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酒吧的黑麥卡向來是犯罪者們的摯愛。


    這種啤酒勁頭夠猛,並且足夠廉價,隻需要一枚銅幣,便能夠享受一整天的迷醉,在犯罪者們眼中再沒有比這還要劃算的買賣了。


    以往的這個時間點,螢火酒吧早已人滿為患,大多人都斜靠在牆壁、木桌上,桌上擺滿了空蕩蕩的酒杯,每個醉漢的嘴角都殘餘著啤酒的白沫,醉醺醺地嘟囔著聽不清的話,整個小酒吧充斥著熏天的酒氣。


    但此時的螢火酒吧,雖然同樣擠滿了人,卻沒人醉倒在地,每個酒吧的熟客都睜大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吧台與門口這一小段的距離。


    酒吧裏居然一丁點的酒精味都沒有,這簡直不可思議。


    每個醉漢都沉默著,他們心裏歇斯底裏地大叫,快來人買酒喝吧!就在這兒喝吧!隻要能聞著一點啤酒的味道也可以啊!


    一個上午過去了,然而進入酒吧的人始終沒有走到吧台前,他們向四周觀望著,默默地加入等待的人群中。


    他們沒錢買酒了。


    這都怪那些該死的大人物們,不知道腦袋裏搭錯了哪根筋,居然開始幹涉鎮裏的販酒行當,每間酒吧的稅額都上升了數十倍不止,高昂的征稅讓酒的價格一再升漲,到現在為止,一杯普通的黑麥卡竟然賣到了兩個銀幣的價格!


    這樣的價格足夠在前些日子去紅街睡最漂亮的姑娘了!


    但現在不行,不止是酒的價格漲了,連紅街的姑娘也睡不成了,那些大人物該死的手同樣伸到了紅街,就連以前連一枚銅幣甚至免費服務的魯斯,現在居然都是五枚銅幣起價。這是多荒謬的事?那可是二百六十磅的胖姑娘!


    更讓人惱怒的事情,是他們無法逃避。


    以前鎮上的大人物們不是沒有把主意打到他們身上來,但通通沒有成功,為什麽?因為犯罪者們的根基是在城鎮地下複雜的通道中,明麵上的法度在地下並不適用,酒吧們大可以轉移至地下營業,即便巡視衛隊要來抓捕,也會在地下通道複雜的環境中被他們耍的團團轉。


    然而這次他們想錯了,巡視衛隊像是開了竅似的,無論他們怎麽躲怎麽逃,都會被衛兵們搜查到,而且他們發現竟然沒辦法甩掉這些衛兵,這怎麽可能?地下通道可是他們的地盤!


    但事實如此。


    沒了酒也沒了女人,所有人都焉了下來,整天無所事事地在酒吧裏徘徊,就為了嗅到那麽一絲絲酒氣。


    酒吧的圓木門再次被粗魯地推開,一個閃亮的光頭出現在熟客們的視野裏,在這樣終日極寒的地方他竟然穿著露出臂膀的棉袍,粗壯的手臂密布著肌肉與青筋,微微震顫著,像是隨時都會爆發出可怕的力量般。


    「怒漢」盧克,西街有名的小頭目。


    “嘿,給我來杯黑麥卡!”他剛進門就衝吧台放聲叫道。


    酒吧裏聚集的人們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一枚銀幣。”侍者擦著杯子,平靜地說道。


    事實上他的內心和表現出來的情緒並不一致,擦杯子這個動作他已經重複了整整一周,這段時間裏沒有任何顧客買酒,現在終於有買酒的客人上門了,他的平靜也隻是掩飾激動的假象。


    “盧克,你哪來的錢買酒,不會是想賴賬吧?”人群中有人發出奚落的笑,“告訴你,那招在這兒可不管用!”


    盧克重重地哼了聲,連頭也不會,伸手在腰間摸索,然後重重地拍在吧台的桌上,等他的大手撤去,一枚標準的帝國銀幣正攤放在桌麵上。


    “一群廢物,以為我跟你們似的?”他用輕蔑的眼神掃了眾人一眼,那眼神中分明寫著「我有的是錢」


    “你又能好到哪去?還不是搶的!”不少人被這聲廢物給激怒了,即便他們確實如此,但說出來與不說出來,其中的區別還是相當之大,沒有誰願意將自己的不堪暴露出來。


    “呸,我的錢怎麽來關你們屁事,至少我有能耐搶得到手,不像你們這幫廢物,隻能像灘爛泥一樣爛在這兒。”


    盧克啐一口唾沫,急促地拍打著桌子:“快!我都等不及了!我現在隻想喝上一杯黑麥卡!”


    黑麥卡被推倒了盧克麵前,麵上翻滾著啤酒的泡沫。


    隻不過這泡沫看上去……有些少?


    等待已久的熟客們不停地吞咽著唾沫。


    盧克同樣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緒,這些天鎮裏的人都頹了,搶劫盜竊的活兒本來就沒什麽油水,何況要湊到一枚銀幣,賺到這個數字可不像他表現得那麽輕鬆。


    但看到黑麥卡的那一刻起,他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隻要有酒……隻要是酒,那就可以!


    他放低了身子,沒急著將黑麥卡灌入喉嚨,積攢了這麽久才賺來的銀幣,可不能讓享受的過程變得如此之短,他鼻間抖動著,嗅著杯中黑麥卡飄散的酒氣,陶醉得像是虔誠的信徒。


    但在下一刻,他陶醉的表情忽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驚疑,和憤怒!


    “這不對勁!”他猛拍桌子向侍者咆哮,“這不是黑麥卡的酒氣應該有的味道,你勾兌過是不是!該死的,你竟然敢拿勾兌的酒來騙我的錢!”


    侍者麵對盧克的憤怒,有那麽瞬間的慌亂,但很快平靜下來,死死地拽住衣角,說道:“是,我兌過水。”


    “你竟然承認了,你怎麽敢用兌水的黑麥卡來騙我!”盧克的臉都快要抵到侍者的鼻子,他粗壯的手臂猛地澎湃起數塊肌肉,或許在下一刻就會撕碎這該死的侍者。


    “但我沒有想騙你,一枚銀幣,隻能買到這樣一杯兌水的黑麥卡。”侍者直視著他的雙眼,沉聲說道:“你如果上午的時候,那買到就是純粹的黑麥卡,但現在……不行了。”


    “就在中午時,衛兵帶來了新的征稅額度。販酒的稅額——再次翻倍!”


    “所以,一枚硬幣,隻能買到這樣的黑麥卡,如果你想要喝不兌水的,就得加錢。”


    盧克揚在半空中的手臂忽然僵住了,隔了好長時間,臉色陰沉地坐了下來,看著杯中兌水的黑麥卡,賭氣似的端起來一飲而盡,然後將杯子重重地拍在桌上,胡亂地擦著嘴角,又開始沉默。


    其他人跟著他一起沉默著。


    沉默,沉默,眾人的沉默讓氣氛更加壓抑。


    直到盧克再也忍不住了,大吼一聲站起來,抬腳將作為的木椅踹得稀巴爛。


    “這是什麽世道!”


    “這他媽的是什麽世道!”


    “一枚銀幣,連最劣質的啤酒都買不到了?”


    酒吧裏除了盧克踹爛椅子發出的聲音外,仍然沒有其他聲響。


    旁觀的人們依然沉默著……


    “不能再這樣了!”


    眾人紛紛詫異地望向聲音的來源。


    因為這道聲音並不屬於正撒氣的盧克,而是非常稚嫩,帶著些沙啞,屬於剛剛經曆變聲期的孩子。


    角落裏,一個半高的男孩握著小拳頭,五官憤怒地擠在一起:“我們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小屁孩,你懂什麽!”有人嘲弄。


    男孩望向發出嘲弄的方向,極為認真地說道:“是,我什麽都不懂,但我會看,會聽,會想。我想問問你們這些「懂」的人,這種日子是你們想要的日子?這個黑石鎮是你們想要的黑石嗎?!”


    “我什麽都不懂!但我知道,我們這樣的人在很久以前就已經生活在這裏,遠比那什麽狗屁鎮長,那些狗屁礦商來黑石要早得多!”


    “在那些大人物眼裏,我們就是陰溝裏的臭狗屎,對,我們本來就不是什麽上得了台麵的人,這沒什麽好羞愧的。但即便是狗屎,也有狗屎的尊嚴!想踐踏我們的人,我們拚了命也要粘上一塊在他們的鞋底,洗不清,也去不掉,讓他們永遠不會忘記我們的味道!”


    “但現在,我們已經受到了侮辱,受到了踐踏!這是我們的黑石鎮,憑什麽我們得受到這樣的對待?”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小男孩深深地吸了口氣,“哪怕隻有——我一個人!”


    沉默再度繼續,但並未持續太久。


    “你不是一個人!”盧克將最後一根椅子腿踩成木屑,捶了錘自己的胸脯,“連他媽一杯啤酒都喝不到,我也忍不了了!”


    反抗的憤怒像是病毒,迅速地在每個人心底繁殖、增長,然後爆發。


    “還有我!”


    “算我一個!”


    “那幫王八蛋憑什麽管我們!”


    “揍他們!我們人多!”


    “這是我們的黑石!”


    “我們的!”


    人潮開始湧動,迅速地衝破酒吧的木門,浩浩蕩蕩地向街道走去,他們不停地叫喊著口號,而聽懂了意思的人不斷地加入到他們的隊伍中來。


    黑石鎮以前沒有,以後也不太可能有這樣的景象。


    成百上千的犯罪者以及鎮民們蜂擁到街道上,憤怒地舉著隨手拿著的物品,氣勢洶洶地示威遊行著。


    沒有人注意到,螢火酒吧有兩個人留了下來。


    盧克,與那名小男孩。


    男孩望著窗外,看著遠去的人群,微笑著鬆了口氣,轉頭看向盧克,低聲說道:“你做的很好,我會如實稟報老師。”


    “謝謝你,艾登。”威猛高大的盧克,此時站在小男孩麵前,卻意外地有些局促。


    他當然不是畏懼小艾登,而是害怕他的老師——也是自己的首領,赫伯特先生。


    以及在赫伯特先生的背後,更深不可測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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