驃騎潼關方麵部隊之中,軍事會議出現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


    曹軍減灶的現象,被驃騎斥候發現了。


    減灶之策,不是曹操首創,但也是曹操展示出來的一種戰術。


    龐涓中計,是為了他急著想要殺孫臏。


    龐統也姓龐,可是他覺得趕得再急,也不過是將曹軍早些擊敗而已,提前一天,或是兩天,對於整個大局來說,影響並不大。龐統寧願用這一兩天的時間,再休整一下部隊,然後和斐潛會合,穩步推進,以一種泰山壓頂的姿勢,直至山東之地,讓山東人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泰山』形態。


    強者的從容,就是重劍無鋒,大巧若拙。


    手握強大的實力,根本就不需要計較細微的得失。


    這是心理上的優勢,也是軍勢上的較量。


    正如龐統之前所做的那樣,他能放,也能收,能用刀槍,也能玩攻心之策。


    小部隊,也就是幾十到幾百之間,行軍速度可以很快,但是軍隊數量一旦超過三千,甚至上萬的話,移動速度就會驟然慢下來。


    這是必然的問題,除非整個軍隊都已經完全製度化,規章化,信息化,才有可能快速且密集的行軍,而在大漢當下,就算是在潼關和在河東的兩部分驃騎部隊,想要急切的合兵一處,也是要符合自然規律,不可能說到就能到。


    所以龐統用攻心之策,也同樣是在用緩兵之計,隻不過他沒想到曹操這麽決斷,一下子就撤軍了。


    減灶,減軍。


    曹操麾下的曹軍,似乎表現得很實誠。


    可這個局麵,同樣又是一個互相比拚心理博弈的戰場。


    真減軍撤退,還是假作撤退?


    是曹軍撐不下去了,還是山東那邊出現了什麽變故?


    最好的辦法,就是靜觀其變。


    龐統是大漢土著,和後世之人那種有一點便宜就要占盡,等紅綠燈排隊少虧一個車位的距離就會勃然大怒的生活狀態並不同。而且他的位置決定了龐統會更加全麵的去考慮戰局,去思考對策。


    可是馬越不一樣。


    張遼聽從龐統的建議,可以心平氣和的看待曹軍減灶這個事情。


    畢竟張遼的戰功已經很多了,擒獲擊殺曹操之功固然是很大,但是要讓張遼因此就貪圖這個功勳和龐統的意見相悖,顯然是不可能的。


    朱靈的底氣,沒有張遼那麽大。他也有功勳的渴求,甚至這種渴求的欲望,比馬越都還要更高,但是朱靈忍住了。一方麵是朱靈是降將,比不上馬越的老資格,另外一方麵是他這些年在函穀關駐守,以及這一段時間來的戰鬥折損,使得他手下沒有多少騎兵,不具備追擊的條件……


    馬越年齡不算大,但是他資格老,算是最早一批跟著斐潛的將領軍校,而且還在陰山一帶統領訓練過騎兵,軍中很多騎兵軍校都是他當年訓練出來的……


    馬越堅持要追擊。


    斥候回報說有看見曹操的身影,就是馬越堅持要在最後時刻進行追殺的重要理由。


    不管曹軍撤退是真還是假,但是隻要撤退了,曹軍必然會出現一些混亂,抓住機會進行突襲,就有可能直接讓曹軍崩潰,並且擒殺留在後麵的曹操,一舉奠定整個戰局的勝利!


    如果讓曹軍撤退回河洛,那麽山東的援兵和物資或許還會補充到曹軍手中,這樣曹軍就會得到一定的恢複,想要再擒殺曹操,機會就會越來越小。


    馬越所言,也有一部分的道理,但是很明顯的是,這些道理都是單方麵的……


    這種單方麵的道理,是很難在短時間內糾正的。


    比如後世很多人都喜歡說,我花了錢,就應該享受什麽什麽。比如出了車費,卻不出高速費,然後要求司機必須上高速,原因就是我花了錢,就應該享受!還有在高鐵站上攔著車門不讓開的,畢竟花錢買了車票,怎麽能拉下人呢?過站了搶司機方向盤的,付了公交費,怎麽能坐過站?


    龐統皺著眉。


    他不是馬越的父母,所以他沒有這個必要給馬越講清楚道理。


    曹操不是死物,是活人,而且從潼關大營敗退,曹操接手指揮權之後,曹軍的抗擊能力和作戰耐力明顯增強,而且關鍵是曹操是多年的宿將,在中原鐵血搏殺之中存活下來的,就像是百戰老卒,連新上任的軍校都要表示一定的敬重……


    龐統勸說馬越慎重,等待斐潛合兵再說,也不差這幾天。


    可是馬越不肯聽,甚至表示願意立軍令狀!


    這就沒辦法了。


    龐統給了馬越一千二的兵馬,加上馬越自己的本部人馬三百,組成了一千五百的追擊部隊,朝著曹操撤退的方向追殺了下去……


    鹿死誰手?


    龐統當然希望馬越能贏,但是願望不能代替現實。


    『文遠將軍,』龐統叫住了準備離開的張遼,『若情況有變,馬將軍中伏,就如此這般這般……』


    『令君,既然斷定賊軍有伏兵,為何不製止……』


    張遼有些不能理解。


    龐統隻是微微搖頭,歎息了一聲。


    ……


    ……


    曹操正站在大河之畔。


    去年冬天的時候,他也站在這裏,但是那個時候,他的心思都在關中,根本沒有留意這條大河。


    而現在再看這條大河的時候,心中忽然多了一些莫名的感覺。


    這條大河,從關中流出,穿過河洛,直奔中原,然後奔騰入海……


    那麽這條河,究竟是算東邊的,還是算西邊的?


    說是西,大河是往東流動的,說是東,可是大河的源頭卻是在西麵。


    就像是現在的關中和山東。


    曹操呼出了一口氣,看著呼出的白煙在空中消散。


    他留下來斷後,對於曹軍上下的情緒,起到了一個非常大的作用。


    曹操,對於曹軍,就像是,斐潛對於驃騎軍一樣,不僅僅是統帥,更是一個領袖。


    是一種集合了信仰和希望,期盼和寄托的混合體。


    如果曹操先離開,那麽留下來的曹軍兵卒可以說肯定沒有多少鬥誌,稍微有什麽風吹草動,就會如同驚弓之鳥一般逃離。


    現在,雖然說士氣依舊不高,但是看到曹操還在,曹軍兵卒就不會太亂,而且一些命令也可以得到執行……


    比如現在曹操就帶著一些兵卒,到了大河邊上查勘。


    他之前來過的,不過那個時候他考慮的更多是進攻,現在卻變成了防守。


    他記得樂進說過的一些事情。


    秋冬之時,大河水位下降。


    因為泥沙堆積,河水侵蝕,函穀關一側的大河,在水位下降之後,就會露出一片河灘地,可以行人,自然就可以行軍。


    這是函穀關的一個破綻!


    而且這個破綻,是人力無法修複的……


    函穀關的關隘城牆,都在土塬上下,而大河河畔灘塗這裏,是無法修建什麽城牆的。


    河水衝刷侵蝕,日夜奔騰不息,誰有辦法讓河水停下來?


    即便是斐潛那邊研製出了土水泥,也無法抵禦地基沉降,河水侵蝕,更不用說大漢當下主流的夯土磚石結構的牆體了。


    就算是冬天建好了,夏天河水暴漲,一衝,也就沒了。


    這就導致函穀關的戰略地位,在漢代之後一而再,再而三的下降。


    函穀關在秦朝雄拒六國的英姿,宛如大河東去不複來。


    曹操盯著那露出來的河灘,若有所思。


    他到了這裏,看到了這露出來的灘塗,然後讓曹操猛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來,便是讓手下兵卒散開,沿著河岸查探……


    沒過多久,查探的結果便是出來了。


    『報!』一名兵卒急急跑來,『啟稟丞相!找到了!』


    曹操眉眼一動,然後揮手,『前麵帶路!』


    不多時,曹操就到了兵卒所說的地點。


    在查看一番之後,曹操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同時又覺得為自己慶幸……


    ……


    ……


    另外一邊,驃騎軍正在準備進攻。


    馬越渴望立功。


    危機。


    就是危險之中的機會。


    旁人都覺得他莽撞,但是馬越自己知道,這是他深思過後的結果。


    別人看到的是危險時,他卻看到了這些危險中蘊藏的機會。


    曹操是曹軍的最後的希望,也是他們還能堅強頑抗的信心所在,隻要擊敗了曹操,就可以擊垮曹軍意誌,也能獲取這場戰役最璀璨的功勳。


    那麽,危險麽?


    肯定危險。


    但是馬越仔細分析過。


    曹軍現在看起來似乎還保持著秩序不亂,但是實際上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馬越斷定,曹軍減灶肯定不是疑兵,而是真撤退!


    所以馬越才敢立軍令狀!


    以一千五百的人馬進攻,就隻能是突襲。


    一旦突襲不能成功,或者是遭受重創,那麽不僅是馬越人頭有危險的,而且驃騎軍的士氣也難免會受到挫傷。


    函穀關地形,馬越自然是清楚的。


    除了從地圖上了解之外,馬越也曾經來過這裏,甚至在潼關的時候,他和之前駐守函穀關的朱靈有過了解。


    所以,他覺得是有把握的。


    『什麽?從河灘上突襲?』


    當馬越將計劃和手下軍校說明的時候,驃騎軍校便是議論起來。


    『沒錯!』馬越沉聲說道,『河灘!現在已經是入冬了,大河水位下降了很多!在函穀關側,有一片河灘,春夏的時候不能走,但是秋冬可以走!』


    『河灘,不會軟爛陷馬蹄麽?』一名軍校問道。


    馬越一笑,『你忘了現在是什麽季節?就算是之前軟爛,但是現在土都凍硬了!而且我們不走靠近大河的一側,盡量走靠近河岸的一邊。』


    為了確定自己策略的可行性,馬越還特意到了大河邊上,考察了一番其他裸露出來的小河灘,確實發現在靠近大河的地方,沒上凍之前還是比較偏軟,但是靠近河岸的位置已經比較硬了,有的甚至出現了幹裂的紋路,戰馬通過完全沒有問題。


    『曹軍埋伏,肯定在函穀關!』馬越聲音朗朗,『既然如此,我們就直接繞過去!直接擊其側後!曹軍後撤兵卒肯定沒想到我們能悄無聲息的通過函穀關的埋伏,屆時必然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曹軍必然大亂!』


    馬越是有私心的,所以這個計劃,是他在離開了之後,才對手下的軍校和盤托出的,並沒有對龐統與張遼朱靈等人說……


    馬越擔心他一旦說出來,萬一龐統覺得有道理,然後馬越他就頂多剩下一個獻策之功,而沒有破敵大勝的功勳了!


    『隻要避開了曹軍埋伏,到時候我們直入河洛!』馬越說得興奮起來,站起身,揮舞著拳頭,『憑我們手中刀胯下馬,在河洛之地,還有什麽是能留住我們,擋住我們的?!我們先要戰就戰,想要走就走!曹軍若是退,我們就分批波動侵襲騷擾,若是留下來攔阻,我們就繞過去,擊其側翼!河洛之地,我們斥候是查探得熟的不能再熟,何處能走馬,何處可通人,這還用我來說麽?!』


    『到時候,我們想要往東就往東,想要往西就往西!曹軍撤退大部,就是我們刀下的魚肉!想怎麽切,什麽時候切,都是我們說了算!』


    『這潑天一般的功勳,就擺在諸位麵前!』


    『一句話,幹不幹?!』


    幾名軍校相互看看,不約而同的大喊了起來。


    『幹!』


    『幹他娘!』


    『願聽將軍調遣!』


    ……


    ……


    『驃騎軍有異動?看清楚了?!』


    曹操問斥候道。


    斥候低頭稟報,『回丞相!確實見到了煙塵!可是……』


    『可是什麽?』曹操追問。


    斥候頭更低了,『可是等前方斥候發出消息,後麵再去複查的時候,煙塵又消失了……』


    大漢的道路都是土路,而且這一帶都是黃土地,在白天就算是走植被區域,也會有煙塵騰空而起,完全沒辦法避免。除非是在惡劣天氣之下行軍,大風或是降雨降雪,就會掩蓋這些蹤跡,但是這種惡劣天氣又反過來製約部隊的行軍速度,增加行軍的難度……


    曹操沒有對斥候前後說辭的矛盾發怒,而是點了點頭,揮手讓斥候再去查探。


    『來了。』


    曹操低頭看著地圖,喃喃自語。


    雖然說斥候說後來煙塵就消失了,但是曹操斷定,是驃騎軍來了。


    煙塵消失的原因,曹操判斷,是驃騎軍停下來了。


    『都是騎兵……』


    曹操看著地圖,在斥候上報的方位上點了點。


    騎兵的高機動性,可以讓兵卒在更遠的距離上發動攻擊。所以驃騎軍就停留在曹軍斥候的偵測的外圍,等待夜幕的降臨。


    到了夜間,煙塵自然就被夜色遮蔽了。


    馬蹄聲什麽的,也同樣可以用手段來減弱……


    曹操在地圖上看了很久,然後抬起頭,『來人!傳令!今日初更造飯!全軍戒備!』


    不是曹操好心給兵卒加餐,而是漢代習慣,一日兩餐。


    餺,申時食也。


    正常晚上的一頓,是在太陽下山之後,接著日落的餘暉烹煮的,然後就是進入休息時間,可是曹操下令是拖延到初更才真正煮飯,目的就是為了在半夜的時候,這些曹軍兵卒肚子裏麵還有些食物殘留,而不是申時吃飯,半夜都化了……


    ……


    ……


    馬越臉上身上都是塵土,坐在一塊石頭上,抬頭見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但是他眼眸卻在發亮,甚至有些亢奮的狀態。


    『賊軍斥候回去了?』


    馬越問道。


    『回稟將軍!回去了!』


    驃騎斥候回應道。


    『好!』


    馬越點頭,露出了笑容。


    這兩天,天黑了,曹軍斥候就會回撤。


    今天也沒有什麽變化,說明一切都正常……


    馬越覺得自己成功的可能性又提升了!


    所有的計劃,在沒有落實之前,都是猜測和預估。


    能想到利用河灘繞過函穀關這一點,並不代表著就一定可以抓住曹操的破綻,但是在真正行動之前,斥候的不斷回報,卻讓馬越覺得這個計劃的可能性越來越高。


    夜襲。


    是驃騎軍的一個傳統項目了,幾乎不用馬越多做什麽吩咐,軍校們就已經做好了準備的工作。


    現在,隻要他抓住眼前的這個機會,曹操在函穀關設下的埋伏再嚴密,又有什麽用處?等馬越他們穿過函穀關,曹操就必然隻剩下兩個選擇,一個是眼睜睜的看著馬越切斷了他回歸的道路,成為甕中之鱉,另外一個就是立刻點兵回身救援被襲擊的後方,而這又會給馬越帶來破襲的機會!


    驃騎騎兵野外遭遇作戰,還沒有怕過誰!


    更何況,說不得還可以反過來設個埋伏!


    到時候……


    馬越笑了起來。


    曹操的敗局已經注定,而馬越他也將因此而再一次證明自己的能力,成就無上的功勳!


    隻要真的擒殺了曹操,一切所冒的風險,都值了!


    『將軍!我們按計劃出擊麽?』


    有人問道。


    『當然!』馬越朗聲回答,『問諸位可有斬將奪旗之勇?!可願隨某一同擒殺老賊?!』


    軍校兵卒跟著呼喝道,『有!有!』


    『願隨將軍!』


    馬越忍不住笑了起來,『善!都再檢查裝備一遍,戰馬也要喂好!各部不得生火,以免被曹軍發現!等到破了曹軍,我們在一同喝酒吃肉!』


    軍校兵卒聽了,熱血沸騰,齊聲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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