著一封信。我才知道,夫君真正的身份,他和我大哥的關係。以及家主讓我嫁給他真正的目的。”繆四娘眼裏閃動著淚光,嘴角笑容苦澀,“我真如大夢初醒。這麽多年,我還幫著家主做他托付的事,我每做一件就是再傷一次我的夫君啊!”


    明夷靜靜掏出絲帕,遞給繆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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