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人敵和那些人絮絮叨叨談論一些作人道理,不外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良好期望。


    反正也沒有什麽大錯,雖然說不到點子上,百裏良騮和麥軻也就聽之任之了。


    人有善惡之分,總比沒有的要好,更比那些善惡顛倒的人要好過千倍。


    顛倒善惡,就是存心作惡,最為可惡。


    吳人敵有意考較少十一公,說道:“俺有一個親戚,做人甚好,時常吃齋念佛。


    一日,同朋友上山進香,竟被老虎吃了。


    “難道這樣行善,他的頭上反無靈光麽?”


    少十一公道:“如果真是行善,此等人豈無靈光?


    “但恐此人素日外麵雖然吃齋念佛,或者一時把持不定,一念之差,害人性命。


    “或忤逆父毋,忘了根本;或亂人妻女,壞人名節!


    “這樣的惡,都是大惡,其惡過重,即使平日有些小小靈光,陡然大惡包身,也沒有用處。


    “就如杯水車薪一般,那裏抵得住!


    “所以那種大惡登時把靈光消盡,虎不見靈光,才吃了他。


    “隻是不知此人除了吃齋念佛,別的行為若何?”


    吳人敵想了想說道:”這人諸般都好,就隻忤逆父母,聞得還有甚麽‘桑間月下’之事。


    “這是一個文雅說法,用來稱這些都是狗那女才作的傷風敗俗之舉。


    “除了這兩樣,總是吃齋行善,並無惡處,所以眾人說他是善人,他自己也以善人自居。”


    少十一公嘿嘿冷笑道:“你不知道‘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嗎?


    “此人既忤逆父母,又有‘桑間月下’損人名節之事,乃罪之魁,惡之首。


    “就讓他整天吃齋念佛,又有何益。”


    吳人敵道:“據十一公這話,世人如作了孽,就是極力修為,也不中用了?”


    少十一公有些生氣地說道:“吳兄這是甚話!善惡也有大小。


    “以善抵惡,就如將功贖罪,其中輕重.大有區別,豈能一概而論?


    “即如剛才你提到這人,他忤逆父母,***女,乃罪大惡極,不能寬宥的!


    “你卻將他吃齋念佛那些小善,就要抵他兩樁大惡,豈非拿了杯水要救車薪之火麽?


    “何況吃齋念佛不過外麵向善,究竟不知其心如何,要聽其言觀其行。”


    看著少十一公說得氣憤填膺,百裏良騮就知道此人心中甚為正直。


    否則實在沒有必要在他們麵前如此做作,他也不認識他們是誰。


    就聽老先生繼續說:“若外麵造作行善虛名,心裏卻杯著凶惡,如此險詐,其罪尤重!


    “總之,為人心地最是要緊。若謂吃齋念佛都是善人,恐未盡然。”


    吳人敵拱手道:“小子受教了!”


    話說間,離船不遠,忽見路旁林內飛出一隻大鳥。


    定睛一看,隻見大鳥其形如人,滿口豬牙,渾身長毛,四肢五官,與人無異。


    唯獨肋下舒展著兩個肉翅,頂上兩個人頭,一頭象男,一頭象女。


    那鳥額上似乎還有文字,細細看去,卻是“不孝”二字。


    少十一公道:“我們剛說不孝,就有‘不孝鳥’出來。”


    吳人敵聽見‘不孝’二字,舉起湯姆式,單發放了一槍。


    他的槍法精準,如果一梭子都打出去,那隻大鳥落地的時候,就不是鳥,而是碎肉了。


    此鳥受傷墜地,仍要展翅飛騰,吳人敵趕去,一連幾拳,早巳打倒。


    幾個人進前細看,不但那鳥額頭上有“不孝”二字,並且鳥嘴上也有“不慈”二字。


    又見其臂下,亦有“不道”二字,更在兩肋都有字跡,右脅是“愛夫”二字,左脅是“憐婦’二字。


    張保歎道:“當日老夫雖聞古人有此傳說,此地有這種怪鳥,以為未必實有其事。


    “今親目所睹,果真不錯。可見天地之大,何所不有。


    “據老夫看來,這是世間那些不孝之人,行為近於禽獸。


    “死後不能複投人身,戾氣凝結,因而變為此鳥。


    “那些字跡,就是他們的罪狀。


    如同死刑犯人的頭上標誌,昭示他的罪狀一樣。


    “十一公,老夫說的可對?”


    少十一公點頭道:“張兄高見,真是格物至論。


    “當日老夫瞥見此鳥,雖是兩個人頭,卻都是男像,並無‘愛夫’二字。


    “因天下並無不孝婦女,所以都是男像。


    “它這人頭時常變幻,還有兩個女頭之時。


    “聞得此鳥最通靈性,善能修真悟道。


    “起初身上雖有文字,每每修到後來竟會一字全無。


    “及至文字脫落,再加靜修,不上幾年,脫了皮毛,登時成仙去了。”


    張保道:“這不就是‘放下屠刀,立刻成佛’麽!可見上天原許眾生回心向善的。”


    與此同時,船上眾水手因在山泉取水,也來觀看。


    問知洋細,都鼓噪道:“它既不孝,我們就要得罪了!趕緊弄死它!


    “這樣一身好翎毛,就是帶些回去做個掃帚,也是好的。”


    說罷上前這個一把,那個一把,隻見拔的翎毛滿地飛舞。


    張保道:“他額上雖有‘不孝’二字,都是戾氣所錘,與他何幹?”


    眾人道:“我們此時隻算替他除戾氣,把戾氣除淨,將來少不得要做好人。


    “況它身上翎毛著實富厚,可見他生前吝嗇,是一毛不拔的。


    “如今我們將這一字換個無字。


    “它是一毛不拔,我們是無毛不拔,把它拔的一幹二淨,看它如何!”


    張保說不過眾人,隻得憑眾人所為。


    翎毛拔完,正要回船,忽見林內噴出許多膠水,腥臭異常。


    眾人連忙跑開,躲避那些怪異的汁液。


    又見林內飛出一隻怪鳥,其形如鼠,身長五尺,一隻紅腳,兩個大翅。


    那鳥飛到不孝鳥跟前,隨即抱住,騰空而起。


    吳人敵趕緊舉槍,對準此鳥。


    正要放時,誰知一扣扳機,沒有扣動,轉眼間,那鳥去遠。


    眾水手道:“我們常在海外,這樣怪鳥,倒也少見。


    “向來十一公最是知古知今,大約今日也要難住了。”


    少十一公笑道道:“老夫雖然學識淺薄,這個還難不住!


    “此鳥海外犬封國最多,名叫‘飛涎鳥’。


    “口中有涎如膠,如遇饑時,以涎灑在樹上、別的鳥兒飛過,沾了此涎,就被粘進。


    “今日大約還未得食,所以口內垂涎依然積存,知道剛才拋灑而出。


    “此時飛涎鳥得了不孝鳥,必是將它飽餐。可見這股戾氣,是犯萬物所忌的。


    “不但人要拔它的毛,禽獸還要吃它的肉哩!”


    說罷,大家一齊回船,沒有停留,立刻就繼續揚帆遠航。


    不多幾日,前麵到了一個地界,就是有名的君子國。


    聽張保講,君子國雖然名稱裏有個國字,實質上是張莊的一個轄區,也是循行海盜法典。


    隻不過他們的風俗習慣,如果他們願意保留的話,全憑他們自主。


    眾人聽罷,就心中有數,這個君子國大概就是一個村落或者一個家族,有一定的自主權。


    大家將船泊岸。吳人敵就上去賣貨,心道自己帶了若幹好貨,知道現在還沒有開張。


    聽說這個君子國的人好讓不爭,想來必是禮樂之邦,所以約了少十一公上岸,要去瞻仰。


    百裏良騮、麥軻、麥公明等人都去,一個不少。


    大家都認為自己是君子,眾君子拜訪君子國,名正言順,理所當然,似乎不去就不是君子。


    走了數裏,離城不遠,隻見城門上寫著“唯善為寶”四個大字。


    大家看了那個匾,覺得也沒有什麽出奇,這是與他們的主張相符,告訴大家他們到了什麽地方。


    眾人看了一樣,沒有多想,隨即進城。


    城裏十分繁華,隻見人煙輳集,作買作賣,接連不斷。


    裏麵的人,衣冠言談,都與中華上國天朝一樣,恰似那裏的一個中型城市,當然頂多三線。


    吳人敵見言語可通,因向一位老翁問其何以“好讓不爭”之故。


    誰知老翁聽了,一毫不懂。


    又問國以“君子”為名是何緣故,老翁也回不知。


    一連問了幾個,都是如此。


    少十一公道:“據老夫看來,他們這國名以及‘好讓不爭’四字,大約都是鄰邦替他們取的。


    “他們自己一無所知,所以他們都回不知,都是實話實說而已。


    “剛才我們一路看來,那些‘耕者讓畔,行者讓路’光景,已是不爭之意。


    “而且士庶人等,無論富貴貧賤,舉止言談,莫不恭而有禮,也不愧‘君子’二字。”


    張保道:“話雖如此,仍須慢慢觀玩,方能得其詳細。”


    說話間,來到鬧市。隻見一隸卒在那裏買物,正在和賣家爭論著什麽。


    眾人奇怪,不是君子不爭嗎?怎麽爭論不休?


    大家興趣大增,趨向前去聽他們說些什麽。


    隻聽那買者手中拿著貨物道:“老兄如此高貨,卻討恁般賤價,教小弟買去,如何能安心!


    “這絕對不行!務求將價加增,方好遵教,若再過謙,那是有意不肯賞光交易了。”


    張保聽了,暗暗對十一公說道:“十一公,凡買物,隻有賣者討價,買者還價。


    “今賣者雖討過價,那買者並不還價,卻要添價,此等言談,倒也罕聞。


    “據此看來,那‘好讓不爭’四字,競有幾分意思了。


    “如此看來,不是不爭,而是為了對方的好處而爭,和外麵的世界正好相反。”


    隻聽賣貨人答道:“既承照顧,敢不仰體!但適才妄討大價,已覺厚顏。


    “不意老兄反說貨高價賤,豈不更教小弟慚愧?


    “況敝貨並非‘言無二價’,其中頗有虛頭,俗雲:‘漫天要價,就地還錢’。


    “今老兄不但不減,反要加增,如此克已,隻好請到別家交易,小弟實難遵命。”


    張保道:“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原是買物之人向來俗談。


    “至於‘並非言無二價,其中頗有虛頭’,亦是買者之話。


    “不意今皆出於賣者之口,倒也有趣。”


    隻聽隸卒又說道:“老兄以高貨討賤價,反說小弟克己,豈不失了‘忠恕之道’?


    “凡事總要彼此無欺,方為公允。試問哪個腹中無算盤,小弟又安能受人之愚哩。”


    二人談之許久,賣貨人執意不增價格。


    隸卒賭氣,照數付價,卻隻是拿了一半貨物,算是給賣方提了一倍價格。


    可是他剛要舉步,就被賣貨人拉住。


    賣貨人那裏肯依,隻說“價多貨少”,攔住不放。


    路旁走過兩個老翁,作好作歹,從公評定,令隸卒照價拿了八折貨物,這才交易而去。


    張保、少十一公二人不覺暗暗點頭。


    麥軻、百裏良騮繼續觀察。


    走未數步,市中有個小軍,也在那裏買物。


    小軍道:“剛才請教貴價若幹,老兄執意吝教,命我酌量付給。


    “及至尊命付價,老兄又怪過多!


    “其實小弟所付業已刻減。若說過多,不獨太偏,竟是違心之論了。”


    賣貨人道:“小弟不敢言價,聽兄自討者,因敝貨既欠新鮮,而且平常,不如別家之美。


    “若論價值,隻照老兄所付減半,已屬過分,何敢謬領大價。”


    張保道:“‘貨色平常’,原是買者之話。


    “‘付價刻減’,本係賣者之話。


    “那知此處卻句句相反,另是一種風氣。”


    隻聽小軍又道:“老兄說那裏話來!


    “小弟於買賣雖係外行,至貨之好醜,安有不知,以醜為好,亦愚不至此。


    “以高貨隻取半價,不但欺人過甚,亦失公平交易之道了。”


    賣貨人道:“老兄如真心照顧,隻照前價減半,最為公平。


    “若說價少,小弟也不敢辯。


    “唯有請向別處再把價錢談談,才知我家並非相欺哩。”


    小軍說之至再,見他執意不賣,隻得照前減半付價,將貨略略選擇,拿了就走。


    賣貨人忙攔住道:“老兄為何隻將下等貨物選去?難道留下好的給小弟自用麽?


    “我看老兄如此討巧,就是走遍天下,也難交易成功的。”


    小軍發急道:“小弟因老兄定要減價,隻得委曲認命,略將次等貨物拿去,於心庶可稍安。


    “不意老兄又要責備,且小弟所買之物,必須次等,方能合用。


    “至於上等,雖承美意,其實倒不適用了。”


    賣貨人道:“老兄既要低貨方能合用,這也不妨。


    “但低貨自有低價,何能付大價而買醜貨呢?”


    小軍聽了,也不答言,拿了貨物,隻管要走。


    那過路人看見,都說小軍欺人不公。


    小軍難違眾論,隻得將上等貨物,下等貨物,各攜一半而去。


    二人看罷,又朝前進,隻見那邊又有一個農人買物。


    原來物已買妥,將銀付過,攜了貨物要去。


    那賣貨的接過銀子仔細一看,用戥秤了一秤。


    連忙上前道:“老兄慢走。銀子平水都錯了!


    “此地向來買賣都是大市中等銀色,今老兄既將上等銀子付我,自應將色扣去。


    “剛才小弟秤了一秤,不但銀水未扣,而且戥頭過高。


    “此等平色小事,老兄有餘之家,原不在此。


    “但小弟受之無因。請照例扣去。”


    農人道:“些須銀色小事,何必錙銖較量?


    “既有多餘,容小弟他日奉買寶貨,再來扣除,也是一樣。”


    說罷,又要走。


    賣貨人攔住道:“這如何使得!去歲有位老兄照顧小弟,也將多餘銀子存在我處。


    “留言後來買貨再算。


    “誰知至今不見,各處尋他,無從歸還。


    “豈非讓小弟欠了來生債麽?


    “今老兄又要如此。


    “倘老兄一去不來,到了來生,小弟變驢變馬,歸還先前那位老兄,業已盡夠一忙。


    “那裏還有工夫再還老兄,豈非下一世又要變驢變馬歸結老兄?


    “據小弟愚見,與其日後買物再算,何不就在今日?


    “況多餘若幹,日子久了,倒恐難記。”


    彼此推讓許久,農人隻得將貨拿了兩樣,作抵此銀而去。


    賣貨人仍口口聲聲隻說“銀多貨少,過於偏枯”。


    奈農人業已去遠,無可如何。


    忽見有個乞丐走過。


    賣貨人自言自語道:“這個花子隻怕就是討人便宜的後身,所以今生有這報應。”


    一麵說著,卻將多餘平色,用戥秤出,盡付乞丐而去。


    張保看夠多時,開言道:“如此看來,這幾個交易光景,豈非‘好讓不爭’一幅行樂圖麽?我們還打聽甚麽!且到前麵再去暢遊,如此美地,領略領略風景,廣廣識見,也是好的。”


    眾人就要前行,還沒有起步,就看到路旁走過兩個老者,都是鶴發童顏,滿麵春風,舉止大雅。


    張保等人看罷,知道他們非下等之人,忙侍立一旁。


    幾人登時拱手見禮,問了名姓。


    原來這兩個老者都姓武,乃同胞弟兄。一名武之和,一名武之祥。


    張保道:“不意二位老丈都是先秦王室之後,失敬,失敬!”


    武之和道:“請教諸位貴鄉何處?來此有何貴幹?”


    少十一公代眾人將鄉貫來意說了。


    武之祥躬身道:“原來諸位都是來自貴邦天朝!小子向聞天朝乃聖人之國,各位大賢榮列膠庠,為天朝清貴,今得幸遇,尤其難得,不知駕到,有失迎迓,尚求海涵!”


    聽到膠庠二字,麥公明悄悄地對麥軻表示不同。


    麥軻實際也不懂,可是他可以到馭物訣裏去查。


    最近他才發現,那個馭物訣不僅僅有駕馭萬物的功能,它還是百科全書。


    天下知識,沒有它不懂的。


    不但知識豐富,而且絕對準確。


    在玄孫麵前,他的這位柯祖必須表現出他的博大精深!


    於是,麥軻抽出一絲神識,進入馭物訣。


    然後對公明說:“膠庠二字,各有特殊意思,其中膠者,大學;庠者,小學,二者合一,膠庠,就是學府,名列膠庠,就是在大學問者之間有一個席位,是誇獎人有學問的的一個文雅的說話,懂了吧?”


    麥公明佩服地說:“懂了!柯祖果然學富五車,小子佩服。”


    麥軻不由臉紅,製止道:“自家人不要誇自家人,那樣和自己誇自己沒有什麽兩樣,切記!”


    張保、少十一公等人顯然知道武之祥的意思,連道:“豈敢!…”


    武之和道:“各位大賢由天朝至此,小子誼屬地主,意欲略展杯茗之敬,少敘片時,不知可肯枉駕?如蒙賞光,寒舍就在咫尺,敢勞玉趾一行。”


    眾人聽了,甚覺欣然,於是隨著武氏弟兄一路行來。


    不多時,到了門前,大家全都舉目看去。


    隻見兩扇柴扉,周圍籬牆,上麵盤著許多青藤薜荔,門前一道池塘,塘內俱是菱蓮。


    進了柴扉,讓至一間敞廳,眾人重複行禮讓坐。


    廳中懸著國王賜的小額,寫著“渭川別墅”。


    看著麥公明的腦袋又傾斜過來,麥軻就知道他不動什麽是渭川別墅。


    麥軻也不懂。


    於是未雨綢繆,他先去查了馭物訣百寶囊。


    然後對麥公明講解。


    與此同時,另一個腦袋也斜了過來。


    那是香女的腦袋,同樣的腦袋,比麥公明的腦袋秀氣多了。


    麥軻講解的時候,精神大多了。


    “這個‘渭川別墅’中的‘渭川’有兩個意思,別墅就不用說了吧?


    “第一個意思,渭川就是渭河,渭河當然不是說渭河,而是說‘渭河千竹’,那是司馬遷的原話,在貨殖列傳中有提到,說擁有渭河千竹者就是千戶侯,所以這裏的第一個意思,說這個別墅的主人是一位千戶侯。


    “第二個意思,既然‘渭河千竹’是‘渭河’的來源,那就不是說渭河,而是隱喻‘千竹’,那麽就形容這個別墅的周圍有很多竹子,不見得非得是千竹,999也行,你們看,周圍是不是翠竹青青?”


    麥公明道:“果然是,一點不錯!”


    香女佩服地說:“懂了!柯祖果然學富五車,小女子佩服。”


    麥軻一陣無語。


    你們小兩口輪班來,氣我不是?


    不過,怎麽心裏還挺舒服的呢?


    轉眼一想,啐了自己一口。


    你瞎舒服個勺子!又不是你自己解答的問題。


    眾人也都聽到了麥軻說的話,再向廳外一看。


    四麵都是翠竹,把這敞廳團團圍住,甚覺清雅。


    不愧是“渭何千竹”。


    這時,有小童過來獻茶。


    張保於是問起武氏昆仲事業,二人告知他們的根卯,原來都是閑散進士。


    少十一公忖道:“他兩個既非公卿大宦,為何國王卻替他題了匾額?看來此二人也就不凡了。”


    張保道:“小弟才同敝友瞻仰貴處民情風景,果然名不虛傳,真不愧‘君子’二字!”


    武之和躬身道:“敝鄉僻處海隅,略有知識,莫非天朝文章教化所致,得能不致隕越,已屬草野之幸,何敢遽當‘君子’二字。


    “至於天朝乃聖人之邦,自古聖聖相傳,禮樂教化,久為八荒景仰,無須小子再為稱頌。


    “但貴處向有數事,愚弟兄草野固陋,似多未解。


    “今日難得幾位大賢到此。意欲請示,不知可肯賜教?”


    吳人敵道:“老丈所問,是國家之事,還是我們世俗之事?”


    武之和道:“如今天朝聖人在位,政治純美,中外久被其澤。


    “所謂‘巍巍蕩蕩,惟天為大,惟天朝則之’。


    “國家之事,小子僻處海濱,毫無知識,不惟不敢言,亦無可言。


    “今日所問,卻是世俗之事。”


    吳人敵回答道:“既如此,請道其詳,倘有所知,無不盡言。”


    武之和聽罷,隨即說出一番話來。


    武之和作為二兄弟中的大哥,當仁不讓,說先開口說道:“小子向聞貴處世俗,於殯葬一事,作子孫的,並不計及死者以入土為安,往往因選風水,置父母之柩多年不能人土,甚至耽延兩代三代之久,相習成風。


    “以至庵觀寺院,停柩如山;曠野荒郊,浮厝無數。


    “並且當日有力時,因選風水蹉跎;及至後來無力,雖要求其將就殯葬,亦不可得。


    “久而久之,竟無入土之期。


    “此等情形,死者稍有所知,安能瞑目!


    “況善風水之人,豈無父母?若有好地,何不留為自用?


    “如果一得美地,即能發達,那通曉地理的,發達曾有幾人?


    “今以父母未曾入土之骸骨,稽遲歲月,求我將來毫無影響之富貴,豈不愚哉?


    “為人子者,於心不安,亦且不忍。


    “此皆不明人傑地靈之義,所以如此。


    “即如伏羲、文王、孔子之陵,皆生蓍草,卜筮極靈。


    “他處雖有,質既不佳,卜亦無效。


    “人傑地靈,即此可見。


    “今人選擇陰地,無非欲令子孫興旺,怕其衰敗。


    “試以興褒而論,如陳氏之昌,則有‘鳳鳴’之卜。


    “李氏之興,則有‘同複’之筮。


    “此由氣數使然呢,陰地所致呢?


    “卜筮既有先兆,可見陰地好醜,又有何用。


    “總之,天下事非大善不能轉禍為福,非大惡亦不能轉福為禍。


    “《易經》‘餘慶餘殃’之言,即是明證。


    “今以陰地,意欲挽回造化,別有希冀,豈非‘緣木求魚’?


    “與其選擇徒多浪費,何不遵著《易經》‘積善之家,必有餘慶’之意?


    “替父母多做好事,廣積陰功,日後安享餘慶之福?


    “較之陰地渺渺茫茫,豈不勝如萬萬?


    “據小子愚見,殯葬一事,無力之家,自應急辦,不可蹉跎。


    “至有力之家,亦惟擇高阜之處,得免水患,即是美地。


    “父母瞑目無恨,人子捫心亦安。


    “此海外愚談,不知可合尊意?”


    吳人敵、張保、少十一三人正要回答,百裏良騮讓他們打住。


    他說:“武老伯不要著急,我們這裏有人年紀尚小,對您老所用的典故曆史故事不甚理解。


    “我們這裏的麥軻大有學識,他可以先給那些年輕人解釋一番,然後在對您的問題,予以回複。


    “如此安排,不知道在老伯看來,是否妥當?”


    百裏良騮說完,心中暗叫一聲慚愧。


    自己拿年輕人當擋箭牌,其實他自己也是不懂,剛才聽了麥軻的解釋覺得大有脾益。


    不過,轉而一想,自己把自己算在年輕人裏麵,也說得過去。


    於是臉紅迅速退到正常的顏色。


    麥軻嗬嗬一笑,對百裏良騮的安排心誌杜明。


    這也不奇怪,因為他自己也是不懂,需要進入馭物訣尋找答案。


    百裏良騮和他差不多,又哪裏會有現成的答案?


    於是問道:“在座的各位,尤其是年輕人,有什麽問題都可以提出來,我來嚐試給你們解答,不過,我不敢保證每一個答案都完全準確。”


    麥公明問題最多,馬上就要踴躍發言。


    不過吳人敵搶先說道:“我沒有那麽多知識如同麥軻一樣,可是我對天朝的關於葬禮的現狀和曆史變遷了解的比較多,因為我是商人,我的本職就是為人提供需要的商品,人嘛,又包括活人和死人,剛才武老伯所言隻是涉及到死人,但是死人的需要又是通過活人操辦的,所以不能截然分開,總之,都是我的經營範圍,故此我知道得比別人略多。


    “首先,第一個要說明的,就是武老伯描述的狀況,大體上是如此,但是並不是一貫如此,中華上國近七十年變化很大,有一段時間甚至完全杜絕了土葬,改為火葬,而如果是火葬的話,就沒有武老伯提道的那些問題;不過世事無常,最近土葬又恢複起來,大概有三人之一的人采用了土葬;凡是采用土葬的人,那些問題,就是和武老伯描述的大同小異了,所以說,那些問題還是具有普遍意義的,回頭再和武老伯探討。


    “第二個問題,在葬禮這件事情上,呈現了兩極分化,這兩極就是或者極端鋪張浪費、極端缺乏重視;極端鋪張浪費的,就是給那些死人建造陰宅,比活人的住所還要豪華,陪葬品也與時俱進,現代人有什麽,他們的陪葬物品就有什麽!至於極端缺乏重視,就是他們認為死人人死如燈滅,隨便往哪裏一扔,就不管不顧了。


    “第三個問題,就是老伯剛才說的,如何辦理喪禮,是有一些原則要遵循的,比如活人為重死人為輕,對死人要尊重等等,可是現在的中華上國,是沒有一定之規的,雖然有些地方有一些倡導性的原則,可是大家行動起來,還是各行其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安排,這樣就難免出現一些攀比風氣,你建的陰宅好比獨立別墅,那麽我就建造一座高樓大夏。


    “各種不同還很多,我就不再一一贅述,總而言之,我是強調,裏麵的事情很複雜,不能一概而論,采取行動也不能一刀切,我就從大處著眼說這樣幾條,下麵的時間交給麥軻。”


    武之和道:“感謝吳老弟告知諸般變化,不是你這樣一說,老夫真的不知道,實在是孤陋寡聞,請恕老夫誇誇其談,文不對題了。”


    麥軻道:“武老伯不必抱愧!別說是您了,我都有許多事情不知道,也就吳人敵那樣的奸商到不亂跑,連死人的錢都賺,才知道那些歪門邪道的東西!


    “下麵我們書歸正傳,你們年輕人誰有問題?”


    “我有!”


    三個人一同搶答。


    一個是麥公明,另一個是香女,還有一個……


    竟然是百裏良騮。


    麥軻笑道:“你湊什麽熱鬧啊?我說老大?亂彈琴!”


    百裏良騮道:“我也是年輕人,有權利問問題!更重要的是,有渴望獲得知識的自由!”


    麥軻笑道:“你是老大,你牛!不過,我要限製你,隻準許你問一個問題。”


    “三個!”


    “不行!”


    武之祥悄悄問吳人敵:“那個要問問題的人那個答問題的人管他叫老大,老大是什麽?”


    吳人敵心道:“那個大問題你說得頭頭是道,這個你不懂?”


    回答道:“老大就是又老又大的意思,也就是人都在他下麵,上麵沒有一個。”


    武之祥恍然大悟:“就是皇上!”


    吳人敵:“沒有那麽大權力。”


    那邊結束了談判。


    百裏良騮:“兩個!”


    麥軻:“成交!”


    武之祥道:“你們的皇帝很民主!”


    麥軻道:“既然老大有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就歸你了;不過,你的第二個問題,就放在最後,你作為老大,總不能什麽事情都和年輕人搶吧?”


    百裏良騮笑道:“我說過了,我也是年輕人來著,即使跟年輕人搶,也是自己跟自己搶,有什麽關係?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就按你說的吧。”


    麥軻道:“如此,就謝謝老大!你的第一個問題是……”


    百裏良騮問道:“‘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到底是什麽意思?”


    麥軻現在查找有關信息已經熟練無比,查找的速度已經提高了十倍。


    百裏良騮的問題一出口,麥軻馬上就有了答案。


    麥軻一看那大篇幅的內容,決定給聽眾們一些基礎教育。


    他的經驗就是,一旦打下基礎,以後的事情就容易事半功倍。


    “你們給我聽清楚!坤至柔而動也剛,至靜而德方,後得主而有常,含萬物而化光。坤道其順乎。承天而時行。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


    說完,麥軻滿懷期望地問了一句:“懂了吧?”


    眾人一愣,齊聲說:“不懂!”


    隻有武之祥、武之和說:“似懂非懂!”


    麥軻道:“既然你們不懂,我就再多說兩句,這段易經解釋,提供了善惡產生和功能的大背景和大環境!最基本的一條是什麽呢,就是易經基礎的陰陽大道,根據易經,陰和陽是用一大道的兩個方麵,各有各的特點和功能,但是二者有不能分開,完全脫離,而且它們還會各自向對方轉化,比如代表陰的坤到了至弱的狀態,就開始向代表陽的乾轉化,而這個轉化的力量異常強大,任何力量都不能阻擋。


    “在這裏,易經的作者說了四句話“坤至柔而動也剛,至靜而德方,後得主而有常,含萬物而化光”,每一句都說它的無比強大,不可或缺;比如第一句,至柔而動也剛,至柔也剛,這不符合常理,柔就軟,軟如何能剛?所以,易經的思想是違背常人的,同時也是超越常人的。


    “在這個基礎上,引申出這個結論性的人生準則“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這裏的善,不是平常意義的善,而是處事低姿態,更通俗地說,就是一慣吃虧的意思;而餘慶的意思,就是最後的勝利或者最後的存在的意思。


    “如果解字,餘,就是剩餘,餘下的意思,別的都沒有了唯獨一個東西存留的意思;慶,這是一個會意字,既然是易經中使用的字,肯定要追根求源,也許是專門為了寫已經造出來的呢。


    “原來這個字在甲骨文的時候就有,從鹿、從心,表示用鹿皮略表寸心前去祝賀的意思。


    “可見,這個慶字的本義為祝賀,如果加以字義名詞化,慶就表示可慶賀的事情或日子,古代國家或君王有喜慶之事時,都會對臣民有所賞賜,故又由慶賀引申為獎賞、賞賜,受獎賞固然是幸運和喜樂的事,所以“慶”又指福澤、福氣。


    “如此可知,這個餘慶,就是最後的好事,如果在通俗一些,就是笑到最後的意思。


    “因此,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就是一直吃虧忍讓到底者,就是那個笑到最後者。


    “這個意思是不是很有意思?你們年輕好好琢磨去吧!


    “對了,還有“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這個還用說嗎?太不言自明了吧?就是和“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相反。


    “通俗地說,處處占便宜的一個人,到最後給他拉一個清單,一總讓他償還,遭了一個大殃,不不但巨大無比,而且永生不得翻身。


    “什麽?你不明白為什麽?你去複習一下那個‘餘殃’的‘餘’字,你就明白了。”


    “對了,還不明白的話,我也教不了你了,你去問問百裏良騮好了。”


    百裏良騮氣憤地說:“笨就一個字!餘殃就是最終的懲罰,哪裏還有翻身的機會!所以,等到那時候才後悔,早就誤了八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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