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生活枯燥乏味,心情極為沉悶。


    除卻黑沉沉一片,亦不知白晝更替,唯有蕾婭的到來,方有短暫的歡樂。


    牢門隨“嘎吱”聲開啟後,蕾婭如期而至。


    她曼妙的身姿,令馬克恍惚。


    昏暗中,蕾婭的身姿與妻子如此相像,步伐輕盈,宛如蝴蝶翩然。


    又好似凱瑟琳,長發飄飄,楚楚動人,然而一切已成為回憶。


    “唉~”


    輕歎一聲。


    此刻,妻子或許在輕哼搖籃曲,哄著兒子入睡。


    頑皮的兒子正處於懵懂無知年齡,或許會忽閃著眼睛,不斷追問母親:“爸爸去哪了,爸爸去哪了?”


    對幼兒的追問,妻子則強顏歡笑,勉強回答道:“爸爸去做一件事情,很快便回來。”


    語畢,悄然別過,暗暗拭去淚花。


    母親年邁,依偎著搖椅,借助昏暗的燈火,癡癡地凝望大門。


    暗夜漫長,令人昏昏欲睡。


    一陣冷風襲至,將大門吹開。


    母親驚覺而起,失聲叫道:“孩子,你總算回來了?”


    可回答她的隻是空蕩蕩的大門,因搖擺發出的“嘎吱”聲。


    想到這裏,馬克眼眶濕潤。


    呆坐在角落,暗自傷懷。


    直到蕾婭走進牢門,才匆忙拭去眼漬。


    看到馬克眼睛通紅,蕾婭心中自是明白幾分。


    輕咬嘴唇,猶豫片刻後問道:“先生,您想家了嗎?”


    對蕾婭的疑問,馬克默默點了點頭。


    挪開身體,騰出身邊空位,以手抹去塵土和枯草後,拉住蕾婭,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


    蕾婭浮起一片紅暈,臻首微垂,忽閃的眼睛飄過一陣猶豫與不安。


    勇氣最終戰勝了羞怯感,默默地安坐在馬克身邊。


    或許深感自己卑微,奴隸烙印深入骨髓。


    或許自小到大,從未與陌生男子並肩而坐。


    一陣陣濃烈的男子氣息迎麵襲來,令蕾婭芳心大亂……


    蕾婭渾身緊繃,勉力危坐,渾身如螞蟻噬咬,想挪開卻又舍不得挪開。


    馬克並不發覺蕾婭舉動細微。


    自己隻是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地籲了出來,眼神中滿帶哀愁。


    情緒確實能感染人。


    “好久都沒有這種感覺了。”蕾婭感歎。


    蕾婭漸漸放鬆了身心,緊張感消失。


    沉默令氣氛尷尬。


    蕾婭正了正身軀,掃視馬克,發覺他依然在仰視牢頂,眼神空洞深邃。


    “唉!”


    蕾婭輕歎。


    “有時候我覺得您像我的父親。”


    此話乍出,感覺欠妥,頓時神情慌亂,深恐馬克責怪,補充道。


    “對不起,先生。我六歲被它們抓來,記憶中父親的模樣已模糊不清。當時他的年齡就像您這般,並不是指您的歲數大。”


    “沒關係,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有個兒子,他也六歲。”


    馬克答非所答,依然凝望牢頂。


    “先生。想必您兒子也在思念著您。”


    蕾婭雙手抱膝,下頜支在膝蓋上,眼神迷離。


    “或許吧!原本有照片,可惜被繳走了。不然可以給你看看。”


    “真好。我都忘記我父親長什麽模樣了。”


    “蕾婭,說說你父親,好嗎?”


    馬克轉過頭,眼神充滿真摯。


    沉默……


    蕾婭嘴唇囁囁嚅嚅,想說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提及。


    撲簌的眼珠宛如斷了線的珍珠,隨之跌落。


    定是自己讓蕾婭回憶起往昔的傷痛,那片她不願回憶、深藏於心底的秘密。


    蕾婭潸然淚下,令馬克異常懊悔,雙手搓動,妄圖掩飾內心的不安。


    良久後,她恢複了平靜,慢慢說起自己幼時經曆。


    “我出生在堪薩斯邊境。那裏群山疊嶂,寧靜祥和。為了生存,我們以家族為群體,生活在一起。”


    蕾婭努力回憶著幼時,眼神雖是迷茫,心境卻寧靜祥和。


    “家族人不多,也就十幾人。那幾年食物充足,母親才誕下了我。”


    “與我一起出生的幾個堂弟堂妹卻沒有我這般幸運,到最後隻存活了我一個,全因為母親無私的愛。”


    說到這裏,蕾婭回憶起幼時的親人與玩伴,略顯憂傷。


    馬克感慨不已,食物匱乏使得這些苦難的人類連誕生後代都要看年成好壞。


    “我母親很美,卻很瘦弱。她麵色蠟黃,眼睛深凹,總是很憔悴。每當我喊餓的時候,她會變戲法般拿出一點食物來,雖然不多卻勉強填飽肚子。”


    “不懂事的我依然會喊餓。她會摟著我,一邊唱歌一邊搖晃我的身軀,用以忘卻饑餓。”


    “父親同樣消瘦,胡渣拉茬,整天忙於尋找食物,沒空陪我玩。”


    “每天勞作後,用那粗糙的大手撫摸我的臉蛋。雖然他指甲漆黑,有時候不喜歡他的模樣,但全家人都沉浸在歡樂之中。”


    說到自己的雙親,蕾婭臉上蕩漾著幸福感。


    馬克不忍打斷她的回憶,靜靜聆聽著。


    連對麵的那群人也在癡癡地看著這個姑娘,傾聽她的述說,亦如回想起自己的童年。


    “直到某一天……”


    空氣中仿佛有個魔爪痛下毒手,蕾婭驚恐睜著眼睛,渾身抽搐。


    又似遭到鞭笞,雙手緊抱胸前,顫粟不止。


    幼時的痛苦如同烙印般銘刻於心,以至於回憶猶如身臨其境。


    “那天天色灰暗,我幫母親正挖掘塊莖。年成不好,許多植物都枯萎了。”


    “勞作時,大伯赫然驚現田頭。他渾身血跡,聲嘶力竭地喊著:‘跑!快跑!’。”


    “母親聽聞呼叫,抱著我往叢林深處逃逸。”


    蕾婭停頓了一下,哀傷溢出,眼淚滿噙,哽咽著說道。


    “我看見大伯話音未落,一支長矛便從口中刺出。他來不及呻吟,身體隨長矛抽出,如稻草人般撅倒於塵土中。”


    “瀕死之時,他竭力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血水從指縫間噴湧而出……”


    這段記憶觸目驚心,以至於蕾婭的說話斷斷續續。


    眾人不敢打斷她的話語,默默垂淚。


    “母親裹攜著我往深處逃跑,而拐角處一個騎兵似在等候。”


    “它猛拉韁繩,胯下的巨鼠一躍而起,獠牙猙獰,嘶吼著朝我們衝來。”


    “騎兵揮舞著彎刀,協同巨鼠一並襲來。母親見狀,不知所措呆站路中,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正當我們閉眼等死,一聲巨響,把我們驚醒……”


    蕾婭淚如雨下,話語因抽泣而斷斷續續。


    “父親竭力躥出,將騎兵撲翻在地。兩人不斷翻滾,扭作一團。”


    “父親死死抱住騎兵腰部,而騎兵則用刀柄猛擊他的頭部,殷紅的鮮血滲滿了臉頰。”


    “他不顧滿臉是血,朝母親呼喊:‘快跑!快!’”


    “母親見父親危險,猶豫不決。如同遭受煎熬,甚至我感到她身體顫抖著。在父親不斷催促下,母親含淚拖拽著我奔逃。”


    淚珠不斷滴落,濕濡了蕾婭的衣襟,為了使自己可以繼續說下去,她用手背抹去淚水,倔強地仰起頭。


    “母親和我逃到一個低窪處的灌木叢裏藏匿起來。透過縫隙,一個步行的士兵揮刀砍著枝蔓,不斷嘶吼著妄圖驚嚇我們。”


    “確實我們極度驚恐。母親緊緊捂住我的嘴巴,唯恐尖叫而暴露了行蹤。”


    “隨著士兵離我們藏身點越來越近,我忍不住要喊了出來,直到血腥溢入口中,才發覺母親的手被我咬破了。”


    “那個士兵並不發覺我們的藏匿點,從身側罵罵咧咧走了過去。正當我們認為危機解除點時候,不遠處更多的士兵喧囂聲傳來。”


    “母親忽然脫下外套,將它披在我的身上。發覺母親行為怪異,正要張望。”


    “隻見她一臉正色,輕輕地在我額頭吻了一下,語氣極為溫柔地說道:‘我的小公主。不管怎樣,你都不能出聲。爸爸媽媽從不離開你,即使你再也見不到我們了。’我端詳著母親的臉龐,從未感覺她如此美麗。”


    “母親忽然衝了出去,拚命奔跑。一個士兵發現母親的身姿,尖叫起來:‘在這裏!抓住她……’”


    “母親躲不過那人,低頭朝士兵撞去。可惜力道太小,士兵打了個趔趄後一把抱住母親。”


    “母親發瘋般的掙紮,亂吼亂叫,掙紮中狠狠地咬住士兵的手腕,企圖掙脫。士兵揪住她的長發,劈手撕開襯衣,將母親按在地上。許多士兵獰笑著圍攏,開始解開腰帶……”


    “聽著母親的尖叫,好幾次都想衝出去,可想起她說的話,隻能咬住手腕讓自己不能發聲。”


    說到這裏,蕾婭掩麵嗚咽,已然泣不成聲。


    馬克雙眼冒火,指節因緊抓而泛白,在牢門粗大的木頭上抓出斑駁血跡。


    對麵數人亦是哽咽,甚至有人以頭磕碰牢門。


    抽泣許久,蕾婭逐漸恢複平靜,緩緩而道。


    “過了很久,不再有聲音發出。我鑽出灌木叢,拚命跑到母親的身邊。無論我怎麽搖晃哭喊,母親再也不起身應答……”


    灼灼烈日下,火光四起,許多屍體橫七豎八散落一地。


    血漬來不及滲入地下,早已凝固成暗紅色。


    一個小女孩伏在一具渾身赤裸的屍體上哭泣,聲音嘶啞而微弱。


    屍身伏地,烈日照耀著白皙的背部,下身與嘴處血漬早已凝固……


    馬克抑製不住悲傷,腦部不斷幻想著。


    機械軍團屠殺人類之時,妻兒是否也是慘遭屠戮?


    臨終前期盼著自己的保護,可自己又身處何方?


    想到她們臨終前絕望而無助地慘叫,悲痛之情噴然而出……


    輕輕摟住蕾婭,使她依偎在自己胸口,壓抑住怒火,用堅定的口吻說道:“蕾婭,你的仇我替你報。”


    抬眼望著馬克,他堅毅的表情令自己欣慰,蕾婭啜泣著點了點頭。


    發際傳來陣陣清香,直入鼻腔,異常好聞。


    “梆梆梆~”


    敲門聲簡單粗暴,打斷了兩人相互依偎。


    蕾婭又要走了。


    彼此眷戀微妙的感覺,卻又難以言喻。


    蕾婭走後,對麵幾個人並沒有像上次那般呱噪。


    或許聽見了蕾婭的訴說,粗俗和淫邪的語言不再吐露。隻是默默地坐著,一言不發。


    其中曾說蕾婭屁股異常性感的家夥痛哭流涕,依然啜泣。


    想必他也有類似的遭遇,亦或是他的父母,亦或是他的兄弟,亦或是他的姐妹。


    頭目一直緘默不語,猛然間霍然而起。


    缽大的拳頭猛擊柵欄木柱,“砰砰”做響。


    力道之大,使得指節滲血。


    同仇敵愾!!


    “嘿,朋友!你們幾個也被它們欺淩過,是不是?”馬克主動搭話。


    “噫?”眾人驚愕於馬克的主動。


    通過數天觀察,頭目或許覺得對麵這人值得交往,主動伸手,自報家門。


    “塔克。塔克.瓊斯。”


    “馬科斯.z.豪斯。”


    對於他的坦誠,馬克同樣伸手,報上自己的大名。


    兩人雖為相去甚遠,握不到彼此,心卻因仇恨連在一起。


    餘下數人也紛紛伸出手掌,報著名字。


    大家都知道,從翌日起,不再是相互傾軋的敵人,而是朋友,是勝於血緣的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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