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合心中正是百味陳雜,像是打破了壇子,突然就聽見一陣響聲,嚇得她不輕,渾身打了個激靈,定下神來,將頭轉向窗邊,才發現是一旁在收拾自己上午字畫的鏡昭失手將畫卷,字卷落了滿地。


    同時,蕭合的餘光看到小桂子拿著研墨的玉石的手頓了頓,蕭合心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但是又說不上來是什麽,看著小桂子上前幫鏡昭去撿東西,也不再理會,隻當是尋常馬虎了,因為她眼下實在沒有別的心思去管這些瑣事了,壓著心中的怒火,對軟玉說道:“孫度地不會喜歡你的,不然他也不會勸你嫁給南安王,你早日死了這條心。”


    軟玉聽蕭合說的是”孫度地”’,不再是“孫將軍”,而且語氣一點兒也不客氣,不知道哪裏來的這麽大的火氣,心中覺得委屈,道:“美人何苦說出這麽難聽的話來,為什麽你都不怪南安王喜歡我,卻來怪我喜歡孫大人。”


    “這件事我不想和你講道理,也不會和你講道理。孫度地年過三十,妻妾成群,你嫁給他不過是做一個妾,而你嫁給南安王,便是正室,是王妃,你年輕,難免犯錯誤,你現在要做的便是糾正這個錯誤,把孫度地從你的心中除去。”


    “做不到。”


    “難道你想和我一樣和一群女人爭一個男人,生活在這不見天日的深宮後院,這麽不堪地過一輩子嗎?”


    蕭合從來不對自己的生活發出任何的感慨,軟玉一直認為蕭合身上有一種韌性,無論上天給她什麽樣的生活,她都能不抱怨地活下去,今日聽到蕭合這樣說她自己,實在覺得蕭合有些可憐,可是嫁給孫度地難道就是蕭合所描述的那樣嗎?軟玉不相信。


    鏡昭和小桂子聽到聲音,趕緊到跟前收拾,小桂子拉了拉軟玉的衣角,示意她跪下來,小聲說道:“你不要氣著美人了,美人的身子剛剛好,咱們做奴才的,婚嫁大事哪裏能自己做得了主。你趕緊給美人認個錯。”


    軟玉雖然不說話,但是身子直挺挺地站著,滿麵不屈,房裏回歸了沉默,直到鏡昭撿起方才蕭合不小心打碎的琉璃盞,割破了手,這沉默才被打破,軟玉見了,趕忙上前幫忙,鏡昭一把推過軟玉,道:“受不起。”


    “姑姑。”軟玉的語氣中到底有些委屈,難不成所有的人都不同意麽。


    “我看在這好竹管中,你早就不把自己當成奴才,剛才的形勢,若不是美人坐著,你站著,叫誰看了,都得想著你才是好竹管的主子,軟玉,你不想想,你所有的恩寵都是誰給你的。我和小桂子可以忍受你,因為我們也是奴才,隻當你年紀輕,讓著你,可是你這樣對美人,連我都覺得寒心,你可知道美人為了你的事,提心吊膽了一個上午,況且美人讓你嫁給南安王,也是為了你好。你中意孫大人,可是你了解孫大人嗎?你隻是一個宮女兒,如何嫁?還不是讓美人出麵向皇上求姻緣,那樣的話真是稱了柳美人的意,她正愁不知道美人昨日離宮去了哪裏?”


    鏡昭一番話說的軟玉心中生愧,眼淚撲簌簌落下來,可是她的自尊心又不允許鏡昭這樣說自己,道:“我之蜜糖彼之砒霜,姑姑覺得美人為我好,可是感情之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鏡昭不再說話,隻微微歎了口氣,拿起地上的碎渣向外走去,蕭合道:“軟玉,你出去吧。既然你不喜歡南安王,我會瞅機會給皇上說的,可是鏡昭的話你也聽見了,孫度地那裏我是幫不上忙的。”


    軟玉還未來得及開口,就看見鏡昭進來,道:”美人,內務府的馬公公來了,說是奉皇上的旨意,為美人送來了鴿子。”


    蕭合道:“我出去看看。”便把軟玉拋在了身後。


    蕭合出了院子,看見有一群鴿子,約麽有三二十隻,雪白雪白的鴿子,渾身沒有一點雜色,在未化開的雪地裏像是一朵一朵盛開的行走的白蓮,時不時地發出”咕咕咕“的聲音,蕭合看得歡喜,聽得也歡喜,對著馬培說道:”有勞公公了,院子裏有了這些鴿子,頓時增添了不少祥和之氣。”


    馬培趕忙笑道:“奴才都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辦事,美人太客氣了。”


    蕭合道:“還是公公上心。”頓了頓又問道:“這些鴿子都是什麽品種的?”


    馬培有些疑惑,眼神在滿院看鴿子的丫鬟奴才中找尋了一番,最終落到了七巧身上,七巧趕忙站出來,走向蕭合身旁,道:”美人病了一場,怎麽好多事也忘了,不還是你交代我,說信鴿經過係統地訓練,好飼養,才讓我告訴馬公公要信鴿的嗎?”


    蕭合沒有想到七巧竟將事情安排得如此妥帖,會意後,道:“當真是忘得一幹二淨了。難為公公了。”


    馬培道:“哎,美人身子重要,這種小事不放在心上也沒什麽。不過,宮中有稀罕的雪鴿,我自作主張,給美人也送來了幾隻。”


    蕭合看著地上的鴿子,長久不說話,七巧見蕭合的眼神中的歡喜不見了,倒是多了許多的蕭索,像是在看那些鴿子,但又不像,那眼神像是聚焦,又像是遊離,像是望向很深很深不見天日的地方。


    正想提醒蕭合,忽然有一隻鴿子飛向湛藍的想要讓人掬起一把來的透亮的天空,剩下的也一隻一隻地飛了起來,蕭合的目光隨著這些鴿子向上,看著這些鴿子盤旋在這片逼仄的方形天空下,陽光照得鴿子的羽毛閃著光輝,巧姿入乳雲,鳴聲嘹亮動人,心中想起了許多的事情來,不知道曾經母親是否也一樣地在那離天堂最近的地方望著這些雪白的鴿子飛入美得令人窒息的藍段子一般的天空。


    蕭合忽然覺得要是母親在該多好了,眾人都望著美麗的鴿群,洋溢在這個冬日下的一張張抬起的笑臉,不知道是否都想到了自己最美好的時候,就在這時,大家看著一樣的鴿子,一樣的天空,忽然覺得自己都是自由的,都是一樣的,像是生活在世外桃源,忘了時間,忘了俗世,心中隻有平靜如水的幸福。


    蕭合望了好大一會時間,忽然問道:”它們還會回來嗎?”


    馬培道:”美人不必擔心,宮中的信鴿都經過訓練,會回來的。“說罷,蕭合吩咐七巧打賞,馬培道了謝,便退下了。


    這時七巧才上前,為蕭合披上了一件鬥篷,蕭合道:“七巧,你知道雪鴿為何稀罕嗎?”


    “奴才不知道,但是很樂意聽美人說上一說。”


    蕭合仍然望著那群鴿子,雖然那些鴿子已經飛得很遠很高了,道:“雪鴿,因生長在雪鴿下而得名,一般棲息於海拔高處,出沒於岩石和土坎徒壁上及河穀岩坡間,多生長在吐蕃,如今它們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出現,當然稀罕了。”


    七巧道:“原來如此。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是稀罕,可又何嚐不是一種苦楚呢?”


    蕭合回過頭來,道:”陪我去瞧瞧杏美人吧。”


    蕭合去到呂毓書那裏,將軟玉的事情都告訴了她,道:“雖說軟玉不是你的親生妹妹,到底是一起長大的,算的上姐妹一場,我的話她不聽,你說的話她好歹會聽一些,姐姐就去開導一下她,她若實在不想嫁給南安王,便罷了,但是孫度地,姐姐是知道的,軟玉如何都不能喜歡他。”


    呂毓書念在蕭合幫過自己一場,不好拒絕,便答應前往好竹館一趟,蕭合道:“我就不去了,你們兩個好好說話。”


    呂毓書已經是九個月的身子,行動有些不便,到了好竹館,便支開了下人,隻留了軟玉一人在跟前,軟玉見她來了,十分開心,道:“孩子在姐姐肚子裏鬧不鬧?”


    “還好。”


    一句“還好“便將軟玉滿肚子的話都給咽回去了,正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呂毓書說道:”南安王是值得考慮的。“


    “我就知道你是她找來的說客。”


    “你以為我願意來嗎?當初我選秀女,你便也要進宮,說是要在宮中照應我,你就是這麽照應我的?父親尚在獄中,我已經為這些事煩的焦頭爛額,卻還要來管你的事情,雖說不是你的親生父親,可是他也待你不薄,若是他老人家知道自己在獄中不見天日,挨餓受凍,自己最喜歡最上心的視如己出的孩子卻在著意於自己的兒女私情,不知道會不會寒心?”


    呂毓書見軟玉不說話,接著說道:“以你的性子,若是遇不著蕭合這樣的主子,在這宮中待得下去嗎?還要嫁給孫度地?你知道孫度地是什麽樣的人嗎?你這樣的人,就隻能嫁給南安王,好縱容你一輩子。”


    軟玉積攢了十幾年的唯一的痛苦在這一刻爆發了,哭道:“為什麽?為什麽從小到大你都不肯接納我,從來眼中就沒有我,偶爾對我說句話也是責備我,你知道嗎?你哪怕對我笑一下,說上半句好聽的話我也會高興上好幾天,我們一家人本來是可以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為什麽你要破壞掉這一切?難道你看見我不開心了,你就開心了。”


    “自從你來到這個家,無論你開不開心,我都不開心。今天我的話就說到這裏了,你若一意孤行我也奈何不了你,無非是抗旨不尊,蕭合為你失盡恩寵,在這宮中生不如死,孫將軍和南安王反目,兩人成為政敵,鬥得魚死網破,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是因為你,那些愛你的人將一個一個走向滅亡。”


    軟玉望著呂毓書艱難邁出殿外,頭一回嚐到絕望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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