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後,薛景再也沒有見過石瑤,她就像消失了一般,消失在他的生命中,而薛景也提不起絲毫勇氣去找尋她,那一抹紅成為他永遠的噩夢,每當想起自己的粗狂和暴虐,他就陷入深深的自責,同時陷入更深。


    或許這就是宿命的延續吧,也不知道何時會到盡頭。


    他整日流連在酒樓中,沉淪在醉意與清醒之間,那一扇窗永遠的關閉了,薛景趴在桌上,迷蒙著雙眼,一口灌下酒,眉頭緊緊皺起,這不是他要的味道。


    “這不是我要的酒,給我上我說的酒。”薛景大聲叫嚷起來,小二懾於他之威,可有實在是不知道麵前這位常客描述的那種烈入骨髓,噬人心魄的酒到底是什麽,苦著一張臉顫顫巍巍的上前,小聲道:“公子,本店真的沒有那種酒,這已經是我們這裏最烈的酒了,常人三杯就燒心了。”


    “沒有?”薛景抬起頭打量小二,冷冷道:“沒有我就拆了這裏,快上酒!”


    小二一個寒顫,不敢與他惡魔般的瞳孔對視,快速退開了,沒一會兒掌櫃親自帶人搬著兩缸還帶著泥土的封酒上來,陪著苦澀虛假的笑容,道:“公子,不如償償這酒?”


    “這是什麽?”薛景沒有去接,雙眼已經迷蒙,他身上早就沒有半點力氣,原本充斥在四肢百骸的靈力仿佛自那夜之後一起消失了一般。


    “嗬嗬嗬,公子有所不知,這是小人曾祖父年輕時為我祖母埋下的半月紅,那塊地半年幹燥半年潮,是極佳的藏酒之地,至今已有三百年,是本店鎮店之寶,從來沒有人飲用過。”說道這掌櫃一個眼色,小二迅速揭開封瓦,頓時一股濃重的酒香從裏麵飄散出來,四溢在空氣中引來無數人的觀望,掌櫃見薛景依舊沒有什麽反應,他親自舀了一碗遞在薛景麵前,笑眯眯的說:“今日就請公子替我曾祖父了了那一段情意吧。”


    薛景一怔,看來此酒也應該是有著一段往事吧,他能夠從酒香中聞到一股淡淡的憂傷,一念之下時間追溯三百年,才知道原來埋酒時,愛人已故香消玉殞,那埋酒人一生不曾飲用,後人思親不敢動,故存留至今。


    他不再多說,端起酒碗看了看,一飲而盡,閉上眼睛,香醇膩骨,淡味思愁,確實是好酒,他又直接撈了一碗送入腹中,盡情品味那種意味,掌櫃終於鬆了口氣,他躬身正準備帶著小二離開,誰曾想薛景突然一拍桌子,木屑飛舞,碗已經碎成粉末!


    所有人都嚇到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掌櫃一個踉蹌摔到地上,恐懼的看著薛景,可薛景也不說話,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要憤怒,隻有獨自品味著那抹憂傷,呆呆的望著那扇窗戶。


    酒雖好,卻沒有他要的味道。


    ……


    入夜,薛景陷入了酣睡,這是許久來的第一次,沒有人敢來打擾他,酒樓已經沒有了客人,掌櫃小二一個個困得不行,寒冷的天氣凍得他們臉色發青,但薛景不走他們根本不敢提打烊二字,隻得暗自算著時間,往日裏差不多這個時候薛景就該走了,一直要到第二天夕陽落日才會再來。


    但今天顯然是不可能了,薛景真的睡深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裏有琴聲,有一抹模糊的白色身影,他就循著琴音去追尋。


    夜深了,川蜀的冬季是冷入骨髓的,掌櫃不敢回家,已經去二樓閣樓睡去了,留下幾個小二酒保在這守著,他們隻得裹著厚厚的被子躲在牆角的位置,薛景不走他們是不敢私自關門的,曾經有一個人怕冷將大門關掉,卻不想瞬間驚醒了薛景,被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威壓鎮的現在還身陷在死亡的恐懼中走不出來。


    忽然,街道上出現一個人,修長苗條,白衣勝雪,披著厚厚的白色棉袍,她的一切都是潔白的,包括那張絕世仙顏,唯獨及腰的黑色長發給這白裏增添了幾許生命。


    她靜靜走來,臉上看不見表情,眸子裏也不再有哀傷,清冷溫柔,是的,很矛盾,但真的出現在她的眼神裏。


    小二沒有阻攔,他們站起來,心想這女子終於出現了,或許之後那位客官不會再來這裏買醉了。


    女子走到薛景身旁,看了他很久,終是沒有開口,解下係在胸前的棉袍,輕輕的蓋在他的肩背上,又看了一會兒,她回過頭,輕聲道:“煩請各位將他照顧好,不要將他著涼了。”說著,她留下一袋黃金。


    “別走!”薛景徒然驚呼,本能似的伸出手抓住了女子冰冷細嫩的手,女子一震,長長的睫毛顫動幾下,才發現薛景依舊沉淪在睡夢之間。


    一襲寒風吹來,女子的臉更蒼白了,她歎了口氣,抽出了手,轉身離去,可就在走到門口的時候,薛景睜開了眼睛。


    “你真的要走嗎?”


    聲音冰冷而孤絕,毫無酒意,那原本凜冽的寒風瞬間驚跑,石瑤腳下似有千斤重力,再也邁不動步伐。


    “公子又何必如此,石瑤不過一介凡胎,螻蟻爾。”石瑤親啟紅唇,聲音不悲不喜,她背對著薛景,沒有繼續走但也沒有轉身。


    薛景砰的站起來,怒道:“既為螻蟻,那麽我命令你,立刻轉身,來我這裏!”


    石瑤轉過身子,卻沒有向前走一步,她淡淡道:“天道爾,鬼道爾,人道爾,皆不過芻狗矣。”頓了頓,她的聲音更加悠遠:“在天的眼裏,我們確為螻蟻,可在螻蟻眼中,又何曾有天?”


    薛景一震,張口無言,石瑤向前邁了一步,道:“七百三十一口人命,你飲了我七百三十一杯斷腸酒,恩怨已了,你我再無瓜葛,你依舊為神,而我,還是螻蟻。”


    她又倒著退了一步,兩步,愈走愈遠,直到消失在那條街道裏,沒入了黑暗,薛景至始至終沒有再說一句話。


    了了麽?那一晚在她的心裏,就真的這麽不值一提,甚至連恨自己都不願嗎?薛景無法接受,可是他又無力反駁,是啊,在她的心裏,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那一杯杯毒酒,不正是一條條性命麽,她報了仇,了了恨,還會對自己有什麽想法呢?


    可能真的該回去了吧,一千年,什麽東西都會被消除,原本就不是這個時間的人,又如何能在這裏留下什麽呢,徒留傷感。


    ……


    第二天,薛景是被天香樓老鴇給叫醒的,他聲音沙啞低沉:“有事麽?”


    老鴇情緒很急,她不顧心中害怕,直直遞上一封信給薛景:“瑤姑娘進宮了,皇帝陛下親下聖旨要納她為妃,今早走的!”


    薛景腦袋轟的一聲,大腦隻覺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像是石化了,老鴇焦急,她道:“宮門深似海,帝王更是無情,瑤姑娘雖被賣入我天香樓,可她是個可憐人,我雖然喪盡天良,但也不忍她進宮去枯耗芳華,公子,我知道你不是凡人,更知道你真心愛她,求您救救她吧。”


    “嗬嗬。”薛景慘然一笑,有些放空自己:“她若是願意跟我走,又有何人能阻我,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我又有什麽權利去幹涉呢?”


    “公子!”老鴇音量提高了一些,有些刺耳:“您真是糊塗啊,瑤姑娘守身如玉,但唯獨對你不曾抗拒,這是為何?自從見了你,我知道她整個人都不一樣了,你知道她之前是怎麽樣嗎?”


    “怎麽樣?”薛景問。


    “以前,瑤姑娘空有身體卻好似沒有靈魂,隻有在麵對你的時候,她才有情緒波動,眼睛裏才有了神氣,我雖然不知道你們之前有過什麽,但就憑這封信,我便知道,她深愛著你啊公子!”


    “你又不知她寫的什麽,如何斷言。”薛景自嘲一笑,這真是彌天大笑,愛?她以前對自己還有恨,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我就算不看信也知道寫了什麽。”老鴇越說越激動,甚至都忘記了站在自己麵前的一個"神",“瑤姑娘流了一早上的淚,寫下這封信我見她又變回了從前那般,最後她告訴我一句話。


    “什麽話!”薛景一下子警醒,莫非自己真的誤會石瑤了?


    “她說,若想留她,強取又如何。石瑤不喜歡這個帝國,就如當年,屠國又如何?”


    ……


    “屠國麽?”


    待老鴇走後,薛景苦澀一笑,看來她還是忘不掉那一場屠殺啊,也是啊,血海深仇又怎麽會輕易淡忘,並且自己還強行的占有了她,隻不過,薛景居然想笑,這說明什麽?說明她表麵的淡然都是偽裝的,她根本無法忘記自己,哪怕是恨,也將刻骨。


    薛景仰天一歎,石瑤啊石瑤,你真是給了我最大的報複啊!


    是的,石瑤利用薛景對她的愛,賭上自己的一生,若是想要留住她,那麽就要與這個帝國為敵,屠掉它便是唯一的選擇,屆時她是他的,不然,她將徹底成為別人的女人。


    石瑤的記憶中,隻知道薛景是神,是俯視天下眾生的神,殊不知陰陽律司不可妄造殺虐,更不可違背律的意誌,很顯然,一國之君的聖旨便是人界的國律,律典是認可的,他若真的屠國,必被律所製裁,萬界都容不下他。


    宿命還是輪回已經無法辨別,從薛景看見她的那一瞬間,這一切都好似已經注定,無法逃避,一句報複賭上萬千生靈,兩世輪回終成千載遺恨。


    屠國,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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