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大年三十,田襄正在廚房切肉剁餃子餡。又是一個新年,對田襄來說又是一個忙碌而幸福的日子,因為隻有在此時才能圍在祖母膝前盡點孝心。


    院外傳來停車聲,兩個一個粗胖的身影“咚咚”進院。一邊走一邊咕噥,“小雜種,過年也不收拾一下!”四嬸的聲音不是太高,但還是讓正在廚房裏切肉的田襄聽個清楚。“噗通”,剛洗而晾曬在院子裏的盛饅頭的筐子在四嬸的腳下滾出去很遠。


    四叔和四嬸回來了,田襄雖然知道他們不喜歡自己,但原本出於禮貌準備出去打個招呼,不能因為自己而使他們遷怒祖母。可聽到這句話後,剛邁出的腳步又慢慢地縮了回來,輕輕地坐在案板前的椅子上,心中升起一股無名之火。同時,又憑添了一份對奶奶的擔憂。


    “那篩子礙了你的腳?”祖母滄桑的聲音從堂屋門口傳來,一句質問,飽含憤怒、苦楚和無奈。


    “整天吵鬧白內障,我以為要瞎了,原來能看見?”四嬸劉房素的聲音不高,但足以讓院子裏所有人都能聽見。


    “你說誰呢?”是祖母蒼老且憤怒的聲音。


    “說誰誰知道!”劉房素吼著又一次踢在篩子上。


    “你……,滾出去!”


    “這可是你說的?勝茂,走!”四嬸衝四叔吼著。


    “都住嘴!”四叔田勝茂暴喝一聲,然後斜著眼衝祖母嚷道,“媽,一點小事吼什麽吼?”


    “小事?勝茂,你眼瞎還是耳聾?”祖母已經出離憤怒了。


    田襄早已出來,連忙走到祖母跟前攙住她,想把她扶進屋子。


    “我眼不瞎耳不聾,隻知道那小子見我們連個招呼都沒打!這都是你慣的,一點禮數都沒有,遲早是個廢人!”田勝茂叉著熊腰瞪著將進屋子的一老一少。


    田襄本不想多話,畢竟自己還沒有畢業,為祖母日常生活為念,不願開罪這對叔嬸。然而,此時他再也忍無可忍,轉過身來,怒目而視,“四叔,欲享尊則先敬老,你今天回來是給老娘添堵的嘛?”


    田勝茂勃然大怒,肥厚的腮幫微微發顫,“還輪不著你小雜種教訓我!”說著操起身前的一張板凳砸了過去。


    祖母和田襄雖然站在屋門內,但距離並不太遠,他唯恐板凳傷到祖母,連忙轉身擋在祖母身前。板凳砸在他的背上,“哐嘡!”一聲,散成幾片。


    田勝茂大大咧咧地在門外罵著,“小雜種,你算他媽什麽東西,敢教訓老子!”


    祖母早已失聲痛哭,身子劇烈地顫抖著,無力地靠在田襄的肩上,伸著顫抖的手,指著門外那對白眼狼,痛苦無力地喊道:“走!走!不想見到你!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田勝茂怒睜著雙眼,竭斯底裏地吼道:“好!我走!你就接著慣這小雜種吧!”說完把手裏唯一提著的白條雞扔在了垃圾堆裏,甩手往門外走去。


    劉房素狠狠地往地上唾了一口,一扭肥厚的腰軀,抖動著碩大的屁股跟了出去。


    伴隨著一陣刺耳的汽車發動聲,院子裏又恢複了安靜。


    祖母的身子不停的顫抖,老淚滿麵,嘴唇發烏。田襄連忙取出兩粒“速效救心丸”喂到祖母的嘴裏,焦急的喊道:“奶奶,不生氣不生氣,有我呢。”


    “嗚嗚嗚……,我造了什麽孽,這麽養了這麽個逆子呀。”伴隨著祖母悲天蹌地的痛哭聲,田襄也暗暗落淚。


    一會功夫後,鄰家幾位老太太聞聲而來,在好言勸說下,祖母才漸漸平靜。支開田襄後,祖母含著淚花,向幾個老太太傾倒幾年來的辛酸和苦楚……


    “他爺走後每個月留下二百塊生活費,銀行卡都是他們拿的,可能政府那月發的晚了,老三家去取錢說沒了那二百塊,非說是我領走給了襄兒,可我沒領啊,襄兒也沒在家呀,結果老三和他媳婦就和我吵,後來老三媳婦打了我兩耳光……,血順著嘴往外流,我我……”


    “去老四家住了一個月,吃飽飯的沒幾天,天天還的看他們的臉色,一句話都不敢說……”


    “在老三家住了一個月,那配套房陰冷陰冷,一碗鹹菜讓我吃了一個月,我給老三說‘娘可真嚼不動那芥菜絲’,老三砸著桌子衝我吼‘這菜都不吃,你還想吃啥?還想吃啥?’,我氣了罵了句‘還想吃你的心!’,結果被趕回來,幾個月了都不見人影。”


    ……


    田襄本在廚房包餃子,去堂屋取東西時,在門外聽到祖母的哭訴,愣在了當場,淚流滿麵,久久沒能邁步。他明明聽到了心碎的聲音,那聲音是從堂屋傳出來的,也是從自己身體裏發出來的。憤怒、痛苦和悔恨,一股腦湧上心頭,他知道三叔四叔說話很過分,可沒想到做的事情更過分。一直以來,祖母從不在他的麵前講三叔四叔的事情,原本還奢望他們存一點良知,還天真的認為在他們殷實生活的背景下會提供一個正常老人應得到的衣食。然而,今天的所見所聞,方才明白自己的奢望是多麽地不切實際。


    田襄衝進了堂屋,“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奶奶,是我不好,讓你受委屈了。我不上學了,回來給你養老。”


    祖母先是一愣,伸著顫抖的雙手拉他,“傻孩子,一代不管兩代事,我有兒子怎能靠孫子?”


    田襄嚎啕痛哭,“我是你養大的,我給你養老,不靠他們。”


    幾個老太太也忙著過來拉田襄,“孩子長大了,知道心疼奶奶了。”老太太一陣唏噓。


    “襄兒,快起來,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快去準備吧,一會奶奶陪你包餃子。”祖母忍著淚水交代著,又一次把田襄支了出去。


    幾個老太太陪祖母聊了一會,安慰了一番後,紛紛離開。


    待田襄剁好餃子餡貼好對聯門神,天已漸黑,一些人家已開始放起了鞭炮。


    祖母的白內障非常嚴重,據醫生說這麽大年齡不適合做手術,因此視力非常差,包的餃子已不是以往那樣嬌小玲瓏,有的扁窄,有的粗長,甚至有些根本就沒封住口。“哎,不中用了,連個餃子都包不好了,”祖母一邊忙活一邊哀歎。


    “奶奶,看你說的,比我包的都多,還說謙虛話,是我不中用。”田襄“嘿嘿”笑道。


    “你呀,嘴甜、懂事,趕緊長大娶個媳婦我就放心了。我,是我拖累你了。”祖母說著,眼角又冒出了淚花。


    “奶奶,別想那麽多,大過年的。”事實上,田襄心裏也不好過,白天田勝茂和劉房素冷不丁回來攪合的一場,以及祖母斷斷續續的訴說,讓田襄一直沉浸在痛苦地反思之中。


    “孩子,奶奶保護不了你了,要照顧好自己。”


    “以後不要惦記我,也不要惦記你爺爺,你還小,日子還長,老惦記著我們不好。”


    “畢業後找個安穩點的工作,別亂花錢,多攢點,娶個媳婦。你要能早點成家,給我生個重孫子讓我見見該多好……”


    “不要和你三叔四叔鬧,他們有勢你一個人單薄,容易吃虧。”


    ……


    這一晚,祖母給田襄說了多話。也許人老了都是這樣吧,說過了很多遍還要不斷的嘮叨。田襄端著臉,聽著笑著,“奶奶,一切都會好的,重孫子也會讓你抱上的,你就耐心等著吧。”


    祖母伸出幹枯的手,摸摸他的頭,摸摸他的臉,摸摸他的肩膀,摸摸他的胳膊,握住他的手,“孩子長大了,能照顧自己了,我也放心了。”說完,兩行濁淚順著臉頰滴落下來。


    “奶奶,你怎麽了,大過年的不要想那麽多,我陪著你呢,以後咱祖孫倆的日子一定能過好。”田襄連忙安慰。


    “好好,一定能過好。”奶奶一邊點頭一邊流淚。


    祖孫二人睡的很晚。一直坐到深夜,祖母才在田襄的攙扶下進了臥室。


    田襄也累了,為準備過年,幾天來他忙裏忙外早累的不行。因此,送奶奶進臥室後,他也回臥室筋疲力盡地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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