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漢知道今天自己玩砸了,但不知道自己會砸的這麽離譜。


    曾布讓他回頭看,他心裏知道不妙,卻沒料到會是這麽的不妙。


    他回頭,周侗就在後麵,目光古怪地盯著他看。


    賊尷尬!


    頭先他用回馬槍對徐寧,驚豔全場,為自己帶來了榮耀,也為自己帶來了毀滅。


    徐寧初當金槍班教頭那陣,春風得意,心情大好,成日裏招搖,狂的不知自己是誰。一次去勾欄吃酒,無意中聽人言,東京第一槍棒教頭是林衝,無人能出其右。


    作為皇帝身邊的禁軍教頭,徐寧哪裏能受得了這個,事後便去找林衝比武,結果正如江湖上傳言的那般,東京槍棒第一教頭,當數林衝。


    林衝用的正是這招回馬槍,徐寧一輩子都記得。卻不料,今日又遇到這招,故而發問,麵前的小哥和周侗是什麽關係。


    他這一問不要緊,卻讓王漢的謊言不攻自破。


    王漢也意識到這點,心裏還僥幸沒人注意這句話,結果這班狗東西竟然把周侗請來當場,跟他當麵對質。


    這還玩個毛呀。


    眼下周侗當麵,王漢麵色難堪,周遭人則漸漸明悟,猜出些原委,其中那位君子樣的文官最為得意,朝趙佶彎腰,“官家,禦拳館周侗來了。”


    這方周侗聞言,慌忙上前行禮,見過官家,見過曾相,見過列位。


    周侗一圈禮行完,曾布嗬嗬笑著,手指點著王漢,問他:“你可認識此人?”


    周侗看了看王漢,麵上五味陳雜,有氣惱,有詫異,有尷尬,又心痛,又無奈,真個是百感交集。


    那王漢是他教過的弟子中最傑出的一個,盧俊義林衝史文恭等人皆不能比,天分好,悟性高,為人行事也正派,深得他喜愛。


    可是……


    他怎麽能借著九天玄女的名頭去騙皇帝呢?周侗這兩個字難道還不夠響亮?為什麽要借著玄女的名義去騙?


    周侗死活想不通。


    來的時候那個禁軍小衛還繪聲繪色地描述王漢一套棍法耍的多麽精妙,作為師父來說,這本該是極其驕傲榮耀的事,可他偏偏卻笑不出來。


    來了以後,又眼見王漢情緒激昂地陳述,句句凸顯他拳拳報國之心,如此行為,和先前的幾個弟子都不相同,最符合周侗心意,可他幹嘛要用騙的呢?


    曾布見周侗不答,兀自表情痛苦,又追問道:“周侗,老夫問你,可認得眼前此人?”


    周侗再勇,也是武夫,在大宋重文抑武氛圍下,見到文官天然自卑,此刻曾布又是聲色俱厲,他不得不答,當下拱手,“回稟曾相,其為劣徒。”


    曾布嗬嗬兩聲,看一眼懵然失神的趙佶,再問周侗,“此人何時拜入禦拳館門下?”


    周侗回答:“兩年前。”


    曾布再問:“可學了些什麽?”


    周侗再答:“弓槍斧鉞十八般武藝俱有。”


    曾布便笑起來,聲音爽朗,直上雲天。


    這聲音聽在王漢耳裏卻是譏諷,讓他惱怒,鬱悶,卻又無奈。


    怎麽就辦出這種事呢?


    玩砸了吧。


    他奶奶的。


    但王漢畢竟是王漢,肩負著全人類的希望,有的是厚臉皮,更多的是鬼主意。


    曾布的笑聲太狂,讓他不得不尋求突破,思則變,變則通,轉瞬間有了主意,抬頭看曾布,滿是疑惑:“卻是不知,丞相笑什麽?”


    說的好像他不懂。


    曾布沒回答,旁邊的君子相文官卻等不及,大聲嗬斥:“無恥狂徒,事到如此地步,還裝無辜!”


    旁邊曾布伸手,他後麵的話便沒說,收聲後退,把舞台留給曾布表演。


    曾布先出一口濁氣,把滿腹的鬱悶散發,而後才道:“老夫為何發笑?老夫笑你這假借鬼神招搖撞騙之徒,此刻你再對官家說,你的武藝是學於何處?是學於玄女?還是學於周侗?”


    如此發問,便是殺手鐧,所有人都看王漢,尤其是趙佶,眉頭緊皺,眼神裏滿是憂鬱。


    作為玉清教主道君皇帝,對玄女顯靈之事看到無比鄭重,若是鬧出烏龍,豈不是讓全天下人都笑話?


    卻見王漢一聲冷哼,並不慌亂,反而氣定神閑,踱著四方步,“原來如此,曾相是在說,我的武藝是學於禦拳館,我卻騙官家說是學於玄女,說我有欺君之罪。若我一開始便是撒謊,一句錯,百句錯,我後麵的話自然也是撒謊。”


    講到這裏頓一頓,麵上微笑,“我怎麽能欺騙官家呢?沒錯,我是在禦拳館學了兩年武藝,師從周侗教席,這一點我從來不否認。先前於徐教師對陣,我可有隱瞞過我的槍棒師父是學於何人?沒有吧,我大大方方講出來,我師父是周侗,這並不丟人,但丞相也不能就此而否認玄女傳我武藝的事實。”


    說到這裏正色,掃視一周,氣勢大變,朗聲道:“先前我所展示的,乃是禦拳館所學,另有玄女所傳之武藝,我從未展示過。”說著望向周侗,朗然道:“便是我師父,他也不曾見過玄女所授之武藝。”


    一番話畢,全場驚訝,趙佶麵上卻恢複了活力,“喔,莫非是仙法?”


    此話一出,眾人皆寒,連王漢自己也打了個哆嗦,心裏暗道一句,官家好逗。麵上卻道:“並不是仙法,而是一種……蘊含了天地大道的拳法,正所謂,易有大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業……”


    一邊說,王漢一邊動作起來,卻是一套柔綿舒緩的——太極操。


    太極拳由元末明初的張三豐所創,宋朝人還未見過。


    王漢不會太極拳,但他看過許多影視劇,知道太極拳是這樣一個味道,軟綿綿,舒緩緩,與其說是拳,不如說是舞。


    但就是這樣的舞,在關鍵時刻能頂一用。


    他一邊舞,一邊說,那邊趙佶眼亮了。因為王漢說的那些內容,都是出自於易經,易經是群經之首,道家尤其推崇,此刻由王漢口中說出,配合九天玄女傳授武藝的玄奇背景,瞬間讓趙佶產生好奇。


    旁邊高俅卻是不能忍了,問王漢:“你這樣的拳法,可傷得了人?”


    王漢眨眨眼,“此為內家拳,看似軟綿無力,實則厲害非常,暗含天地大道,陰陽五行,要訣便是以柔克剛,四兩撥千斤。”


    說話間,太極拳的招式耍的差不多了,打完收工,卻做了個詠春拳的內夾馬步。


    王漢不懂詠春,隻是看過《葉問》,但更早時候還看過楊紫瓊主演的《詠春》,裏麵楊紫瓊雙腳內八字雙膝內夾的馬步姿勢讓他記憶深刻,此刻正好拿出來裝臉。


    這種紮馬姿勢一出現,瞬間讓人瞪了眼。莫說周圍文官不懂武藝,但基本的男女之別還是分的清楚。


    為了表現出玄女這個重點,王漢故意將內夾馬步的動作幅度變大,在眾人眼裏看來,根本就是女子小解前準備下蹲的姿勢,極其不雅,大為不雅。【內夾馬,便是雙腳內八字,站於肩寬,雙膝則盡量靠攏,臀部下蹲,大約是女生鴨子坐的動作】


    尤其是周侗,這位講究硬橋硬馬拳法剛勁的武學宗師,看到原本雄赳赳氣昂昂的弟子忽然擺出這樣一個女兒羞恥姿勢,立時不能忍,指著王漢手臂都抖,“堂堂男兒身,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說的王漢害臊,“玄女親傳的武藝就是如此,弟子也無奈。”


    旁邊高俅皺眉,思索一番,故作聰明,“莫非,這套武藝本該是傳於女子的?”


    所以講高俅能上位,不是沒道理,他懂的揣摩官家心思,知道官家看重王漢,因而用言語替王漢開脫,卻又不用肯定的語氣,也不得罪曾布。


    隻是如此,正好合了王漢的心思,既然高俅說了,他便就坡下驢,道:“應是如此,玄女是女流,武藝自然也是女流做派。”


    如此說,讓眾人啞然,那君子相的文官氣悶,上前責問:“這女流拳法,可能實戰?”


    王漢早就看他不順眼,立即回複:“不如你來試試?”


    君子相立即嗬斥,“大膽!”後麵還要再說,周侗卻搶先一聲吼,“某便來試試。”


    一聲吼,震懾全場,大家都看周侗。


    周侗往場內走兩步,目光緊盯王漢,沉聲道:“好你個王漢,我辛苦教你錚錚男兒武藝,你卻學了女子做派,落我麵皮,今日便當了眾人麵,我倒要看看,是我周侗的武藝好,還是你玄女師父的武藝高。”


    一番話出,四座人等各色表情,有激動期盼,有詫異好奇,也有擔憂為難,更有暗自得意,等看好戲。


    趙佶便是那擔憂為難的,他今日在文德殿與眾臣議事,便是商討尚武強軍之策,適逢徐真送來玄女像,便打開來與眾臣一同欣賞,且不說玄女相貌如何,就說靈素道長的玄女圖和徐真所獻畫像相貌一致,這便是頭號玄奇,乃是上天福瑞,大宋中興之兆。


    如此福瑞,群臣卻是不信,以曾布為首,紛紛諫言,治國之策,怎能三番五次反複修改?勞民傷財啊!


    趙佶卻想,盡管新法有諸多不好,但國庫增收,軍力漸強,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從神宗開始,大宋邊關戰事接連告捷,收服吐蕃諸部,奪回西夏三城,難道不是因為實行新法的結果?


    靈素道長預言,燕雲十六州將在自己手中重歸宋土,這是曆代先祖都無法達成的宏願,卻要在自己手中實現,作為大宋之主,怎麽能不激動向往?


    但朝中九成以上大臣反對新法,自己要如何突圍?


    這王漢來的及時,帶著仙家機緣降臨人間,所做所言,均是自己心中所想,對當前的自己而言,無疑是雪中送炭,時下卻被爆出乃是弄虛作假,招搖撞騙,讓趙佶如何不心痛。


    盡管他自辯玄女娘娘另傳武藝,可演練出來的動作做派,輕飄飄,軟綿綿,分明是嬌羞女兒樣,如何看也不像是能於人爭強鬥狠的武藝,眼下周侗發難,他又如何抵擋?


    若是真的招搖撞騙,不過是欺君罔上,殺了便是。但新法推行卻要就此斷送,這是趙佶不願看到的結果。


    然而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不讓周侗和他比,便會給他人留下口舌,故而讓趙佶為難,卻又無法可解。


    趙佶難做,王漢也難做,他的太極拳是唬人的,真正實戰少不了還得用周侗的硬橋硬馬,若是換個別人來戰,還能湊活著糊弄,周侗親自下場,這番肯定是牛皮要被戳破。


    一時間,心裏著急,額頭冒汗。暗自忖道,不行一路打出去,去了外麵落草?


    想著,目光四下裏看,院子裏有二十多位禁軍,有槍有弩,院牆外麵不遠似乎聽到馬吃嚼頭的聲音,自己如果突然發難,先搶了禁軍長槍,戳翻弩兵,向外一路衝,奪了馬出皇宮,這個逃生計劃可能性有多大?


    就在他眼珠骨碌亂轉之時,周侗一聲悶哼,踏步上前,看似腳步緩慢,卻伴隨著哢嚓脆響,眾人往周侗腳下看,齊齊大吃一驚。


    原來,周侗怒火衝天,一步踏出,竟然踏碎了腳下青磚。


    眾人集體變臉,武官還能自持,文官卻都下意識地往後退去一步,不敢離周侗太近。


    眼見如此,王漢也為難,周侗如此小心眼,非要於自己為難,那也怪不得自己不顧這兩年的師徒情分,正如曹操的口頭語,寧叫我負天下人,莫讓天下人負我。


    自己肩負整個人類希望,不能因為小小的周侗而擱淺。


    想到此,便定下心來,先假意和周侗做一場,再見機行事。


    周侗出手,自然是戳腳拳架勢。


    王漢則輕飄飄擺出一個太極起手式,覺得不美,又比了個野馬分鬃,最後做了個白鶴亮翅,這才把動作定好,等待周侗來攻。


    周侗一聲冷哼,腳下七星梅花樁走起,端著架子往王漢跟前衝,上來先是一發重拳打下頜,王漢側開臉躲過,耳朵聽到周侗的拳風,人先嚇了一大跳,不敢硬撼,連連躲避。


    周侗緊追不舍,矯若遊龍,拳風剛勁,破空陣陣,鷂子翻身都差點翻到官家跟前,嚇得眾禁軍都往官家前麵擋,眾文官也自然往禁軍身後躲。


    眼見王漢一直躲,周侗大怒,“劣徒,還不把你的玄女拳法使出來?!”


    喊完,一發拳已經和王漢對上,打的王漢目光錯愕,但隻是稍瞬,王漢便恢複了氣定神閑的神色,招式飄忽綿柔,仿佛根本不用力。


    那周侗的拳法剛勁,攻勢凶猛,每一拳擊出都有呼呼破空聲,王漢卻隻是隨便手掌撥拉,仿佛根本沒用力,淡定的宛如黑客帝國中基努裏維斯覺醒之後的最終決戰。


    兩人對了十多番,周侗大怒,質問:“你這算什麽打法?”


    王漢輕飄飄回複:“便是玄女武藝的精妙之處,借力打力,四兩撥千斤,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周侗悶哼,再次搶攻,這回不用拳法,而是用爪,三兩下抓了王漢肩膀,卻見王漢肩膀一後一前猛地一震,便將周侗震的倒退了七八步,最後一步踩下去,甚至踩破一塊青磚,才堪堪站穩身體。


    如此結果,驚呆了眾人眼球。


    周侗自己仿佛也吃驚,用奇異的眼神看王漢。


    王漢卻不看他,而是自顧自地擺了個左攬雀尾的太極動作,口裏輕飄飄地吐出一句:“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


    說完還不忘調皮地眨眨眼,問周侗,“師父,您吃了嗎?”


    周侗瞬間大怒,口裏啊啊,腳下連續挪動,至王漢跟前四五步,身體騰空而起,伸腳直踹王漢麵門。


    此招便是周侗賴以成名的絕技,淩空鴛鴦腿,據說當年遼國高手便是被周侗這一招踹下擂台,當場斃命。


    眼見周侗使出絕招,周圍眾人全部張大嘴巴,鼓起眼球。


    那王漢卻是不慌不忙,隻是將身體稍微下蹲,便錯開了周侗的鴛鴦腿,導致周侗跨坐在王漢肩膀。


    隨後,王漢隻是將身體向上一縱,雙臂一推,周侗便像一樁木頭,輕飄飄的被王漢扔出去四五步遠,跌落在地。


    四座皆驚。


    那張大的嘴巴,卻也來不及合上。


    周侗坐在地上,手臂撐地,想要起身,掙紮了兩下,卻未撐起。


    王漢見狀,慌忙上前去扶,卻被周侗伸手止住,口中氣道:“不要你扶!”


    說完了,麵上怒氣散去,顯出落寞,人也瞬間蒼老了十多歲,喃喃而道:“罷了,不愧是玄女親傳武藝,借力打力,四兩撥千斤,我周侗服了。”


    說的王漢害臊,“師父~”


    周侗伸手製止,“無需多言,敗了便是敗了,某家無話可說,自今日起,這天下第一拳的名頭,便落在你頭上了,隻是希望你能記住自己的誌向,莫讓天下武人寒了心。”


    言畢,周侗提氣,掙紮而起,對眾人拱手,鞠躬後退,“玄女弟子武藝精妙,我周侗輸了,自當告退。”說著,人退去門口,轉身疾走。


    眾人皆未反應,王漢卻噗通一聲,慌忙跪地,對著周侗離去的方向,五體投地,口裏高喊:“弟子恭送師父!”


    文德殿院內,餘下一眾,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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