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合閉上眼看到的便是皇上那雙眼睛正灼熱地望著自己,這一晚,注定?33??無眠了。


    她想到前半夜到禦前為言原求情,皇上饒過了言原,卻留下了自己。他道,你的妝容亂了,下去打理一下再來見朕,邊看折子邊說,好似那樣隨意,而當她一襲嫩黃色拖地裙衣出現在殿中時,陰暗暗的四周,隻有遠處層層絳紅色紗帳開外一座赤金九龍繞足燭台上燃著一隻紅燭,灩灩流光,映得紗帳如月光籠在身側,紅燭已燃去一大半,累垂凝結,明黃色宮絛長穗委垂在地下,和她的心一樣。那時她就知道,皇上那句話不是隨意,而是用心了。


    她穿過層層紗帳走到皇上跟前,見皇上仍在看書,故作姿態罷了,她請安,道:“皇上身邊怎麽不留人伺候,這樣暗的燈下看書傷眼睛的。”說著,便去點蠟燭。她希望殿裏亮一些,否則,這樣濃重的龍涎香,隻有兩個人,她心裏緊張。


    皇上卻一把拉過她,道:“今兒晚上留你伺候朕還不夠麽。”


    她的頭發被皇上放下,頓時青絲傾瀉如瀑,又別過頭來吻她,像層層烏雲一樣黑壓壓地直罩下來,雨點般的吻細細密密貼在身上,這樣也好,不必說話。


    待月影兒一寸一寸挪移,爬上半幕帳子,蕭合卻透過西窗看見院中梨樹枝椏的月亮,濛濛發著青光,那樣慘淡,想是起風了,梨樹嘩嘩作響,連帳子上的月影都被搖亂,她不知所措,隻能由他緩緩輕輕褪去自己的衣裳,他沒有抱起她,而是站在半步遠處打量著她,那樣纏綿的的吻卻忽然離開,她隻看到他的目光那樣灼熱,燒得自己低下頭去,卻不知道她這樣子,落在他眼裏,更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嬌憨的羞態,他覺得眼前的人開始變得豐潤起來,龍涎香滿室蒸騰,卻不如她身上女兒香氣中人欲醉,他彎下腰來,隻覺得如堆雪一般塌覆下來,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安靜了。她出殿回去的時候,隻見院中梨樹葉子旋落麵前。


    天已交了五更,月輝透過簾罅更覺朗潤,蕭合掌著身子慵起掀開床榻上懸著的蟲綠色雙秀花卉草蟲紗帳,隔著帳子往院子裏看了一回,隻見虛掩著的東窗還未白,卻凝著半彎中庭殘月,重重樹影上了半窗,院中除卻殘漏之滴,寂寂並無人聲。


    殘漏,殘漏,過了今夜,自己與言原也便是斷絕如殘漏了麽?


    蕭合放下帷帳,剛躺下,便聽嘩嘩一陣風剪過,吹得窗上枝葉亂顫,樹梢唰喇喇作響,將那些寒鴉宿鳥都驚動了,她聽得一陣飛鳥過月的聲響,又見蟾光雀影兒滿窗過了,才翻過身子,背窗熬等天明。


    直到天已大亮了,日影橫窗,知春園的丫鬟們才都梳洗罷用過飯,各處便忙活了起來。


    “哎呦,蕭合姑娘,您這身子還不大好,怎麽起了這麽個大早。”禦植司掌事太監李全福早上一打開房門就看見蕭合在打掃庭院,便趕忙跑過去奪過蕭合手中的掃帚,又指著些個身邊的宮女兒說道:”沒眼力見兒的,怎麽能讓姑娘幹這些粗活,讓旁人看見,還以為姑娘在我們這裏受多大委屈。”李全福往日並不曾對蕭合多有照顧,自然是怕人多口雜,生出許多閑話來,反而讓蕭合不得安生,如今若是還像以前那樣,怕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宮裏那些蠢蠢欲動的人要去胡亂揣測了,在這宮裏,最好的就是和別人不一樣,最壞的也是和別人不一樣。


    宮女兒們因著李全福平常好相處,又加上平日裏就對蕭合百般不滿,全然沒個知錯的樣子,隻當沒有聽見,低著頭該幹嘛幹嘛。偏偏就在這時,一隻麻雀撲騰撲騰地從灌木叢裏飛到了樹上。同是知春園的宮女軟玉見了這景兒,暗暗笑了一下,反唇相譏道:“可不是嗎?麻雀如今飛上枝頭了,哪裏還記得著它本該在灌木叢裏的根本,不過那麻雀就是麻雀,一生注定寄屋簷,它就是飛到哪兒也永遠別妄想成了鳳凰,若是一心去撿高枝兒飛去,怕是······”


    “放肆。”李全福大喝了一聲。那些宮女兒很少見李全福這麽嚴厲,縱使心有不滿也不敢出聲,都齊刷刷地跪下,隻管做出個認錯的模樣來。


    昨天傍晚剛下過幾陣細碎的雨,六月的天,這日雖是大夏,到底涼快了些,陽光赫赫,浮雲自開,真真是“鳳凰相對盤金縷,牡丹一夜經微雨”,知春園裏奇花異卉是宮中之最,到底各宮裏的花草都是從這裏送出去的,野徑香滿,最是蘭芷襲幽衿,蕭合望著軟玉,軟玉又看見蕭合眼裏那絲她不懂得的恍惚與可憐,她和蕭合同批進宮,每每蕭合這樣看她,她都恨極了,更恨極了每次無論她怎樣敵對蕭合,蕭合從來不肯和她針鋒相對,她真恨那種被她吊著的感覺,就像她覺得蕭合的可憐讓她恥辱一樣,她正想著,蕭合卻轉過頭去,道:“清禽百囀,一隻麻雀而已,公公不值得動氣。”


    軟玉似乎猜到她會這樣說,鼻中哼哼兩聲,冷笑道:“我真是看不慣你那副故作的知書達理之姿,同是奴才,誰比誰強些呢?”又掙著起身對著李全福道:“公公是個明理人,她蕭合也和我們一樣是宮女兒,怎麽就比我們嬌貴了。難不成我們沒她那般玉葉兒金柯,就處處該低她一等嗎?這又是什麽理兒呢?”


    又有幾個奴才雖不敢起身,到底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李全福素來好脾氣,卻知道這些人最怕什麽,招手道:“罷,罷。既是這麽著,這裏也留不得你們了,我回了皇後娘娘,打發你們出宮罷。”


    果然,那些丫鬟們都磕頭告錯,軟玉雖說不服氣,可是又想著宮裏的姐姐,也隻得跪了下來。


    蕭合皺了皺眉頭,一心隻想早早脫開這是非,忙跪下對李全福說道:“原本公公怎麽處罰她們我是再也說不上話的,隻是公公也該想著皇後娘娘罷,皇上剛登基,自然這宮裏事無巨細都要娘娘打理,想來娘娘已經是心力交瘁了,如今又怎好因為這起子事情再勞煩娘娘。再者娘娘心善,最是可憐我們這些奴才,本來背井離鄉已是不易,前些年又是旱澇再也沒個斷的,好不容易熬到新皇登基,宮中大選,又層層選下來才得以留在宮中,皇後娘娘怎麽忍心斷了我們的念想。要說她們的話並沒有錯,我既然是這知春園中的宮女,便要做好分內之事。公公您也不必叫我姑娘,還是像稱呼她們一樣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李全福恨鐵不成鋼地望了一眼軟玉,又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那些宮女,歎了口氣,無奈道:“你們啊。什麽時候能有蕭合這樣的氣量,也就不用再呆在這裏侍弄花花草草了。”


    蕭合聽了李全福的話,心中登時如打翻五味瓶子似的,說不出什麽味,氣量麽?她哪裏有呢?


    到底福了一福,道:“公公,既然這裏已經有人打掃了,我便去花房幫忙吧。”蕭合說完得了李全福的準便退下了。李全福亦往別的園子去了,不再追究下去。


    暑氣已經上來了,更是一絲風也沒有了,原先地下尚有的幾處水漬早已蒸盡了。石榴花雖是紅滋密密,卻開得怏怏的,毫無生氣。遠處又隱隱約約起了蟬聲,廊下鸚鵡不時撲扇翅膀,左右來回望著。整個宮裏都顯得燠熱寂靜。蕭合正在往漢方瓶中插剛采摘的鹿子百合,一會兒要往元妃娘娘那裏送去,隻見那百合沐在金色琉璃瓦反出的燦燦光下,含露低垂,嬌豔欲滴,葉片清翠娟秀,朵頭碩大,伸出絲絲雄蕊,金光閃閃。


    百年好合,據說受到百合花祝福的人具有單純天真的性格,集眾人寵愛於一身,不過光憑這一點並不能平靜度過一生,需得自個兒把持好自個兒,心中無所執念,才能保持不被汙染的純真,百合向來是入世難合,自古便有”更乞兩叢香百合,老翁七十尚童心“之說。


    蕭合正想的入神,忽然聽到宣武門城樓上的大鍾響了三下,她拿著百合的手頓了一下,又不慌不忙的把花往瓶中插去,沒有人能看出她心中蕩起的漣漪。


    大鍾三響,是皇上下朝了。


    那瓶鹿子百合已經插好,是時候送出去了。


    果然不出多大功夫,李全福便打發了人來找:“蕭合姑娘,公公叫你過去一趟。”


    蕭合把手邊的百合交給身邊一個奴才,托他送到元妃的鳳音閣,那奴才得了話,拿起花瓶就往外走,蕭合卻叫住了他,道:“等一下。”說了湊上前去聞了聞,瓣瓣含香,飄上鼻尖,當真是養心安神,怪不到有人會發出“夜深香滿屋,疑是酒醒時”的感慨。


    那個奴才看在眼裏,眉毛一彎,倒是笑了:”姑娘這是怎麽了?鹿子百合雖是稀罕東西,姑娘也不是頭回見,若真是想要,向李公公討了就是了,何必偏偏就舍不得這盆。”


    蕭合目光流轉,臉上起了暈紅,倒把那百合比了下去,緩緩道:“自己插的花,當然是怎麽看怎麽喜歡。”隻怕這是自己在這知春園插的最後一次花了。


    載酒買花少年事,渾不似,舊心情,以後插花,更不知會是怎樣的心情了,蕭合哪裏是舍不得這鹿子百合。


    蕭合到了李全福住處的時候,李全福早已把身邊的人都支開了,見到蕭合來也不拐歪抹角,開明直了地說道:“蕭合,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以後的路你得自己走了。時間緊迫,作為你的長輩,我有幾句簡短的話不得不交代你。其一,要學會等學會忍,在時機未到之前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第二,看東西不能僅靠眼睛,要學會用心;其三,人心險惡,要學會步步為營,一切不可馬虎,也不可過於忍讓;最重要的一點你要牢記,你一定要把握住皇上的心。在這宮裏皇上再喜歡也抵不住別人一味挑撥陷害,到皇上對你失望之時,也就是你死無葬身之地之時。“


    院裏一架黃薔薇正開得荼蘼,燦爛滿枝兒,投在青石磚上暈暈的影兒,朦朧朧微漾著,簾外門簷,簷下燕雀,都懶怠著動。日頭遠遠的火紅一片,隻讓蕭合覺得炎熱蒸不住似的,渾身汗津津的沁著肌膚,道:“都記下了。”她心裏難受,亦不願多說。


    李全福亦是微歎,道:“好孩子,我知道,真正有色的婦人,寧甘玉碎珠沉,絕不肯枉道去討好別人,以圖幸進,故往往死得可憐,可惜,為千古傷心,我不希望你成為這樣的女子,你可明白我的苦心。”


    蕭合聽後,不覺心裏一酸,看著李全福,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也曾這般懇切教導,以拜父之禮對李全福稽首:“伯伯今日教誨蕭合定然銘記於心,以後不能在您身邊伺候,也望您多保重。”


    李全福趕緊扶了蕭合起身:”好孩子,我剛才所說的你一定要細細琢磨,單拿這忍來說,何時忍何時不忍,如何忍,都要遊刃有餘,一不小心就是萬劫不複。“


    蕭合寬慰道:“公公勿要掛心,到底去了,還是在宮裏,也可常見著,能有今日,也算上是有福澤的了,左右侍奉的是皇上,不比老死在宮中有念頭。”


    “你能這麽想便最好了。”李全福道:”你快回去梳洗一番,一會兒皇上身邊的王公公來看見單我們兩個從我住處出去不免起疑。還有,這位王公公你要小心。”


    “蕭合知道。”蕭合道:“我進宮的目的不在於爭寵,所以心裏知道該如何去做。隻是還有一事,我想求一求公公。”


    “是軟玉麽?”


    蕭合頷首,道:“她日日和那些丫頭子浸在這裏,到底無益,倒是學了不少尖酸刻薄的本事,公公也不便管束,不如讓她跟著我,也算是盡了我的一份心了。”


    “能這麽著最好,隻是這些事情原歸內務府管理,我也不便插手。還要你自個兒去向皇上求才是。”


    蕭合應了一聲,正要出去,便聽見李全福歎道:“我終歸是對不住你父親了。“


    蕭合轉身看著李全福那飽經滄桑的臉龐,忽然發現他的兩鬢竟然生了許多白發,窗外蟬鳴陣陣,陽光被槐樹枝葉篩碎了打到暗黃色的窗紙上,投下斑駁的影子,蕭合忽然覺得這蟬鳴,這陽光和這個世界種種都變得混沌了起來。蕭合聽出李全福聲音中的淒噎,自己隻能振奮了精神,道:”父親一生都在都在做一件事,單純執著,至死不改。我隻有這麽做,才不忝於其之所生,不愧為天地完人,父親泉下有知,有女如此,必然含笑。”


    李全福心中有無數的話想說,英雄碧血,火剩殘灰,可話到嘴邊,卻隻揮揮手,道出一句:“你去吧。”


    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蕭合回去,卻隻是拿了一支最簡單的骨釵簪了頭發,別的還是如舊,並沒有上心打扮。因為她知道,不上心打扮,就是自己最好的打扮。


    不大一會,又有人來叫,蕭合便跟著他到了知春園大殿,殿中站著一位太監,滿頭銀發,腰自然而然地彎著,穿著一絲不苟的茶駝色官服,與身邊的小太監自是不同,又見他官服前後胸繡鶴,便知他就是曆任三朝的二品禦前大總管王懷恩。


    王懷恩看見了蕭合,直起了腰,用尖細的聲音嘶喊著:“禦植司蕭合蕭氏接旨。”


    王懷恩積威甚重,饒是話剛落地,便有蕭合,李全福等人黑壓壓跪了一地。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禦植司宮女蕭氏淑良賢德,溫和粹純,著即冊封為正七品昭容,欽此。”


    “奴婢謝旨隆恩。”蕭合邊說便伸出手來接過黑角牛軸聖旨,絲綢做的聖旨光滑如玉,蕭合竟然覺得拿不住似的,使勁地握了。


    “喲,怎麽還稱奴婢啊,昭容尚在病中,快快請起。”王懷恩趕緊親自去扶。


    “公公伺候皇上已是辛苦,還要勞煩親自跑一趟。”說著蕭合起身,與王懷恩見了禮,王懷恩亦是滿臉堆笑,又見那天,碧藍一泓,卻是一朵纖雲也無,道:“這天晴得真透淨,讓人覺得怪乏的。”


    王懷恩也望著那天,隻覺得光線逼眼的很,忙道:“這樣毒日頭底下,昭容還是別站著了。”又見蕭合鬢邊沁著汗珠子,便讓人拿了湘妃扇子來扇。


    蕭合見那扇子上竹盡染斑,花點勻密,紋如兔毫,道:“果然是上好的湘妃竹。”又道:“紅褐色斑痕鋪灑地這樣均勻,跡似淚珠,形如煙霞,若是我沒有猜錯,這扇骨應該是產於hn九嶷山境內的紅湘妃竹吧。”


    王懷恩一驚,實在說的分毫不差,這正是年初hn貢上來的湘妃團扇,可是以她的出身,怎麽能這麽清楚這樣的好東西,王懷恩雖是這般想,麵上仍說道:“昭容真是好眼力,奴才拜服。”


    綠槐風下,清陰鎖院,蕭合看著那方槐蔭,似是心裏也涼了,連語氣也格外刻薄,邊搖著蒲扇邊道:“隻是這樣的好東西,公公也隨身帶著麽?”


    “原是內務府賞給昭容的香巾,帕子,胭脂,扇墜子,都在一處放著呢。”說著,王懷恩便指向一處,蕭合隻見奴才們捧著梨花木盒子,又聽王懷恩道:“方才見美人額邊有汗珠子,奴才才打發人取了扇子來。”


    蕭合這才笑道:“公公想得周全了。”又從袖中拿出一支翡翠龍頭簪來,道:“一點心意,還望公公笑納。”


    那王懷恩見蕭合談吐舉止如此大方得體,全然沒有小家子氣,甚是驚訝,再看那翠玉龍頭簪怎是寒酸東西,且不說它使用一整塊翡翠雕製而成,光是雕棄的翡翠比簪子本身還要多,那精雕細琢的盤龍簪首點綴的珍珠和紅寶石卻是中原怎麽也找不到的,需從西域取得。他急忙推卻道:“美人您這可是折煞老身了,這等好東西可是奴才這等卑賤之軀能享用的。既是好簪就得配佳人。”


    說罷,王懷恩打量蕭合僅用一個骨釵盤發成髻,綠雲擾擾,烏黑如泉。臉上雖未施粉黛卻勝似施了粉黛,膚若凝脂,桃光滿麵。描了簡單的長蛾眉,一雙眉下兩隻眸子深如古井,幽若晨光。雖身著盛夏輕綃宮女裝卻也把宮中那些華裝麗服之人比了下去。軟細腰肢,盈盈一握,真真是骨頭生得好,杏骨冰肌,再不為過。


    “公公。”蕭合被他看的難堪,輕身喚道。


    王懷恩這才如五雷灌頂一般,慌張說道:“奴才失禮,美人莫怪。隻是這簪子奴才真的要不得,我看美人隻簪了一支骨釵,雖說這樣也抵不住美人風華,但也太樸素了些。這支翠玉龍頭簪還是美人您自己留著用吧。”


    果然不出所料,蕭合見王懷恩今日斷然是不會收了這支簪,便裝起翠玉龍頭簪,取下頭上的骨釵,遞給王公公:”這點心意王公公不會也要拒絕吧。”


    “那奴才真實多謝美人厚愛了。”蕭合向王懷恩奉釵的過程不偏不倚地被路過的軟玉看到了,軟玉並不知道這人是誰,道:“蕭合姑娘果然懂得世道人情嗬,怪不知道李公公今日如此維護。”語氣裏是有刀筆吏不屑的尖酸刻薄。


    不等王懷恩發作,蕭合立馬說道:“狗奴才,往日裏說說笑笑就是了,大總管麵前容你放肆,還不快退下。”


    軟玉聽眼前之人是大總管,又見蕭合看自己的眼神,分明是要自己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便識趣地想要離開,不料卻被王懷恩的一個“慢著”叫住了。


    王懷恩吩咐左右:“拉出去。”


    蕭合急忙攔道“大總管這是作何?”


    “美人初到宮中,若是不立下威望,連一個奴才都敢不把您放在眼裏,以後如何叫別人信服。”又對著那些人揮揮手,道:“割了她的舌頭,送到冷宮裏,讓她去伺候那些人吧。”


    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冷宮裏的那些女子,大多都喪失了心智,非瘋即傻,狹隘的不見天日的陰冷的房子也侵蝕了她們的心智,送到那裏去的下人多被她們虐待致死,況且是割了舌頭,軟玉趕緊求饒,蕭合厲聲道:“今日是本宮的大日子,王公公卻要做出這樣的事來,我是明白公公的一片苦心,可是旁人呢?隻會覺得我囂張跋扈,不近人情,連往日一塊處事的人也不放過,必然是個難相處的,公公讓我以後如何在宮中立足?況且,公公陷我於不義事小,皇上詔書上是明明白白寫著宮女蕭氏淑良賢德,溫和粹純,公公這樣做豈不是打了皇上的臉麽。”


    王懷恩那般老奸巨猾,自然知道蕭合最後一句話的分量,又見蕭合態度堅決,心裏便想道“好厲害的主,說話竟是這樣拿捏地住分寸,怒不形於色,不現於聲,方才還是好好的,立馬便變了臉色,當真是毫不含糊”,臉上立馬堆起了笑,道:“還是美人考慮周到。”說罷,向那些人拉著軟玉的人使了眼色,眾人鬆開了手,蕭合立馬轉身,望向軟玉,道:”不必謝恩了,趕緊退下。”軟玉倒著走了幾步,而後轉過身子,大步快走出殿外,一溜煙便不見了人影。王懷恩看著軟玉的身影,倒是想起了一個人,隻是時過境遷,他覺得是自己老眼昏花也不一定。


    王懷恩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仍是滿臉的媚笑,說道:“萬歲爺交代了,請美人先移居好竹館,美人的東西一會兒奴才遣人給您送去。那好竹館可是萬歲爺昨個兒派奴才們整理了一宿打理出來的,如此恩寵,美人好福氣。”


    蕭合心裏想,他不過是派人去做,又用不著出什麽力,這種表麵功夫擱誰誰不會。她還是笑著說:“勞煩公公幫我謝過皇上。”


    王懷恩道:“怎當得了‘勞煩’二字,不過萬歲爺交代了,午時要同美人一同用膳,那時美人可向萬歲爺親自道謝。”


    蕭合送走了王懷恩,身邊的人都湊了上來,紛紛道賀,眾位宮女才知道,為何李全福今日對蕭合如此不同,方才那幾個不服氣的宮女兒立馬換了一副嘴臉,蕭合亦不與她們計較。隻是在這眾多人中,蕭合隻對著禦植司掌事宮女楊柳說道:“本宮有今日,還要多謝了姑姑的栽培照料,姑姑對蕭合的恩情,蕭合必定沒齒難忘。”平穩的語氣,讓人都羨慕楊柳,不禁感慨她的眼光,如今能攀上這樣一位主子,可真是要大富大貴。隻是大家又不懂為何楊柳笑得那樣尷尬,好像怯怯的。隻有一旁的宮女兒祝靜昭冷眼看著這一切,蕭合也看到了她,微微一笑,以表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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