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玉到了好竹館門口的時候,發現二門上一個人都沒有,剛想發作,卻發現殿中燈火通明,晃晃燈影中依稀可見丫頭奴才在屋外黑壓壓跪了一地,心裏咯噔一下,完了。


    南安王望了一眼軟玉,兩人便有了十足的默契和勇氣,軟玉喊道:“都跪著幹嘛?還不過來幫忙?”


    小桂子趕緊向軟玉使了眼色,暗示軟玉殿中有人。


    殿中王懷恩聽到動靜,知道皇上現在不動聲色,心裏卻是著急的很,便小聲說了句:”皇上?”


    “出去看看。”皇上道。


    王懷恩正要出去,就看見南安王抱著蕭合進來,南安王先把蕭合置於榻上,又風風火火向皇上請安:“皇兄,趕緊宣太醫,或許還可保錦美人一命,她渾身像個火爐一樣發燙。”


    皇上向王懷恩揮了揮手,王懷恩趕緊安排人去太醫院請太醫。


    南安王又望向四周,道:“皇嫂,元妃娘娘,杏美人,柳美人,你們都在啊,今日這好竹管倒是好生熱鬧。”


    一句話說的人麵麵相覷,特別是柳星因,收了她那看好戲的神情,竟低下頭去,皇上走到蕭合床邊,摸了把她的額頭,著實燙得厲害,厲聲對著那些奴才喝道:”還跪著幹嘛?要朕告訴你們怎麽伺候主子嗎?”


    眾人這才趕忙打了熱水,擰了熱毛巾把子來,給蕭合敷在頭上,柳星因聲音婉轉,細聲細氣,道:“王爺該給我們講講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人怎麽好端端地讓你從外邊給抱回來了?”


    南安王嗤笑道:“難不成本王做事還要向你交代?尊卑有別,上有皇兄,下有皇嫂和元妃娘娘,再怎麽不著還有杏美人懷有子嗣的,他們尚未過問本王,如何就輪著你了。”


    南安王也知道這個柳星因的,年初選秀,共選進五位淑女填充後宮,還有一位因是吏部尚書的女兒,被封為愉昭容,便是眼下的杏美人了。有兩位淑女都因為柳星因的囂張跋扈被打入冷宮,還有兩位在皇宮的犄角旮旯裏,進宮已快一年,見皇上不過數麵,且大多都是逢節時的聚會上,隻能幹巴巴地遠遠望著,說不上幾句話,而她自己這位昭容雖無子嗣,卻一路坐到了美人的位置上,靠的不是手段又是什麽,南安王雖然對這些事不上心,但下人們嘴碎,他也聽說了些,所以向來不給她好臉色看,而柳星因聽了南安王這嗆人的話,雖然不服氣,也不敢開口,隻得在心裏自己咒罵。


    皇後知道皇上心中生疑,又不想質問南安王,便自己張了嘴替皇上問:“四弟還是說說吧,畢竟皇上在意棠美人的身子,總得多知道些情況才好。”


    南安王望向皇上,見皇上隻是拉著蕭合的手,不做聲,便道:“回皇嫂的話,昨日因臣弟和皇兄,三哥暢談甚晚,離去時,發現天降大雪,皇兄便留我們在宮中居住,皇嫂也知道,先帝在時,臣弟便是眾皇子中最沒長進的,向來不喜書墨味,所以三哥讓臣弟去陪母妃,自己和皇兄出宮去講學,等他回來了,我們再一塊兒離宮,不想就在細察園,臣弟和母妃發現了美人和軟玉,後來便是我助人為樂的事情了。皇嫂要是想問臣弟棠美人的病,臣弟實在不知,因為臣弟見著美人時,她便已經病倒了。隻是沒有想到,宮裏的消息傳得如此之快,若美人知道宮中有這麽多人記掛著她,想必病中也是帶笑的。”


    南安王的話音一落,房裏便是死灰一樣的寂靜,月光順著窗戶紙源源不斷的流進來,照著外邊的雪,映得亮堂堂的,火盆架子的火籠的高高的,不斷地跳躍著,使得沉水香的香味更加濃厚,熏得人頭昏腦漲,恨不得立馬逃到外邊的冰天雪地去。


    皇後聽了南安王的話,用手攏了攏鬢邊的珠花,又問道軟玉:“軟玉,大雪的天,你怎麽就隨著你主子的性子,讓她到那冰天雪地裏去。”


    軟玉也跪了下來,回道:“是奴才的錯,沒有照顧好自己的主子。”說著便嗚嗚地哭了起來。


    皇上仍是坐在蕭合床邊,臉色陰沉沉的,從始至終一言未發,好像皇後的問話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眾人也不可得知皇上到底有沒有把話聽進去。


    “大膽的奴才,皇上皇後均在這裏,你竟敢撒謊,你是想要擔上這欺君的罪名嗎?今日蕭合明明是出宮去了。”柳星因底氣十足地說道。


    南安王幹笑一聲,道:“我說呢?原來是來興師問罪的,皇兄,人我也給你送回來了,該交代的我也交代了,你的家務事我就不摻和了。臣弟這就告辭。”


    “南安王,慢著。”柳星因叫住了南安王,一旁的萬隆欣有些惡心泛泛,對柳星因今日所做之事嗤之以鼻,今日之事,自己先前並無得知,隻當柳星因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鬼迷了心竅了,不過轉念一想,自從蕭合侍寢以來,皇上就很少到她那裏去了,那次杏美人幾近小產,皇上又日日陪她用晚膳,偶有空下的時日便是到自己宮裏和皇後宮裏,所以這回也是逼急了她,且不說蕭合一事事實究竟是怎樣,柳星因是下了決心扳倒蕭合才肯罷休。


    柳星因道:“南安王想必是心虛了吧,私自帶後宮妃嬪出宮,南安王也該給個交代。”


    南安王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照南安王的話,今日下午南安王是在你母親那裏遇見的蕭合,那現在便可派人去問了你母親,隻說南安王今日下午在宮外摔傷了,看看她老人家的反應,一切便都昭然了。”


    因為璽宸皇貴妃在先帝死後不要任何名分,也就是說,皇家妃嬪中是沒有璽宸皇貴妃的,等到數百年過後,人人都不知道當年的宮中會有這麽一個女子,因為不會留下關於她任何的記載,所以宮裏的人都稱她為南安王的母親或者墨王的母親,就連墨王也隻是在沒有人的時候才會稱皇貴妃一聲母妃,南安王從小便叫母妃,改不過口,也不願改口,眾人便默許了他這個特殊的存在。


    南安王道:“皇兄,母妃是再也不願踏入紛爭一步的,你再也不要給我提娶親的事,我要是娶了柳美人這樣一位夫人,倒覺得孤獨終身的好。”


    “你??????”柳星因難得會明著在眾人跟前沉不住氣。


    “你住嘴。”皇上終於開口了,柳星因當著南安王的麵讓皇上覺得失了皇家顏麵,況且太後和自己在心裏都是敬重璽宸皇貴妃的。


    “皇上。人證物證都在,您不可失了公正啊。”柳星因幾乎是哭喊著。


    皇上的語氣仍是淡淡的,卻說得幹脆:“人證物證都可以偽造。”


    柳星因的身子骨一下子軟了,頭上戴的赤金鏤空金花銀葉步搖簌簌作響,她近乎是全身癱軟到了地下,雖然是用盡心機,但是終歸是愛著皇上的,不過是想得了皇上的一點恩寵,自己也是大好的年華,是一個女子最該得到愛和最不該缺失的年華,卻不能和自己相愛的人日日廝守,隻能用手段換來他的一朝回眸,況且今日之事,自己未曾冤枉了蕭合,她感到自己的心在沁著血,那血如鼓滿了風的船帆,漲得胸口隱隱發疼,血充得很,便化作眼淚,自己的眼淚滴在玫紅色祥雲錦海服上,變成一片殷紅,迷糊淚眼中,竟看作是血淚交加。


    鄧太醫就在這時不尷不尬地趕來了,連忙把了脈,細弱的脈搏讓鄧太醫一驚,已然做好了送走人的準備了,又扒開蕭合的眼皮,才覺得還有一絲希望,細細查看完,立馬吩咐了人煮藥,竟是一刻也不耽擱,囑咐道“要快”,然後才向皇上回話,道:“美人是因受涼而引起的高燒,來勢凶猛了些,先服了藥再靜觀其變。”


    皇上道:“合兒身子往日沒有這麽嬌弱,可是以前有什麽病根?今日天涼得以觸發。”皇上並不是一點一心都沒有,若隻是到了園子裏,軟玉都好好地,怎麽她就病倒了。


    鄧太醫斟酌了一番,回道:“病根倒沒有,隻不過美人肝脾火旺,想必是心病。急火攻心造成身體全然崩潰的例子也是有的?”


    “心病。”皇上皺了眉頭,扳動手上的扳指,問道:“什麽心病?”


    “這個還需美人醒來問她本人。”


    鏡昭端了藥進來,熱騰騰地往外邊冒著熱氣,隻見她鏡昭的臉模糊在霧氣裏,鏡昭扶起蕭合,正準備喂藥,皇上接過她手中的白玉勺子,道:“‘朕來。”


    皇後終於看到了自己最不情願看到的一幕,連忙說道:”皇上乃是九五至尊,臣妾來就好了。”並向皇上伸出了手要接那碗勺,皇上並未答話,仍是一勺一勺地喂著,皇後的手就那樣尷尬地留在空中,良久,才收了回來,知道自己方才所做是失了分寸了。


    蕭合把藥都沁了出來,弄得皇袍上到處都是,皇上也顧不上管,還是一旁的鏡昭拿出帕子來替皇上擦拭,細細軟軟的帕子沿著皇袍一路擦上去,一下也不敢怠慢了,還是著急,不小心觸到皇上的手,鏡昭心裏一緊,皇上卻不在意,將藥一下子遞給鏡昭,說道:“她把藥都吐了出來,如何是好。”


    旁邊的人因為皇上的這句話都著急了,皇後急切地問道鄧太醫,道:“往日可有這種情況的?你也倒是想想辦法。”


    鄧太醫知道蕭合這次高燒已經拖延了太長時間,而且是長時間的精神緊張,這些他都沒有告訴皇上,但是為了不讓皇上起疑,隻說是心病,而她喝不下去藥無非就是病勢太嚴重,喉嚨想必已經燒壞,胃裏也是翻騰的厲害,這藥無論如何是喝不下去了,便說道:“回皇後,如今的關鍵是讓美人的體溫下降,藥喝不下去,就請軟玉和鏡昭把酒兌水,用細紗沾濕,擰至半幹,給美人擦拭頸部、胸部、腋下、四肢、手腳心。“


    皇上聽了,道:“你們都先回去吧,有什麽事情明日再說。“眾人便一一退下,唯有皇後不走,道:”臣妾留下來陪著皇上。”


    “不必了,皇後今日想必也累了,回去早些歇著吧。”


    雖是體貼的話,皇後聽了,心裏卻是隱隱作疼,像是被貓爪子抓了一下,窩著的難受湧上心來,但還是行了禮,道:“皇上也要保重龍體,這裏丫鬟們照料就好。”


    柳星因已經知道自己已經是落了下風的,若再執意下去,隻怕最後吃虧的是自己,隻得隨一行人慢慢退出來。


    萬妃和柳星因同路,一行人提了燈籠在前麵引路,柳星因今日穿了淡紫色的挑絲雙雀雲燕的宮裝,袖口上金線繡著點點梅花,在這雪地裏,泛出幽幽的光來,盛裝而來,倒是把一旁的元妃比了下去,元妃看著她被雪映得發白的精致的臉龐,道:“你今日是失心瘋了,事前竟絲毫不與我商議。”


    許是哪個宮裏的小廚房生了火,房簷上的冰棱開化了,滴答滴答,落在這靜謐的雪夜,柳星因聽來,像是人的心在泣血,血水在心冰上撕扯,墜落的那刻卻是無聲,隻有落地之時才發出清響,反而是悅耳動聽,今日自己再也沒有興致用心去討好眼前之人,因為自己已經沒有心了,昏昏暗暗的燈光下,她隱隱約約感到自己的臉龐有些生疼,抬起手來,仔細碰了,才發現是一臉的淚水,在這冬日的夜裏,刮得生疼,她在感謝這夜,這雪,這燈光,以及走在前麵,說話時卻不曾回頭的元妃,感謝他們不得讓自己的淚水暴露在青天白日下,讓自己還有這最後一絲的尊嚴,良久,開口道:“剛得了王禮的消息,許是心切了些,來不及稟告娘娘。”


    “這般說,這事倒是真的了。”元妃依舊沒有回頭。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柳星因這般問道自己,但終歸是抹了臉上的淚,道:“是真的,隻是蕭合病得當真是時候。”


    柳星因對蕭合的恨在自己這些失了寵的日子裏便已入了心,而仇恨入心是要發芽的,今日的恥辱化作了心頭毒血,以毒血潤毒芽,這棵芽在柳星因的心裏撕裂了的生長,生出藤葉枝蔓,將她的心也隔裂了。


    “蕭合倒不像白嫣燃,在宮裏倒也安分,你又何必對她針針相對。”


    柳星因當然明白,沒了莊妃這個眼中釘肉中刺,自己在元妃那裏便就沒有了價值,如今在這宮裏,自是元妃一手遮天,她還有什麽好顧忌的?可是自己呢?難道要落了一同進宮的那些個人的下場,在這長門永巷中孤獨終老嗎?不,自己不甘心,她抬頭望了一眼天,流流月光下雪花飛轉竟也看得分外清楚,暗暗定了心,隻要自己在一日,便不會讓那蕭合好過一天。偏偏是自己的身子不爭氣,承寵這麽久也不見有些動靜,再加上皇後賢淑,宣嬪是關起門來過日子,其餘的就更不用說了,這麽細想來,眼下能幫上自己的就隻有元妃,眼下自是要定了心來,從長計議,便回了句:“隻是覺得妃嬪瞞著皇上出宮是大罪。”


    “最近衛櫻得了皇妃貢柑這一清甜香蜜的吃食,連往日裏喜歡的桂花糖蒸栗糕也不要了,我想著那皇妃貢柑最是消滯止渴,便盡著他吃,可也不過幾日,她便淡了。皇上也一樣,新鮮感沒過,你做再多也是徒勞。隻等著皇上淡了的那天,也許什麽都會好了。”


    這“新鮮感”三字,元妃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是用來安慰誰的。


    路旁一株梅樹,生的冷清,梅瘦將花未花,又下了一天一夜的雪,早就不堪重負,偏偏這時,一聲清脆,連雪帶梅,皆砸到了地上,厚厚的積雪上幻出一個影來,想必有積雪墊著,該是摔得不疼,隻是折斷之聲入了雪夜,竟讓人想起風燭殘年的老婦跌倒時骨頭斷裂的聲音,不免覺得揪心,元妃濃密輕盈的睫毛上飄了幾朵晶瑩的雪,像是淚光閃閃,終歸也如那梅樹一般禁不起重量,眉目流轉之間,便已脫落。


    雖然今天她穿了妃色妝鍛狐膁褶子大氅,依然雪花打了滿身,腳步似乎也被這雪壓得沉重了,竟是緩緩愈要抬不起腳,可是明明是身子重了,元妃倒覺得一路踩過的腳印倒是愈來愈輕了,身子輕飄飄的,有些頭重腳輕,她在心裏想著,若是自己倒在這冰天雪地裏,皇上會不會急匆匆地趕來?可是她不敢倒下去,因為她怕醒來時身邊空無一人,元妃暗自笑了笑,其實心裏不都有答案了嗎?她不敢倒下去,腳步就隻得更殷實些。


    “娘娘,可是我們這次是占了上風的,就這樣認了嗎?”


    元妃的腳步加快了些,道:“你畢竟提了出來,蕭合未回宮之前,皇上的態度也是明顯擱在那裏的,這件事皇上必然會給我們個交代的。眼下雪是更加急了,快些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在這皇宮中的冰天雪地裏速速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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