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幻楓已經幫著花子賢把葉和胤娘送到了上官幫派的營寨所在。明夷在郊外的農舍裏,見到了喪眉搭眼的儲伯顏。明夷著實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麽,事關感情,外人如何言語都是無謂。要安慰嗎?卻是自己把他這個嬌妻稚子的夢給捏碎了,還留下極為不堪的記憶。要鼓勵嗎?天涯何處無芳草?這種話哪有半分用處,情到濃時,誰不是隻想取眼前這一瓢?越是不得,越是執著。


    卻是儲伯顏先開了口,對著儲娘子和明夷各行一禮:“師父,阿娘,此行珍重。”


    他乖巧的樣子,有初見的影子,卻少了少年的青澀,有了卸不去的沉重。


    儲娘子與明夷對看一眼,似不忍,扭過頭去,微有淚意。


    明夷隻得做這個惡人,她清楚,想要跨過這道坎,必定要忍著疼痛去直麵。便問道:“怎麽一早在此?”


    怎會不知道答案,隻看他如何說出口而已。


    “我與花大哥一起送她過來,畢竟她身體有恙,精神也有些恍惚。花大哥擔心她輕生,讓我一同在車中照看。”儲伯顏坦然答道。


    “子賢會安排好,你不用太擔心。”明夷見他眼中空茫,卻並未顯露沮喪哀慟之色,反倒有些心酸,隨口說了句。


    儲伯顏未回應,微微點了點頭。


    儲娘子直接走出屋外,仰頭看天,喃喃道:“夜裏怕有雨,我們還是早些出發。”


    夏幻楓從裏屋出來,換上了花子賢送上的衣裝,一身瀟灑愜意。銀絲暗紋滾邊,淺淡的雪青長衫,佩著白玉連環扣的腰帶,發帶的佩玉也是溫潤白玉,白得發青。原本他便長得秀氣,如今換下那灰頭土臉的獵人衣衫,便似脫胎換骨,若這副模樣在江湖中揚名,加上武功智慧,必不在葉之下。


    儲娘子則是一身利落,鴉青的合身裙衫,顯得越發消瘦。自從和胤娘鬥上,儲娘子就這麽一路枯瘦下去,看得人為她心顫。


    明夷自己穿的是伍謙平給她安排好的,簡單的緇色胡服,馬背上是結實的煤黑包裹。從頭到腳,一點裝飾也無。出門著衣時,明夷就皺了眉,但也清楚明白,這是伍謙平用意,讓她萬不可招搖,省得惹禍上身。


    明夷看一眼夏幻楓,哭笑不得。自己縱使灰頭土臉,無奈同行這位,招搖似孔雀。也罷,總也是靠他護衛這一路周全。


    三人出發,將儲伯顏留在了身後。明夷回頭望,揮了揮手讓他早回。他的眼中有一絲悵然,看著儲娘子的背影。儲娘子硬是沒有回頭,背脊挺得筆直。


    明夷問夏幻楓:“方才你看,他送胤娘過去,情狀如何?能舍得下嗎?”


    夏幻楓回想了下:“不舍總是有的,恨也有,怕是短時間過不去。”


    儲娘子幽幽歎了口氣:“他還是年少,我以往也教得他太少。還是讓他先回揚州冷一冷吧。”


    “待我們從杭州回來,就讓他去揚州找你。”明夷應道,“你們母子也好好敘敘,不要為這些事壞了感情。”


    儲娘子無奈苦笑,點了點頭。


    這一陣,讓她最為煎熬的不是胤娘的言行,而是自己親兒的疏遠,為了一個女子,竟漸漸生出針鋒相對之意。這難免讓儲娘子覺得心灰意冷,這十幾年寡母養兒的辛勞,化了烏有一般。


    “畢竟血脈相連,他不過一時情迷,會懂的。”明夷也隻得如此說,盡管這是毫無意義的陳詞濫調,甚至可能並不是真實。


    長大,獨立,漸行漸遠,都是尋常而已。


    有趣的是,這三人,背後的長安,都留下了此生最重要的人。這三人,雖尚未登上武林之巔,卻也有著他人難以匹敵的武力、財力與勢力。並非每一個江湖中人都有比生命更重的東西,可偏偏,他們都可以為自己留在長安城的軟肋百死不悔。


    明夷越想,越有些心驚。與夏幻楓說:“長安這一個月,應當能安定無礙吧?”


    儲娘子聽言,也看過來。


    夏幻楓笑了笑:“放心,最危險的人,就在我們所去的杭州。葉已經控製住。申屠兄弟與我們這麽多生意往來,不會擅動。”


    明夷尤不覺安心,夏幻楓所見都是江湖中的恩怨,可她的憂心更重。最懼怕的是令狐。那個她曾經摯愛過的時之初。世易時移,他再回來時,會是如何,她料想不到。但應當不會那麽快。


    令狐沒回來,令狐不會擅動,他與伍謙平的聯盟暫時還是穩固的。韋澳那裏,也並未撕破臉。目前最恨伍謙平的,應當是魏家,且最有機會利用洞天福地的工事陷他於不義。


    明夷一臉憂心,儲娘子在長安這些日子,也了解洞天福地工事的來龍去脈,倒比夏幻楓更明白她的心思,安慰道:“你放心,伍大人心思縝密做事穩妥,不會有事。”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明夷心慌不已。她也相信,隻要是正麵剛,伍謙平的腦子對付那些老狐狸還是綽綽有餘,怕就怕,背地裏下黑手。伍謙平沒有武功,身邊也無高手保護,真碰上幾個亡命之徒,一點辦法都沒有。


    夏幻楓說道:“到驛站我們捎一封信回去,讓花子賢派人照看著他就是。”


    明夷搖頭:“子賢那裏怕是騰不出人手,要看管葉和胤娘,要照看西市的生意,還要顧著容異坊。何況,伍謙平身邊不適合出現幫派的人,免得落了口實。”


    說著,明夷有了主意。


    三人都不是羸弱之人,一路快馬加鞭,到驛站休息時天已擦黑。明夷趕緊寫了兩封書信,一封給伍謙平,一封送到逸妍酒肆木兮手中。


    沒有什麽人比麗競門人更合適做暗中保護的差事。她讓木兮轉告阿爺,女兒在外,擔心夫君周全。一家都靠夫君支撐,若有閃失,終身無依,切切護他。他性子執拗,怕知曉了不悅,還要瞞住他本人為好。


    又寫給伍謙平,告知阿爺將負責他周全。隻此一句,旁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夫妻寒暄。將此句藏頭,以防落在他人手中。這也是提醒伍謙平,他言行都在麗競門人眼中,小心為上。


    再將兩封信放在一起,一並托人送給東市拾靨坊的葵娘。唯恐若給上官幫派的人,會被沿路潛藏的江湖人士截去。


    安排完這些,明夷才深深出了口氣。她去杭州之事並不想讓旁人知道,此後,怕是書信都不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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