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踏足侯府,楊戩還是有些不能適應。


    這人間富貴的‘窮凶極奢’,對於修行的清苦,確實是一種難言的誘惑。


    那侯爺招呼著楊戩入座,又呼喊了府上幾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喚來十多名部將幕僚,圍著一桌坐下,都對楊戩不斷說著感激的話語,還硬是把楊戩安排在了主座。


    推杯換盞,觥籌豔豔。


    楊戩並不拘謹,以茶代酒,隻是說‘方外修士不便飲酒’,這侯爺言語中滿是感慨,對楊戩不斷豎起大拇指。


    侯爺爽朗的大笑幾聲,“這才是真正的仙人作風啊!”


    楊戩並未飄飄然,他始終記得自己是來做什麽的,並未把自己的位置擺的很高,畢竟有求於人。


    “小仙人該如何稱呼啊?”這侯爺溫聲問著,“可否告之我等仙門所在?”


    楊戩淡然一笑,也不隱瞞,直接說了出來,反正料想他們也不會知道。


    這個大世界修煉環境枯竭、道門道統差不多也已經無法維係,凡人能知道的仙家故事也沒幾個了。


    “我名為楊戩,有幸拜得玉泉山玉鼎真人為師。如今隻是一剛入門的修士,尚未成仙,當不得仙人之稱。”


    席間的這些錦衣華服的中老年人頓時一臉懵逼。


    玉鼎真人?料想定然是那隱世的超然人物,他們沒聽過也屬正常吧,不可大驚小怪,免得丟人現眼。


    他們那日都在宴會中,都見過楊戩出手力斃凶狐,以一己之力救下了尚德候。


    有這般能耐的修士,便是在那皇城中,怕也沒供養幾個。


    隻是這些人也沒想到,這年輕人竟然如此謙虛,言語中正平和、波瀾不驚,自稱平凡,但骨子裏卻散發著一股不落俗流的氣質。


    有兩名白發蒼蒼的老人,偷偷盯著楊戩仔細觀察,他們自然不會望氣之術,但人老了總有幾分看人的本領。


    卻見,此少年似乎久曆風霜,皮膚有些黝黑,但生的劍眉鷹鼻、棱角分明,算的上是十分英俊,卻又有幾分稚氣未脫。


    兩位老人心中不斷讚歎,又對侯爺使了個眼色,桌子下麵暗自豎起了大拇指,那侯爺又多了幾分笑意。


    楊戩自然感覺到這些人在打量他,也非不懷好意,他也就沒怎麽在意了。


    “不知我又該如何稱呼侯爺?”


    尚德候盲道:“我名為振德,溫振德,小仙人……楊兄弟若是不介意,就直接喊我名便是。我這條命都是楊兄弟救下來的,可別喊我侯爺了。”


    “侯爺……”楊戩訕訕而笑,再喊‘侯爺’就太不給人麵子了,但也不能直接喊人名諱。


    畢竟這是一地王侯,更是當著尚德侯這麽多手下的麵,自己本為求武,故又不能太過失禮。


    思來想去,其實也不過須臾之間,楊戩笑著喊了聲:“大叔,這次我回返並非是要狹恩圖報,而是有些問題想要請教。”


    大叔?


    尚德候愣了下,而後撫掌大笑,目光中更是有幾分回憶。


    “哈哈哈哈!這聲大叔當真是巧妙!看楊兄弟你年紀輕輕,我都已是知命之年!當得這一聲大叔,當得這一聲大叔啊!”


    楊戩不動聲色,心中卻也鬆了口氣。


    本來,他以為來這裏之後,這些凡人肯定會圍著自己,求仙丹、問仙藥,自己也想好了一番說辭。


    可沒想到,這位侯爺竟然如此豪爽,根本不提修士那點事,隻是權把自己當做了救命恩人。


    念及於此,楊戩對尚德候,也多了幾分好感。


    “楊兄弟有什麽問題但說無妨!不必跟我這個大叔客氣!”


    楊戩看了看周圍這滿桌的人影,對尚德候露出了些苦笑。


    尚德候大手一揮,“諸位還請暫且退避,我和楊兄弟有話要談,晚上再一同飲酒。”


    這些幕僚部將起身告退,一個個走時都對楊戩投來了善意的目光,顯然是對楊戩感官很不錯。


    質樸醇厚,又並不愚笨;出塵不凡,卻又不會高高在上。


    在他們心中,楊戩必然是有赤子心性,與之相比,自慚形穢。


    等這些人走後,大殿之中的那十多名婢女也退到了十丈外,都是偷偷打量楊戩,看也看不夠。


    尚德候應是看出了楊戩之前苦笑中的尷尬,便將這些人都趕走了。


    楊戩對著尚德候抱拳,道了句:“多謝,我有些麵薄,大叔多費心了。”


    “小事而已,楊兄弟你有何要求,但說無妨。”這侯爺大手一揮,豪氣雲天。


    想讓你教咱幾招拳腳功夫……


    這話,楊戩心中雖然已經轉了幾遍,但卻真是有些說不出的。


    倒不是他自傲修士的身份,對一個凡人難開尊口;隻是純粹的不好意思,不想看到這位人間王侯露出那種……不可思議的目光。


    “大叔,我雖不想管世間之事,但還是跟侯爺提個醒,算是賣大叔一個人情。”


    尚德侯愣了下,他認真聽著,做了個請的手勢:“楊兄弟你但說無妨,反正我這條老命都是你救下來的,欠你的恩情早就還不上嘍。”


    “那日我記得和侯爺同坐的,有一名身穿錦衣的男子,好像還是什麽皇子。”楊戩很平靜的說了句,“如果我感覺沒錯,他身上有幾分狐媚之氣,與那幾隻凶狐似乎同源。”


    那尚德候愣了下,抬頭看著楊戩。


    楊戩淡然一笑,一切並不多說,點到即止。


    他送菜的時候其實就看出了,那個所謂的皇子似乎有點不正常。


    當時從皇子身旁走過,感覺到了那皇子隱隱有些氣虛體弱,而且纏繞著一股淡淡的妖氣。


    而且,凶狐撲殺,爪牙之下不留活口,唯獨那個皇子隻是被扔了出去,肩膀受了點輕傷。


    楊戩當時並不以為意,也是回到山中之後才意識到的。他閑來無事思考了一番,大抵明白那日偷襲的主使之人是誰了。


    但俗世皇權爭鬥,和他這個到門弟子有何幹係?所以就沒多去管什麽,現在剛好拿出來賣個人情。


    這侯爺卻坐不住了,立刻站起來不斷踱步,那雙眼中先滿是疑惑,而後漸漸布滿光亮,最後更是如同兩道劍芒一般!


    如此,他種種疑惑,便都解釋清楚了!


    “多謝楊兄弟!”尚德候定聲道了句,再次緩緩入座,整個人氣勢變得淩厲了許多。


    仿佛一把寶劍出鞘。


    尚德侯深呼吸幾次,方才恢複了原本的平和,而後慘然一笑,唏噓感慨不已。


    “我為帝皇家賣命數十載,到頭來,卻要遭帝皇家如此算計,可歎,可恨啊。”


    楊戩拿著一根雞腿大口吃著,在旁忍不住問了句:“我聽說,大叔要將女兒嫁給那皇子,為何那皇子還要反過來算計大叔你?”


    “他所為不過是兵權罷了,”尚德候慘然笑了兩聲,“我無意跌入幾位皇子爭位的旋渦,之前皇城之中也有意推掉小女與那皇子的親事,怕便是因此記恨上我了。”


    楊戩很認真的點點頭,夾了一口之前偷吃過的那種不知名的紅燒肉,滿嘴流油,“不管如何,那皇子終日和妖邪為舞,必然會遭反噬。”


    “好!”尚德侯拍了下椅子,“我這便去修書一封,斷了和帝皇家的這門親事!我溫振德守衛邊疆二十餘年,料想他們也不敢真拿我如何!”


    楊戩看這大叔竟然說走就走,趕緊阻攔:“大叔別急,我還有事想拜托你!”


    “哦?”尚德候看著楊戩,突然,這位侯爺就似乎明白了什麽。


    這少年英雄,今日特意登門,又是提醒自己皇子有問題,又是如此為難,支支吾吾說不出口……


    早先又聽府中管家說起,自己寶貝女兒似乎和之前救下自己的仙人認識,寶貝女兒更是抱著一張紙天天在那發呆……


    原來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尚德侯仰頭大笑,聲如洪鍾,一陣狂喜。


    楊戩一臉苦悶,這大叔難道已經懂了自己的難處?不會吧?到底誰才是修士,怎麽感覺這大叔才有‘他心通’的本領?


    尚德候笑聲中,已經站到了楊戩身側,扭頭喊了句:“去,通知郡主沐浴更衣,好生打扮一番,來這裏一同會客。”


    “再給本候拿來筆墨紙硯,本候親自寫下辭掉婚約的書信!”


    “還有,去通知我那兩個兒子,讓他們趕緊從兵營滾回來,老子有大事要宣布!”


    楊戩張張嘴,瞬間有點茫然無措,他……他這輩子還是個孩子啊,這是搞什麽陣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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