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陰雨還在時有時無地揮灑,落在額頭鑽進衣領,開始有點冬天的感覺。田襄縮了縮脖子,將腳下的破舊自行車蹬的飛快。


    他一直在做兼職,三年多來從沒間斷過。兼職的範圍很廣,家教、超市保潔、快餐店打雜、空調裝機,甚至在工地打過短工。雖然在同學們麵前滿嘴跑火車,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事實上,自家的情況也隻有自己清楚。


    田襄的父母早亡,他根本不記得父母的樣子。從他記事起,陪伴他的隻有祖父祖母。事實上他還有兩個叔叔,嚴格來說有三個,隻是二叔十年前出車禍去世,剩下三叔和四叔。然而這兩位叔父大人並不待見田襄,早在他是幼兒時就力主把送出去,由於祖父祖母不舍,老兩口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也因為此,兩位叔叔和祖父祖母的關係鬧得非常緊張。在田襄的記憶裏,他們之間從來沒心平氣和地說過話。先時,田襄不理解他們的爭吵是為了什麽,直到上初三時的一天,他無意中聽到兩個嬸嬸的對話。


    一個道:“兩個老東西把那小雜種當成寶,咱們的兒子他們哪盡過心?”


    另一個應和,“不急,等兩個老東西爬不動了,讓那小雜種去給他們養老。”


    這兩句話,深深烙印到了田襄的腦海裏。每次閉上眼睛,似乎能看見兩個嬸嬸的指點和怒罵。


    日子很慢,但也很快。幾年後,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送到了田襄的手中。


    那年夏天,祖父花光了所有積蓄,給他籌足了學費。


    也在那年冬天,苦累一生的祖父癱到了床上。臨近生命終點的那一夜,祖父緊握田襄的手,千言萬語化成一汪濁淚順著臉頰滑落枕頭。田襄攥著祖父的手,失聲痛哭。看著至親漸行漸遠,自己唯有無助的哀嚎卻無絲毫辦法。


    春節後,田襄決定退學,在家照顧年邁的奶奶。的確,沒有了祖父,祖母失去了生命裏最有力的支柱。


    業已立春,冬天的陰寒漸漸退去,初春的陽光照在走廊的牆壁上,倒影著祖母佝僂的身影。


    “襄兒,回學校吧!我還有你兩個叔叔照顧,不用擔心。”祖母把他叫到身邊,聲音有些沙啞。


    “可……”田襄對那兩個叔叔不太放心,尤其是兩個嬸子,每次見到她們就會想起多年聽到的那番對話。


    “他們畢竟是我兒子,你若退學,怎麽對得起你爺爺……”祖母有些哽咽。


    最終,田襄畢竟沒能拗過祖母,點了點頭。


    “隻是你以後的學費和生活費該怎麽辦?怕他們……”祖母抹了抹眼角的淚花。


    “奶奶,我能自己養活自己,你放心吧。我是擔心你,怕在他們那裏受氣。你等著,等我畢業找個安定的工作,一定把你接過去,我給你養老。”田襄說的斬釘截鐵。


    幾天後,顫巍巍地祖母送他到村口,千叮嚀萬囑咐,望著孫子單薄而漸遠的身影,老淚縱橫。


    的確,田襄做到了。三年多來,打了無數個短工,掙足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每次回家還會給祖母塞幾百塊錢。可每次他臨走時,祖母卻又偷偷地把錢塞回他的包裹裏。


    又是一個冬天來臨,馬上就又能見到祖母了。過了這個冬天,隻需半年,自己就可以畢業了,就能兌現自己的諾言。在兌現諾言前,他必須掙足這幾個月的生活費。腳下的自行車被蹬的很快,轉過十字路口,是一片工地。


    省會最近幾年來改造力度很大,尤其是都市村莊,整片整片的拆,整棟整棟的蓋。這對大型建築公司來說是絕好的機會。當然,對田襄也是機會,因為不愁找不到臨時活幹。關鍵是在這亂象下,還能順手薅幾根羊毛。


    前幾天,他在這裏找了份搬磚的活,雖然累點,工資少點,但一天一結。對田襄來說,這簡直是再好不過的一件事情。尤其是晚上加班,臨走揣幾塊廢鐵爛銅還能貼補一下生活。


    對這種小偷小摸的行為,田襄在心底極為鄙視,但沒辦法,生活嘛,吃不飽飯光鄙視頂個屁用。所以,通常是一邊鄙視一邊薅羊毛,該怎麽幹還怎麽幹,隻是沒幹的太過火罷了。


    “喲,你小子終於到了,年紀輕輕不上學,倒挺能吃苦。”包工頭趙德發笑罵著。


    田襄一邊笑一邊停車,“你這是誇我還是罵我?”


    “嗬嗬,對你小子,誇不得罵不得。”趙德發呲著一嘴黃牙說道。


    “趙頭今天心情不錯呀,看來今天是缺人手了。”田襄一邊往跟前走一邊挖苦。


    “誰說不是類,屎星點毛雨,就有人請假不來。他娘的,就曉得抱著婆娘睡覺,還不如你小子靠譜。”趙德發唾液橫飛。


    “趙頭,你說話時能不能離我的臉遠點?還沒站穩你就給我來了場瓢潑大雨。”田襄誇張地抹著臉。


    “滾蛋!少扯犢子,搬磚去!今天不上完,都別想走。誰敢偷奸耍滑,老子一口吐沫淹死他!”趙德發呲著黃牙橫著臉。


    小山一般的紅磚,七八個工人在碎雨中車拉人拽,往樓上折騰,一直鬧到半夜。雖然中間每個人補充了兩個饅頭,可現在也已餓的前心貼肚皮。


    陸陸續續領完當天工資後,工人們起哄,“加班到半夜,趙頭得請客!”


    “請客容易,大排檔的幹活!”每當此時,趙德發就會滋生些許成就感。畢竟大排檔花不了幾個錢,兩瓶二鍋頭搭上一盤花生米就能把事情辦嘍。


    有飯吃,田襄自然樂意。但趙德發的飯不好吃,因為他請的客通常是隻有酒沒有菜,把人往死裏灌,灌不去了就說你沒種;可若一旦灌下去,別說接著吃了,吃過的還得吐出來。


    所以,當聽到趙德發一口答應的同時,田襄連忙擺手,“你們去,你們去!我得回去了,就不湊哥哥大爺們的熱鬧了。”


    “你小子會說人話不會,這些人你叫聲叔叔正靠譜,他娘的,你偏把兩個字漏掉,故意的吧?”趙德發笑罵道。


    田襄伸伸舌頭,衝大家一個傻笑,轉身收拾工具。


    “小子,你收拾著,我們可先走了。”趙德發胳膊一揮,帶著幾個工人魚貫而去。


    簡單收拾後,田襄順手把牆角的一塊不鏽鋼往懷裏一揣,四下望望,快步向自行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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