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


    大漠。


    碧空如洗。


    草長馬肥。


    這個時節算是草原大漠當中最為幸福的時候。


    大漠之中的戰火,基本上已經平息了。


    不管是胡人還是漢人,在見到麵的時候都是笑眯眯的,相互之間就像是多年的朋友一般。有時候胡人會拉著漢人一起載歌載舞,漢人也會擊打著缶,彈奏著批把來給胡人配樂。


    胡人熱情的時候是真熱情,當然,在這個年代,殺人的時候也是真殺人。


    和那些動不動就是收入過萬販賣焦慮的心懷鬼胎者不同,底層的民眾麽,需求點大多數都是比較低的,而且是相通的,正所謂老婆孩子熱炕頭,頭有片瓦可避風雨,也就基本上知足了。


    畢竟當下還沒有後世那些資本家養出來的狗汪汪,也沒有動不動就是過萬的平均值,老百姓的生活依舊是簡單且淳樸,幸福感很容易就得到了提升。


    如今水草茂盛,牛羊馬群一天天的啃啃啃,卻怎麽也啃不完,眼見著馬牛羊的肚皮一天天的圓滾滾,膘肥體壯的模樣,誰見了不是是笑嗬嗬?


    不過也有例外,比如雲妹……


    呃,是趙哥。


    『大都護!此為千載難逢的良機,若勝於幽州,不僅是天下振奮,驃騎大將軍亦可光明正大入主中原!況且……況且幽州之地,之前多有財帛畜牧折損,百姓苦痛,實不堪言啊!都護若取之,也是為了還幽州百姓一個平安康定……』


    幽州佬劉複到了北域之後,對於幽州念念不忘,見到了趙雲便是慣例上前拜見,然後就是勸說趙雲進攻幽州,拍著胸脯表示他願意為前驅。


    劉複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幽州人。


    華夏人麽,大多數都有故土情結。


    年少之時兩手空空外出打拚,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是未必所有人都可以衣錦還鄉。畢竟幸存者偏差,而大多數的外出打拚者不僅是回來的時候依舊兩手空空,而且還往往帶著一身的病痛。


    當然不是說在原地故土打工就不會一身病痛了,身為牛馬,甚至牛馬不如,勞累而導致病痛不是正常不過的事情麽?錢財這東西麽,哪裏賺的哪裏花,一分都別想帶走它。反正病痛這事情,在大漢當下,小病不用治,大病治不了。


    因此,在外打工的劉複,有思鄉之情也很正常。


    趙雲之前一直都沒有回應劉複,並不是趙雲怯戰,而是去年一場綿延大雪,導致草原大漠之中不少地方遭了災害。


    現如今經過春夏的修複,雖然說很多人和牲畜沒能抗過去年冬天的那場雪,但是活下來的人和牲畜也漸漸恢複了一些活力。


    再伐幽州,自然也就漸漸提上了議程。


    趙雲先是給關中傳信,上報了預案之後,又是召集了核心將領商議戰略。雖然說一點消息都沒有傳遞出來,但是在北域都護府內的值守兵卒護衛,卻能感覺到了日漸緊張的氣氛。


    對於趙雲來說,幽州這場戰,他必須要打。


    不是說雲妹……嗯,趙哥需要這個勝利來裝點自己的胸前,而是趙雲知道,隻有打下了幽州,在北域草原大漠當中持續多年的拉扯和爭端,才會得到一個比較徹底的平息,也才能有一個較為安穩的環境。


    而且趙雲還擔心一點,就是如果說這天氣繼續嚴寒,去年的大雪嚴冬熬過來了,那麽今年呢?


    若是有幽州之地作為緩衝,即便是北域遭受了雪災,北域都護府這裏也不會太大的壓力。


    因為漢人有較好的建築體係和保暖設備,所以在北域的胡人現在也漸漸的通行了『租借律』,也就是在寒冷嚴冬到來的時候,胡人不能確保自己的牛羊是否可以熬過冬天,就會『租借』漢人的地盤來照顧這些牲畜,然後等來年開春的時候提走。


    漢人的商戶在這個過程當中,自然就可以抽取其中的一部分牲畜作為照料越冬的報酬。


    有利潤,當然就有人做。


    而且也會有人產生貪婪……


    在這個過程當中,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少不了有些商戶勾結地方的吏員,直接就吞了胡人的牲畜,抑或是搞什麽風險告知,表示一切風險都是由胡人承擔,他們隻是負責照料,但是不確保收益率……咳咳,牛羊數目。


    辛毗在發現了有這樣事情之後,上報了趙雲,旋即就展開了清洗。


    在北域這種地方,道理不如刀子有效。


    當這些貪婪的商戶和小吏發現他們一時的貪婪會帶來不僅是個人的死亡,甚至是整個家庭的毀滅的時候,也就自然收斂了不少。除非這些商戶和小吏能夠證明他們貪腐的錢財沒有給自己的家庭帶來任何的收益和便利,才能豁免一些他的家庭受到牽連,但是這一點的豁免,往往很難達成。


    所以一旦出事,就是整個家庭一同承受責罰。如此一來,固然有一些家庭成員是無辜的,不知情的,但辛毗並沒有因此就手軟。畢竟總是有一些自私之輩是不顧一切的,不在乎家裏人會不會受到牽連。


    將這些人的腦袋掛在了城池外的道路上之後,這種現象不能說完全杜絕,但是至少沒那麽猖獗了,也贏得了胡人的更多信任感。


    在這樣良性的循環之下,可以預見,若是今年冬天再度出現嚴寒大雪的局麵,胡人會更加傾向於將牛羊趕往北域這裏來尋求庇護,而北域這裏的位置也並不是很好。雖然有一些避風的山穀,但是大部分用來駐紮兵卒以及開墾作為田畝,要是還想要容納更多的牛羊,就自然會出現問題。


    所以如果真的拿下幽州,不僅是可以打開一條通往中原的道路,終結這個亂世,而且還可以提前為嚴冬的到來做一些準備,讓更多的普通胡人能夠活下來。


    前麵說了,不管是胡人還是漢人,底層的這些民眾所需求的都是很低的,隻要能保證這些底層的需求,小問題不可完全避免,但是大騷亂卻可以控製得住。


    後世米蒂不禁止零元購,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些損失都是轉嫁到中產階級頭上,對於富豪來說沒什麽損失。一方麵是這些商品對於普通人來說很昂貴,可是對於掌控生產生活資料的資本家來說,就是九牛一毛了,而且另外一方麵的原因是保險賠的錢,其實也是中產階級貢獻的,已經包含在之前售賣的商品裏麵了……


    控製了中產階級的富裕和數量擴張,就自然保證了其向上晉升的通道的狹小,也就變相穩定了統治階級的利益。


    現在麽,因為北域都護依舊還是很年輕,所以在北域的『中產階級』數量並不多,並且還是在稀缺的狀態,所以也就不會給這些人設定什麽陷阱,反而鼓勵並且歡迎這些人前來投資定居……


    就像是幽州佬劉複。


    趙雲親自接見了劉複,傾聽了劉複的請求,並且詢問了幽州相關的事項之後,便是將其親自送到了府外,並且表示若進兵幽州,定然會請劉複到軍前參詳。


    劉複感激涕零,表示願意為趙雲鞍前馬後效力雲雲。


    趙雲轉回來之後,廳內便是多了幾個人,辛毗張郃甘風等人都在。


    『幽州情況,果如此人所言?』趙雲也沒有廢話,直接開口問道。


    辛毗在一旁說道:『此人回鄉之心切切,自然略有誇浮。不過幽州之地困於曹賊,也是不爭之實。如今曹賊多年用兵,幽州又是飽經戰亂,百姓自然皆是思定。』


    趙雲點了點頭。


    這一點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趙雲顯然不可能因為這一點理由就出兵。從漠北新常山進攻幽州,其實和當年匈奴鮮卑要進攻幽州一樣,都是需要翻過燕山山脈的,並不好走。


    而且即便是趙雲和關中有飛鴿往來,得到了便宜行事的命令,但是真要出兵,也是大事。不是防禦,而是進軍。


    燕山山脈雖然在其鄰居太行山脈前是個不折不扣的弟弟,但是其山勢也頗為陡哨,地勢西北高東南低,北麵緩而南麵陡,尤其是在燕山之中,溝穀狹窄,地表破碎,雨裂衝溝眾多,頗為不適合大軍行進。


    『古北口。』趙雲站起身,走到了地圖之前,點了點地圖上的某個位置,然後說道,『去年歲末,曹軍就在此地設伏,如今定然是重重加固。』


    眾人也不由得都跟著趙雲一同到了地圖之前,看著地圖上標注出來的那些戰略要點。


    古北口,喜峰口,冷口,劉家口,這幾個『口』,便是一路往東,路途也就是越來越遠。


    最近的線路,當然是古北口,因為出了古北口,就是一片平穀,也就是密雲地帶,然後便直接可以出現在漁陽城下。


    其他的路麽,同樣也非常重要的,也就隻有喜峰口了。


    因為大軍行進,離不開水,所以從燕山山脈當中流向華北平原的河流線路,就自然成為了大軍行進的重要線路了。


    其中最為明顯,也是最為重要的,必然是濡水,也就是灤河了。雖然要想沿著灤河,穿越整條燕山山脈,是非常困難的,但這並不代表不能利用其中的一段,也就是先順著灤河水上行,然後在離老哈河或大淩河位置最近時,開辟一條較短的道路,進入其中的一條河穀走出燕山。


    不過在灤河與老哈河、大淩河之間,還有一段距離,如果大軍想要在大部分時間沿著河穀行走的話,還需要在它們之間,找到另一條河流過渡。


    也就是『瀑河』。這條河流,源頭與老哈河源頭相鄰,然後西南向在即將注入華北平原時,與灤河合流。


    這個合流處,被稱之為喜峰口。


    而在更早期的年代裏,這裏也被稱之為『盧龍塞』。


    所以一般從偏東而來的胡人南下,大部分都走喜峰口,如果是偏西方向的胡人而來,這是走古北口。


    像是什麽更往東的冷口劉家口,還有山海關什麽的,那都是比較靠後一點的年代了。


    所以趙雲想要進軍,就隻有兩條比較成熟的路線,一條是通過平岡道進軍古北口,一條則是走盧龍道進攻喜峰口。


    對了,還有一條路。


    『這裏,居庸口。』趙雲點了點地圖偏西位置。


    居庸口在當下並不算是一條成熟的線路,但是之前劉複帶著人走過一遍,所以也可以作為一個備選的方案。


    張郃沉聲說道:『幽州守軍,分為三部,漁陽,薊縣,易京,互為犄角。不過幽州兵馬折損厲害,騎兵不過三千之數,帶甲步卒不足一萬,分據三地。其餘皆為雜役輔兵,兵力單薄。』


    趙雲點了點頭,說道:『攻幽州,取關隘,為一難,守幽州,為二難。若是劫掠即走,反倒是容易了。』


    幾個人對視一眼,皆是默然。


    趙雲說得沒有錯,現在是曹純守幽州,難守。趙雲想要打幽州,曹純若是沒有後方的援軍,也堅持不了多久,但是隨之而來的,就是趙雲打下了幽州,守不守的問題了。


    守,那麽趙雲就必須麵臨當下曹純所麵臨的困境,分兵就薄弱,不分又不行。騎兵或是往來奔勞,或是囚困於城中。


    不守,那麽打幽州,又和胡人劫掠有什麽分別?僅僅是為了勝利,為了錢財,那麽他們和山東之輩也沒有什麽高下區別。


    這個決定,最終隻能是趙雲來下。


    眾人該講的也都講了,該議的也都議了許多次了,利弊都是擺在了眼前。


    沉思了許久,趙雲才問辛毗,『軍資糧草都準備妥當了沒有?』


    辛毗一拱手,『早已備妥!』


    趙雲的目光在眾人麵前掃過一圈,點了點頭,『傳令!三日之內,出征幽州!』


    眾人齊齊凜然應合,躬身領命。


    『儁乂留一下。』


    在眾人要離開的時候,趙雲忽然招呼了一聲。


    張郃一愣,旋即點頭留步,其他的人則是先行離開,各自去忙碌準備。


    眾人都走了之後,趙雲看著張郃,『儁乂,此番進軍……或是依舊領軍為前部,或是可領偏軍進居庸……儁乂可擇其一。』


    張郃不由得一愣。


    這是趙雲在照顧他啊……


    在後世的社會中,人們對待老板,常常習慣性地采取『騎驢找馬』的態度,即在尚未找到理想的選擇前,先暫時接受現狀,保持現有的狀態,並不斷尋找更好的機會。這種行為模式在現代社會中被許多人所接受,有時甚至被視為一種務實的生活策略。


    但是在大漢當下,三國時代,局勢越發的動蕩不安,那麽從一而終,也就越發的體現出珍貴來。


    畢竟這玩意就是稀缺品。


    在大漢之中,武將和謀士選擇效忠的對象時非常慎重,一旦決定了自己的歸屬,便會全力以赴,忠心耿耿。比如像是關羽,即使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也堅持自己的選擇,寧死不屈,富貴不能移,讓老曹同學羨慕得直哆嗦……


    其實這種觀念,是整個社會價值觀的反映。


    越缺什麽,便是越渴望什麽。


    在三國時代,戰亂頻繁,生死變幻莫測,信任和忠誠無疑是在腐朽且汙濁的世間所難得的珍寶。


    那些能夠堅守信念,不因外界誘惑而改變立場的人,自然也就被賦予了極高的道德評價。


    張郃投降的時候,其實並不是他自己願意的,更多還是無奈之下的被動選擇。在這種選擇之後,張郃心中同樣會承受著一定的羞辱感。這種羞辱,不是趙雲等人帶給他的,而是張郃本人的三觀所帶給他的。


    簡單來說,就是越是要臉的,越痛苦,越不要臉的,越是輕鬆。


    夏侯尚:『嗯?我也很痛苦的好不好?!』


    趙雲理解張郃的痛苦,所以最開始的時候,趙雲並沒有要求張郃對曹軍作戰。


    在北域之中,張郃自己慢慢的接受了驃騎下的軍製,感受到了治理方式和山東的不同之後,才改變了他自己原先的想法。


    這一次,不僅僅是作戰,征討,甚至還需要駐守,防禦,穩固,治理,在這個過程當中,趙雲當然希望張郃能成為一個有力的助手,而不是一個不定時發作的隱患,即便是有那麽一丁點的可能性,以趙雲的謹慎,都不願意看到這個事情的發生。


    所以趙雲給了張郃選擇。


    表麵上似乎隻不過是行軍路線的差別,但是何嚐不是對於張郃未來路線的抉擇?


    趙雲目光雖然沒有咄咄逼人,卻像是明月高空,洞照大地。


    一個選擇,看起來很簡單。


    人生就是在這樣一個個的選擇當中度過。


    在沒有選擇之前,還有千萬種可能性,但是一旦作出了選擇,剩下了這個被選中的未來……


    那麽是不是站在原地不選,就能有無數可能呢?


    很抱歉,當人生online遊戲的選擇項目出現的時候,都有隱蔽的讀秒數的,或許是三十秒,也或許隻有三秒,而且關鍵是默認選項往往都是最差的那一個……


    張郃沒有等到讀秒結束,他抿了抿嘴,沒有躲避趙雲的目光,也沒有表現出什麽遲疑,隻是挺直了腰身,拱手躬身而拜,鏗鏘回答,『郃願領前軍!』


    『善。』


    趙雲點了點頭,然後走上前來,微微扶了一下張郃的手臂,『此等亂世,宜早為之所止也。你我直當齊心,為主公平此天下,安撫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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