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鄉。


    『上天有好生之德……』


    龐統緩緩的說道。


    張遼目不旁視,微微點頭。


    朱靈一邊的眉毛抖動了一下。


    而馬越則是咧了一下嘴。


    龐統將三人的表現看在眼裏,然後笑了笑,『其實這句話的意思是,光靠殺人,解決不了問題。』


    就像是後世米帝一味的解決產生問題的人,也同樣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這個道理很多人都懂,不過在很多時候,還是依舊很多人隻會喊著殺殺殺。


    龐統指了指曹軍的方向,『且讓他們多苟延殘喘幾日……』


    驃騎水軍敗落,但是那原本就不是驃騎軍事的重點,所以曹軍的頹廢態勢依舊沒有改變。


    龐統對著三將說道:『你們也看到了,曹軍雖敗,但是行伍不亂,退而有序……』


    張遼依舊是微微點頭。


    朱靈看了看馬越,馬越則是很直接的就說道:『所以令君將那些兵卒都放回去?』


    龐統哈哈笑笑,慢慢的說道,『不放回去做什麽?留在這裏,我們沒空去處置他們……關中可不比北地。北地之處不行就往陰山送,有我們新兵看管,又是偏離城池,就算有什麽風浪,撲滅也是須臾之間……關中麽,就有些麻煩……而且放回去了,還有些效用……』


    馬越低聲嘀咕道:『啥效用啊……就算是他們答應了要刺殺軍校,肯定也沒膽子去做……』


    龐統看了馬越一眼,『我知道他們沒膽去刺殺,所以才故意這麽說的……』


    馬越愣了一下。


    『曹軍敗退之時,依舊可以令行禁止,行伍不亂,依靠的是什麽?』


    龐統似乎忽然跳到了另外一個話題上,讓馬越有些思維跟不上,一時之間不好回答。


    『曹軍之中,以青州兵為重。』龐統繼續說道,『青州兵當年就是青州黃巾……黃巾又是什麽?』


    三將都沒有辦法立刻回答這個問題。


    馬越似乎想要說什麽,可是看了看張遼和朱靈都沒說話,他也就閉上了嘴,思索起來。


    『主公曾與某論此事……』龐統緩緩的說道,『某深惡之,主公卻言其善……而後,主公與某定論之……黃巾之事,乃人心之惡也……』


    龐統見三人有些茫然,便是說道:『黃巾賊首,以「蒼天當死,黃天當立」為號,三位以為其意如何?欲反大漢邪?非也!莫忘了賊首之號,乃「大賢良師」!而非「大賢良王」,抑或是「大賢良帝」……若賊首真欲反漢,何不用「代漢者」之言?』


    黃巾起義,好吧,依舊用起義二字,但是實際上這一次的起義,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起義,張角也沒有想要起義推翻大漢王朝的主觀意願,更不想要『取劉漢而代之』,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黃巾起義更像是一場後來才被官方定義的『運動』。


    張角的太平道術,施符救人等法術,更多的是幸存者偏差。他隻是依靠自愈的幸存者偏差來收攬信眾,實際完全在害人。後世有些人比較偏激,表示什麽東漢病人沒人管,張角讓他們臨終時喝碗熱水也是好的,還有說興許一碗水就能讓人挺過來。


    這純屬是在抹殺和無視東漢政府對抗疾病的努力。漢靈帝在賑災防疫這個方麵,還是比較合格的,在史書上就有多次記載東漢朝堂組織的救疫行動……


    所以說東漢朝堂不作為而給了張角起義的機會,顯然是不夠準確的,或者簡單一點來說,張角是個黃手套。


    與其說張角是在反抗大漢,不如說是張角試圖侵染地方行政權力,在反抗地方鄉紳,門閥士族對於地方鄉野的控製。


    皇帝和宦官眾,對於張角的事情知道得非常清楚,甚至是睜一眼閉一眼,因為張角侵蝕的是地方上的士族大姓對於鄉野的控製權,對於皇帝來說沒有什麽太大的影響,所以漢靈帝以及宦官眾,甚至是有些包容態度。


    首先漢朝政府上下都可以合法閱讀《太平經》,隻是對張角的非法結社頗有不滿,畢竟一堆不事生產的遊民報團,誰也不知道會做什麽……


    張角這種情況,在當時所有的國家都是得鎮壓的,但漢朝政府拿出的解決方案卻十分人道,他們宣布可以赦免張角非法結社之罪,隻要求黃巾眾解散回家。當張角拒絕後,時任三公的楊賜覺得既然給臉不要臉,就應該把這個非法社團一鍋端了。而皇帝不僅沒有聽從,反倒直接給楊賜踢出朝堂,判了個停職留用……


    漢靈帝很可能早就聽說過『蒼天已死』的口號。那麽為什麽漢靈帝對這麽『危險』的口號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甚至寬赦張角呢?


    因為死個什麽天,對漢家皇帝來說,壓根不算一個事!


    漢家的天,在張角之前,就已經死過好幾次了,隻要『再受命』一下,就能原地滿血複活,什麽天死,什麽天活,漢靈帝根本不在乎。畢竟劉秀已經死『再受命』了一回,所以在這其中,皇帝,地方,太平道三者的關係就很明確了。


    龐統說完了這些,張遼皺起了眉頭,朱靈欲言又止,而馬越卻隻是瞪圓了眼,茫然的說道:『這……這黃巾……和當下又有什麽關係?』


    龐統笑道:『莫要忘了……這曹賊之下,可是有青州黃巾!』


    『那又……』馬越脫口而出,然後似乎是才想起來什麽,有些恍然狀,『原來……』


    『靜觀其變罷,』龐統笑著,拍了拍手,『正好我們連日作戰,也是需要調整一二……』


    隨後,龐統又是派遣了些事務,三將分別領了,各自去了。


    龐統看著三將離去,目光閃動。


    現在驃騎的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了。


    張遼還是一貫的謹言慎行,恭謙溫和,這或許和呂布有關,但是龐統覺得張遼將來肯定還能走得更遠,位置會更上一層。


    朱靈麽有些毛躁,渴求功勳,但是也知道一些分寸,少有閑言閑語。


    隻有這馬越……


    不夠穩重。


    馬越什麽事情都想要發表一些意見,卻說不到點子上,又喜歡評論這,議論那,似乎這樣才能展現出他在驃騎軍中的老資格。


    這個問題麽,現在肯定是不會怎麽處理的,而是會等到戰後,上下就慢慢的分離出來了,別看現在張遼朱靈馬越三人在一起有說有笑,可是這平日裏麵的一言一行,卻決定了將來三人各自的發展上限。


    龐統走出了臨時的指揮所,登上了殘破的閆鄉城牆,背著手往東望去。


    人多,不一定是好事,人少,不一定是壞事。


    當年黃巾天下響應,一開場就是高潮,然後三個月後就頹廢崩塌。


    曹操之前戰勝了袁紹之後,中原南北振動,強勢無比,可是在曹操內部,各個派係,尤其是冀州和豫州之間爭權奪利,無所不用其極,詆毀汙蔑,挑唆生事,隻求自己一派得利,至於曹操或是山東利益,便是丟到一旁。


    如今驃騎之下,人也漸漸多了……


    人啊,人啊!


    題目已經給曹操布置下去了。


    曹操所憑借的,就是山東人多,可是這人一多,心思就多了……


    ……


    ……


    此刻,對於曹軍來說,對於驃騎軍釋放的俘虜和傷兵,上下反應各自不同。


    近三百人被放了回來。


    分成了兩批,每一批都是一百多人。


    約有三分之一是傷兵,這沒什麽好說的。


    驃騎那邊給了初步的包紮,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至於這些傷兵能不能好,那就隻能看各自天命了……


    各安天命,是一個好辦法。


    從古至今,都在用。


    就像是後世米帝,經曆了那麽多次的食品危機,食品造假,食品添加劑事件,可是依舊大量的資本家還在不斷的在紅線上蹦躂,安然無恙,原因就是在米帝上層,尤其是政府官吏,和普通百姓吃的是不一樣的,專供食物保證了米帝上層的食品安全,所以下層百姓的食品安不安全,就隻能是各安天命了。


    可是現在即便是不去管那些傷兵,但是對於還有三分之二,未受傷的曹軍兵卒,近兩百左右的人被放回來,所帶來的影響,卻讓曹操以及其管理層都頭疼了起來。


    曹彰沉默不語。


    曹洪則是表示幹脆關起來,或是送往後方。


    劉馥說這樣會讓其他人心寒,可是要怎麽做,他也沒想出來……


    『心寒又如何?!』曹洪喝道,『此等之輩,還能有什麽怨言不成?!』


    曹洪已經算是比較客氣了,否則什麽貪生怕死,無能之輩等詞語就飆出來了。


    劉馥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半句話,『這些人終究是為了主公作戰,方是被俘……』


    曹彰可以不說話,但是劉馥不能不說這個話。


    畢竟這些敗兵,之前大部分都是屬於潼關大營的,都是屬於曹彰和劉馥之下的兵卒。


    曹操皺著眉頭。


    放回來的兵卒,說什麽的都有。


    有說是讓他們宣傳驃騎軍的好處的,吃好喝好用得好,兵餉實打實到手不抵扣……


    也有的說是讓他們刺殺一個士官軍校,便是可以在關中領賞金得田畝的……


    還有的說是讓他們記住是驃騎軍饒了他們一命,下次見到趕快到邊上跪地投降,別再犯傻拿刀槍抵抗的……


    甚至還有人說是讓他們來給曹軍下毒,收集一些將領的常用之物,可以用來巫毒詛咒,製造瘟疫什麽的……


    各種奇葩的說法都有。


    在中軍大帳的中央,就擺著很多東西。


    有驃騎錢幣,也有說是淬毒的匕首,還有用稻草紮的小人……


    曹操指著那個匕首說道:『此間說詞,大多為假……比如這把匕首,說是淬毒,實際上……無毒,試過了……』


    具體怎麽試的,曹操沒說,旁人也不敢問。


    『此乃亂心之策。』


    曹操沉聲說道,『傳令各部,不得信謠,傳謠!所有人等,嚴肅軍紀,不可擅離,不可聚眾!待三五日後,自是消停!』


    魚的記憶是短暫的,狗的記憶還要長一些,甚至能記得狗的一生。


    可是人的記憶,隻是比魚長一點,連狗都不如。


    三五日,已經是曹操說長了。


    曹操相信這一點。


    可是曹操沒想到的是,在他還在和眾將商議的時候,營地之內就爆發了爭執,然後就出現了躁動和騷亂。


    曹操有兄弟族人,旁人自然也有。


    總不能是隻有上層統治階級才有親情友情愛情,底層的百姓民眾就不配擁有這些人類的情感了吧?


    這些放回來的兵卒,也是自然會有一些朋友的,而且關鍵的是這些放回來的兵卒,是屬於底層的人,而底層人之間,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情感,雖然他們不清楚這是階級導致的對立情感,但是在大多數的時候,底層是傾向於同情底層的……


    至於那些底層人還在替統治階級說話,和資本家共情的,就隻有兩種情況……


    所以當這些兵卒被放回來的時候,其他的兵卒是替他們高興的居多。


    但是轉眼之間,這些放回來的兵卒就成為了『敵人』派來的『奸細』,成為了被看押,被囚禁的對象!


    對於上層統治者來說,凡是會導致不安定,不穩定,不和諧的人和事,都是應該被打擊,壓製,甚至是毀滅的對象,但是對於這些底層的兵卒來說,他們不懂政治,他們隻是知道這些人是他們的朋友和兄弟!


    起初,這些兵卒隻是詢問。


    如果能夠好好的解釋,或是安撫,那麽或許也沒有後續的事情了,但是很可惜,山東之地當中,似乎並沒有什麽『解釋』和『安撫』。


    或許也有,但是一定是在事情鬧大了之後才有的,一開始的時候,絕對不可能存在什麽『解釋』和『安撫』,更多的是直接訓斥和恐嚇。


    『你是誰!』


    『你是幹什麽的?』


    『身份證……哦,兵牌拿出來!』


    『吵吵什麽?再吵吵抓起來!』


    『說你呢!聚集在這裏幹什麽?散開!都散開!』


    『……』


    這些軍中的士官小吏,基本上都不願意和普通的兵卒對話,更不用說去耐心解釋了。


    一部分的原因,是這些士官和小吏自視甚高,覺得他們已經脫離了普通底層的階段,是有身份的人了,自然不能和那些大頭兵整天混在一起。


    另外更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不管上層怎麽安排,有什麽措施,什麽政策,都是他們這些中下層可以獲利的時候,如果都講清楚了,怎麽能渾水撈魚?


    比如有什麽福利,什麽照顧的製度,這些士官小吏是會立刻每一個人都通知到位,還是挑選幾個關係好的說一說,抑或是幹脆壓在手裏,然後誰給他的好處多,就分給誰?


    這一次將這些驃騎送回來的兵卒關押,在他們眼中也同樣是撈好處的機會。


    誰想要說句話,是不是要繳納通話費啊?


    誰想要捎點東西,是不是要繳納遞送費啊?


    至於這些被放回來的普通兵卒,是不是冤枉,有沒有老實,跟他們又有什麽關係呢?


    整個戰爭的勝利和失敗,對於他們來說,又有什麽關係呢?


    關鍵是小錢錢啊!


    有錢,在什麽地方不能花?


    就算是這些曹軍普通的兵卒現在給不了什麽現錢,但是可以打欠條啊,這些士官小吏很願意給這些普通兵卒借貸,甚至還生怕他們不來借錢,利滾利,簡直就是無本生意有木有!


    雖然確實有一些人借了錢,可能還不上,但是隻要十個裏麵有三個還錢,他們就不虧本了,每多一個都是賺的!


    所以這些軍中士官小吏,習慣性就開始拿捏了,憑著能將石頭榨出油來,將地皮刮三尺的本領,還怕撈不到小錢錢?


    結果,就壞事了……


    最開始的時候,普通的兵卒還隻是請求,或是哀求,但是很顯然,什麽求都不管用,還招來了辱罵和鞭打。


    如果在平常時日,倒也沒什麽太大問題,就像是曹操所說的那樣,三五天之後,很多兵卒就會忘記了這個事情。而且在平常時間裏麵,也有太多的其他雜事會分散兵卒的注意力,然後這些兵卒就會或是忙於生計,或是覺得沒必要鬧得太僵,抑或是擔心官吏秋後算賬什麽的,被罵了也就被罵了,被驅趕了也就被驅趕了,頂多就是在背後躲著腳憤恨一陣,也就沒了。


    可是現在不一樣,這些士官和小吏,大多數不是青州兵出身,但是這些被放回來的,很多都是青州兵!


    這些放回來的兵卒在驃騎那邊得到了不錯的待遇,結果回來之後比在驃騎那邊還要更慘!


    再加上接連作戰,這些兵卒本身心理壓力就很大,感覺都是有了今天就沒有明天了,所以當這些種種的因素加在了一起,即便是曹操做出了還算是比較正確的應對策略,依舊是爆發了營嘯!


    許多兵卒聚集在一起,哄然而亂!


    而在這些兵卒聚集起來之後,那些平日裏麵牛氣得不行,吆五喝六的士官和小吏卻反過來害怕得要死,根本不敢上前了,隻想著趕快找上司,找校尉將軍上報……


    曹軍軍營就像是一個堆滿了易燃物的火藥桶,在這樣一點火星之下,被引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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