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喜城下,路招站在自己的將領旗幟之下,扭頭望去,臉色蒼白。


    在此時此刻,聞喜城上城下的戰況究竟如何,不僅是路招,就連曹軍兵卒也是沒了心思去關注了。


    『這些家夥,到底從哪裏出來的?!後麵的不是小部隊麽?怎麽會有這麽多的人?為什麽?為什麽啊?!』路招大聲怒吼,渾然不顧他這樣的說法隻會顯得他的愚蠢和無能。


    之前報信的傳令兵說是糧隊遇襲,但是沒有說是張繡的大部隊轉移到了他們的屁股後麵去,結果路招想當然的以為是驃騎的小部隊,而張繡依舊在峨嵋嶺上,所以路招在峨嵋嶺方向上布置了崗哨和遊騎,結果沒想到峨嵋嶺方向上沒有任何動靜,反倒是從屁股後麵殺出了張繡來!


    『該死!這些無能斥候!誤我!誤我!』


    路招下意識的甩鍋,可惜周邊的人也沒心思去聽他的甩鍋技巧,『將軍!怎麽辦?!怎麽辦?!』


    曹軍部隊大部分都在聞喜城下,少部分在防備著峨嵋嶺方向,而對於屁股後方的防禦,隻是營寨之內的老弱。


    軍校撲了過來,『將軍!是戰還是退,趕快下令罷!再晚些片刻,營寨不保了啊!』


    軍校臉色鐵青,瞪著路招的眼眸都快要噴出火來!


    都怪路招這個王八蛋!


    之前曹軍膽敢和張繡正麵對肛,無非就是依托著營寨的防禦工事。


    在營寨之中,曹軍兵卒都敢朝著張繡等人的驃騎騎兵拍屁股撒尿,大聲嘲諷!


    而現在大部分的曹軍兵卒卻是在營寨之外!


    這就像是***了衣服站在野外,還要硬接猛烈撲來的淩冽寒冬,別管之前鳥多大,現在也縮得像是個豆丁。


    而且張繡從後麵包上來,不僅是意味著他們的後路斷絕,更有些他們已經成為了孤軍的味道!


    曹操那邊,該不會出了什麽事吧?


    聞喜相對於河東運城盆地偏遠了一些,若是真的在運城盆地之中曹軍已經大敗了,說不定真的就根本無法給他們傳遞來任何的消息!


    如今驃騎軍直撲而來,或許就說明了斐潛已經戰勝了曹操?


    若是如此,即便是他們搶下了聞喜,保下了營寨,又有什麽意義?


    而且在這些曹軍軍校心中,甚至比路招還要更加的憂慮。


    若是戰勝了,路招吃肉,他們多少還是能喝點湯,即便是不滿也就認了,但是如果戰敗了,這個姓路的王八蛋會不會將責任全數都推到他們的頭上去?


    這姓路的王八蛋看起來就不是勇於承擔責任的家夥,難不成現在就能轉變性格,勇挑重擔了?


    單單這個念頭橫在胸中,就讓這些曹軍中低層的軍校,心中已經再無半點在這裏作戰抵抗的念頭。


    路招猛的呼哨了一聲,便是帶著他的護衛急急下了高台,往營寨而奔。


    『某倒是要會一會這驃騎將!看看他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路招大吼著,似乎是在給自己打氣,也在給周邊的曹軍鼓勁,『驃騎軍遠道而來,定然疲憊!我軍在此歇息充足,以逸待勞!此戰,可勝!可勝啊!』


    是的,此時此刻路招,心中還存有僥幸的心思。


    他急急衝下高台,差一點在最後幾階上絆倒,然後抓住了護衛遞送的馬韁繩,抖著腳往馬背上一翻……


    沒翻上去。


    再用力,這才算是翻上了馬背,將馬韁繩一抖,便是朝著營寨而去!


    曹軍軍校雖然一聲不吭的跟在路招身後,但是相互之間遞送著眼神卻似乎在交流著一些什麽。


    在戰爭當中,僥幸的心理往往不會帶來勝利,而更多的是帶來覆滅。


    如果路招平日裏麵能夠實在一些,不搞山東士族的那一套模式,那麽說不得他說的話多少也會讓周邊曹軍軍校兵卒心安。


    很多人都喜歡欺負老實人,坑老實人,但是真有事的時候,又願意相信老實人的話,而不願意聽平日裏麵油嘴滑舌,嘴上喊著主義,心中全是主意的那個家夥的指揮。


    隻可惜大多數時候,老實人都被坑死在了路上,沒等到最後的關鍵時刻站出來的機會。


    很顯然,路招如果是一個老實人,他也混不到今天這個位置,而他既然稱不上是老實人,那麽曹軍軍校兵卒又會願意在危機時刻相信他麽?


    所以當路招說『可戰可勝』的時候,有誰信?


    他自己都不信!


    即便是在熱兵器時代,當有一名全副武裝的騎兵衝擊而來的時候,也是一種巨大的威脅震懾!


    這一點相信在什麽非洲草原上狩獵,然後被馬群牛群踐踏而死的那些持槍狩獵的獵手們,很有發言權。


    所以當留守在曹軍營寨之中的那些老弱,見到在地平線上奔湧而來的驃騎人馬,沿著山坡和窪地,如同水銀瀉地,天河倒懸一般席卷而至的時候,原本就已經是肝膽俱裂心神動蕩,結果一扭頭,發現路招的將領旗幟居然動了!


    這些曹軍老弱見到將旗移動,頭一個反應會是路招來救他們麽?


    會就有鬼了!


    曹軍對待那些河東民夫,冷酷殘暴無比,然後對待自己友軍就能夠不拋棄不放棄?別開玩笑了,便是傻子都知道這絕對不可能,所以當路招一動,在營寨之中的那些老弱就有人偷偷開了營寨寨門,自動自發的朝著路招『匯集』……


    永遠和領導保持一致,這難道有錯麽?


    營寨裏麵的曹軍兵卒一跑,頓時就帶動了其他曹軍兵卒也同樣跟著跑!


    留守營寨的曹軍,以及進攻聞喜的曹軍,雙方順利會師,然後相互瞪著眼大叫……


    『莫慌莫慌!』


    『別怕別怕!』


    『你們幹啥來了?!』


    『你們又想幹啥?!』


    而在不遠之處,張繡已經分出了一小隊人馬由李貳帶領,撲向曹軍營寨,而自己則是帶著大部隊衝向了路招的將旗!


    隻要曹軍步卒沒能結陣,那就等於是一塊肉,想怎麽剁就怎麽剁!


    驃騎人馬已經將麵罩放下,刀槍放平,鋒刃上寒芒閃動,猶如一道道整齊的鋼鐵海浪,直直朝著路招等人洶湧而去!


    陽光照耀在戰場之上,似乎都被驃騎人馬手中的刀槍寒芒逼退!


    這些星星點點的光芒,似乎將陽光重新切割成為七彩,如同星辰般璀璨,卻帶著死亡的威脅!


    從遠處直衝而來的這些驃騎騎兵,他們的陣列整齊劃一,仿佛是一台精密無比的戰爭機器。他們所經過的地方,無論是土坡還是窪溝,都無法阻擋他們前進的步伐。他們維持著整齊的衝擊陣列,戰馬每一次蹬踏,都掀點塵土,都卷起條條黃龍!


    如此威勢驚人的衝擊陣列,如此顯得訓練有素的騎兵隊伍,無疑隻有大漢引以為豪的驃騎騎兵才能做到。


    他們的到來,給聞喜守軍帶來了希望,也同樣給曹軍兵卒帶來了絕望。


    這張繡一部,就有如此的威勢,那麽在張繡背後,若是驃騎大將軍斐潛統領,又將有多少驃騎騎兵在呼嘯而來?


    光這麽一想,便是感覺天地皆暗,就像是被這些洶湧的鋼鐵巨浪直接拍到了海底!


    路招這一路偏軍,在聞喜城下折騰許久,最初的昂揚戰意,早在張繡第一次打擊的時候就消散了大半,剩下的也在持續蟻附聞喜的過程中被一點點消磨,到知曉糧隊被襲擊之後就


    是徹底磨幹淨了。野獸臨死反撲固然凶猛,但是這一撲之下沒有效果,自然就再也沒有第二撲的氣力。


    曹軍中下層早有敗退的想法,隻不過被路招壓製著而已,現在張繡帶著人馬洶湧而來,而路招將旗一動,便是立刻『心領神會』,所有曹軍兵卒幾乎都湧起了同樣的念頭,誰要上誰上,反正老子不上!


    誰都不敢在野戰之地,麵對馬速已經提升起來的驃騎騎兵!


    當年驃騎人馬衝擊曹軍步軍陣列的記憶還未淡去,那衝擊一路,便是一路血腥,殘肢斷臂血肉模糊!馬蹄踐踏之下,便是想要得一個囫圇屍骸都不知道幾難!


    中領軍中護軍都沒能抗住,就指望這兵餉不滿,武器瑕疵的普通曹軍兵卒能擋得住?


    於是乎,曹軍之中,不管是營寨內,還是在營寨外,都不由自主的發出了巨大的聲浪,到處都是喊聲,而這喊聲,並不是呼號著抵抗的號令,而是逃跑的發令槍!


    見到此情此景,正在往營寨趕的路招,血液幾乎都瞬間凝固!


    雖然他自己的旗幟依舊在飄揚,雖然他還沒有和驃騎人馬交上手,雖然他的護衛依舊緊緊的簇擁在他的身邊,但是在這麽一刻,他就感覺自己像是赤身***,孤身一人站在茫茫雪海之中,連思維都被凍得冰寒一片!


    在遠處的曹軍兵卒,已經有的被驃騎人馬踐踏而過,頓時被滾滾的黃色煙塵所吞沒,濺起的點點血色,甚至都不能讓這黃色巨龍停頓絲毫!


    曹軍兵卒慘叫著,呼喊著,跌跌撞撞的亂跑亂擠,將自己隊列推搡得更加紛亂。每個曹軍兵卒都沒有多少挺身而出,慨然迎敵的勇氣,有的隻有逃離的氣力,隻想著離開這些殺神遠一些,然後更遠一些。每個曹軍兵卒臉上的神色,在此時此刻都是那麽的相似,都曾經在他們所驅趕的河東民夫上呈現出來,都是同樣的,扭曲的驚恐!


    再堅固,再完備的防禦陣地,也需要人去堅守,才能起作用。


    原本好好的一個營寨,若是有心在內固守,即便是老弱也能撐個一時三刻,多少是能撐到路招回旋,可偏偏營寨裏麵的自詡聰明的曹軍兵卒以為路招要跑路了,便是忙不迭的跑來與路招『匯合』,結果便是連帶著其他營寨守軍也跑了出來……


    李貳殺進去的時候,竟然連個試圖射擊攔阻的曹軍兵卒都沒有,和先前那種刺蝟狀,渾身上下根本無處下口的狀態宛如天地之別。


    李貳哈哈大笑,縱馬在營寨內狂奔,焚燒帳篷,挑殺腿短沒反應過來的曹軍,一時之間不亦樂乎。


    而張繡則是盯上了路招的頸上人頭。


    曹軍已經列好的陣列,並不厚實。後麵雖然還有一些曹軍兵卒不斷的加入陣列當中來,但是這條薄薄的陣列,在驃騎騎兵的鋒銳衝擊麵前,實在太過微不足道了。


    若是曹軍兵卒有決死的鬥誌,那還或許能夠多撐一陣,能給張繡等人帶來更多的傷害,但也許是路招的咖位不夠,也許是什麽其他的原因,這些曹軍根本就沒有那麽高昂的士氣。


    於是乎,整個的曹軍陣列,從營寨到野地,從外線到內線,全數都被攪動起來。


    亂紛紛,亂糟糟。


    在營寨裏麵的急急要逃離營寨,在野外作戰的卻想要回到營地內,相互混雜衝撞在一起,謾罵和埋怨漫天飛。曹軍軍校士官大聲喝罵,卻一點作用都沒有。


    驃騎人馬衝擊之下,曹軍便是像被撞碎的泥塑雕像,跌落在地麵上,散落得到處都是,就算是有什麽人將其散落的大塊小塊重新拚湊在一起,也無法複原了。


    轉瞬之間,曹軍陣列,已經被衝破!


    在路招心中,便是一個聲音在反複詢問,『要拚命,還是要活命?』


    這個問題像


    是一把鋒利的刀,不斷地割裂他的勇氣和理智,讓他難以做出抉擇。


    拚命,意味著將自己置於死地,不顧一切地投入到戰鬥中去,用盡一切力量與敵人抗爭,哪怕代價是生命。這種選擇源於對勝利的渴望,對榮譽的追求,或是對責任的承擔。它可能帶來英雄般的壯烈,留下傳奇故事,但也可能是一條不歸路,最終湮沒在戰火之中。


    活命,則是一種更為本能的選擇,它代表著對生命未來的渴望。選擇活命,或許可以暫時避開戰鬥的鋒芒,保全自己的性命,但同時也可能意味著放棄抵抗,背離戰友,甚至被視為懦夫。這樣的選擇,無疑作是一種背叛和逃避。


    進攻聞喜,原本路招以為能夠避開驃騎大部隊,是局部的,小範圍的戰鬥,那麽反而是更有利於自己,有更好的舞台展示自己的武勇,可是路招沒想到就算是驃騎的偏軍,也是如此的狡猾!


    怎麽辦,怎麽辦?


    其實路招在心中詢問的時候,便是已經有了答案,他所有的擔心,不過是因為他若是這麽一跑,先不說後續罪責問題,就他能不能真的從張繡騎兵手下逃出去!


    猶豫著,路招的護衛便是已經看了出來,便是連忙伸手一拉路招的馬韁繩,『將軍!敵將衝著我們這裏來了!不如先避其鋒芒,然後再行轉進!敵軍連續衝鋒,再過一陣,氣力必然衰竭!』


    路招臉色鐵青,揮舞起馬鞭便是抽在了護衛身上,『該死的!你這是要讓我不戰而敗麽?!』


    護衛感受著路招抽打的力度,頓時心中有數,『怎生是不戰?之前有三鼓之法,也沒人說是避戰之罪啊?!』


    曹家老祖宗都『避戰』了,我們跟著先賢去做,哪能稱之為『罪責』?


    頂多就是強調一些主觀意願是好的,客觀事實上出現了一些難以抗拒的困難麽……


    路招便是連忙順著梯子往下出溜,『沒錯!正是如此!如今賊軍氣勢正盛,迎戰不智!應待其三鼓鬆懈之後,再行反擊!傳令傳令!轉進轉進!』


    路招連忙轉過馬頭,將馬鞭一揮,『且讓賊軍先得意一陣……某且立誓,若是不能帶著兒郎,勝此賊軍,奪此聞喜,便是天地不容!傳令,退軍,不管在東在西,都退,都他娘的退!隨某回轉三十裏外再行集結!』


    此時此刻,路招似乎紅了眼眶,眼眶之中也是飽含了淚水,似乎對於曹軍兵卒上下充滿了深情……


    然後便是不管不顧,打馬飛奔逃離。


    歸根結底,以農兵為主要戰力的山東軍製,不管是怎麽打,亦或是平日如何凶殘,都無法解決一個根本上的問題——順風浪戰,抓不住,逆風浪投,管不了。


    漢如此,唐也是這樣。


    後續封建王朝基本上也都如此。


    除了精銳禁軍之外的其他部隊,兵如匪,一勝就忘形,一敗就塗地的也不僅僅隻有路招一人。


    即便是封建王朝之中的國之重器精銳禁軍,也很容易在無戰可打,亦或是無兵可續的狀況下糜爛腐敗,最後變成了官僚勳貴刷功績鍍金身的場所。


    就像是泥胎描金的泥雕神像,看起來金光燦燦,但是肚子裏麵全都是腐朽的稻草,發臭的泥漿。


    張繡看著路招帶著少數護衛逃離,發出了不滿的嘖嘖聲,但是也沒有硬追。


    很簡單,馬力不足了。


    轉戰奔襲,最考驗的不是人,而是戰馬。


    若不是驃騎上下給人都是配備了高熱量重鹽的幹糧,還給戰馬配備了糖炒豆子,這些大家夥未必有這麽好的體力耐力,兜這麽一大圈,還能持續衝鋒作戰。


    若是路招沒跑,那麽張繡也必須在短時間內將其擊殺或是擊潰。


    當然張繡對於


    自身武勇還是比較有信心的。


    但是路招這麽一跑,要追殺麽……


    張繡伸手在胯下戰馬脖子上摸了摸,微微歎息一聲,旋即下令道:『跪地投降不殺!叫聞喜城內守將那誰誰趕緊出來,該幹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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