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孫騎兵左翼完全崩壞,使得整個陣列已經失去了對於高順等人的鉗製效用,反倒是有可能會陷入高順的反包圍之下,於是烏孫人便是慌忙撤退了。


    務塗穀的戰鬥暫時的停歇了下來。


    高順根本來不及對於傷亡有什麽悲痛或是感慨,就立刻下令,讓軍隊沿著務塗穀穀布防,在務塗穀石牆之處做重點的防禦,並且針對於務塗穀到他地道一線的幾個重要水源之處設立警戒哨點,並且沿途布置巡弋的騎兵,重點防範後路上麵小規模的敵軍騎兵侵擾,以確保後撤線路的通信聯係和後勤輸送的安全……


    雖然說在務塗穀口外擊敗了烏孫騎兵,但是誰也不能保證烏孫人不會卷土重來。


    以上這些命令都沒有問題,也沒有人反對。


    但是接下來就出現了意見的分歧。


    在前麵有車師後國王庭護衛軍,後麵有烏孫騎兵侵襲的窘迫境地,高順準備再次向車師後國王庭進軍,可是這個決議還沒有執行,就遭到了高順手下軍校的強烈反對。


    務塗穀既然被稱之為穀,其實就是一個兩山之間的褶皺,然後形成了一條較為狹長的山穀。因為北麵的山抵擋了一部分的寒風,因此在務塗穀內就有適宜的草場。但是這種地形,不代表說就可以長驅直入,而且即便是進了務塗穀之後,要是進攻不暢,然後烏孫騎兵再次堵上了菊花,那麽就有全軍覆沒的風險。


    關鍵的是,一路征戰以來,不管是人員傷亡,還是後勤補給,現在都出現了很大的問題。


    大多數軍校都表示,打到了現在,已經可以算是完成了呂布的任務,而且很有可能務塗穀內的車師後國的王庭也遷移了位置,總不能就這樣一直追趕下去罷?


    務塗穀石牆。


    這原本屬於車師後人的駐地,現在成為了高順等人暫時修整的場所。


    晚霞順著山穀撒在被鮮血浸透的矮石牆上,把一切都染成各種紅黑色。在石縫裏插著七零八落的羽箭,地上橫七豎八的布滿了各種各樣的屍首,一灘一灘的黑紅色鮮血把地都浸出漿子。


    一些兵卒正在戰場收整,將有用的兵器收拾起來,破損得實在是沒辦法用的,則是丟棄在一旁。漢軍雖然有工匠隨軍,但是並沒有帶打鐵爐,並且即便是帶了打鐵爐,也未必有時間慢慢修理。


    屍首則是分成兩部分,自己人的則是抬到了空地上的柴火堆上火化。而敵軍的則是仍在了一旁,暫時沒有處理。如果在這裏常駐,才將那些屍首挖坑掩埋,如果撤離,則是堆成京觀,而最終的決定,還要等高順來下……


    石牆之上的兵卒開始開始換崗了。換下崗位的漢軍兵卒臉上帶著麻木疲憊的表情緩緩的走下石牆,他們的身上衣甲多有殘破,留著別人或者自己的血。


    兵卒的折損,如今開始增大了。


    這種折損的增加,不以高順的意誌為轉移。


    在務塗穀戰鬥的這一天,折損的不僅是馬長生,還有將近兩百人傷亡,死傷兩百五十的戰馬。戰馬用捕獲的烏孫騎兵戰馬補充了一些,可是人呢?


    這個折損的數字是非常驚人的。


    沒有了火藥,強攻的難度就直線上升,傷亡也無法避免。


    這意味著,僅僅是這一天的時間,高順幾乎就失去了將近十分之一的戰鬥力。需要注意的是,現實的軍隊不會像是遊戲當中那樣,即便是血皮也會擁有百分百的戰鬥力,而是會隨著傷亡的增加而導致戰鬥力持續下降。高順方麵軍在深入車師後國之後,因為戰鬥或者傷病原因造成了許多減員,這些傷亡還會連累正常的兵卒,消耗更多的人力物力……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並非所有傷亡都是在戰場上產生的。


    死於殘酷的戰鬥的反而是少數。


    非戰鬥傷亡,尤其是在戰鬥之後沒能得到及時的救治,以及殘酷的自然環境。


    進入了車師後國之後,高順隊列之中就莫名其妙的出現了很多兵卒頭痛、氣短、胸悶、厭食、微燒、頭昏、乏力等等問題,醫師根本找不到病因,也談不上什麽對症下藥,隻能是熬些不對症的湯藥讓染兵的士兵喝下去,希望能減低他們的痛苦。


    這些病人中,有一部分人的病情會莫名其妙地得到好轉並痊愈,而另外一部分就不得不跟隨輜重馱馬返回後方,還有一部分人,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加重病情,尤其是在劇烈的戰鬥之後,他們會咳嗽,吐血,昏迷,然後就再也不可能親眼看見玉門關上的三色旗,也再也不能喝上一口家鄉的水了……


    這種莫名其妙的病症,導致軍中每天因為非戰鬥原因而減員的數字令人觸目驚心!


    高順為這事還大罵過西域的隨軍醫師,可是高順也知道醫師不是不想要挽救這些兵卒,而是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去救。更何況罵娘解決不了問題,眼前也不是追究這方麵責任的時候,但是士氣的衰敗則無法避免的產生了。


    如今車師後國很明顯的和烏孫勾連在了一起,一方麵在務塗穀內的車師王庭抵抗,另外一方麵則是烏孫的騎兵侵擾高順的後方。


    如今糟糕的是,不管是羽箭還是弩箭或者刀槍盔甲,所有軍械都已經告磬……


    還有更加糟糕的是,因為高順的兵力大量投入務塗穀一線,所以在務塗穀以南的地區,小股敵人的活動愈加猖獗,他們阻遏糧道,伏擊傳令兵卒,騷擾沿途的哨站,甚至殺害高順向後方轉運的傷員……


    現在的高順軍已經不是剛剛出留鎮進草原時那樣勇猛。連續的行軍作戰,不僅大量地消耗了高順軍將士的體能積蓄,也在消耗著他們的意誌力。眼下,許多人都處在即將崩潰的邊沿,很多時候都是出於一個人最基本的生存本能而在和敵人作戰。


    高順已經多次向後方西海城發送了消息,請求後勤補給,可是就像是泥牛入海,悄無消息。這和原先呂布承諾的完全不一樣。這也使得高順軍中的軍校心中都泛起陰霾,按照道理來說,這麽長的時間過去,即便是運糧隊沒能來,信使什麽的應該也是能趕回來了,可就是沒有任何的消息。


    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後勤補給的遲遲不見,很多人都意識到事情大概出了什麽變故。至於是什麽變故,因為缺乏呂布哪方麵的情況通報,所以高順也很難作準確的預測。也許西域邦國未必像是之前預料的那麽簡單,導致呂布進軍艱難;也許是天氣變化再次導致行軍緩慢;也許是和高順一樣,缺少了後方糧草接應……


    總之,什麽可能性都有。


    少數人已經猜測到一個最可怕的可能性,但是沒有人敢把它說出來。他們也不敢去想象它到底會導致怎麽樣一個結果一一


    那實在是太可怕了……


    現在,高順已經可以確定至少西海城那邊是出事了。但是到底是出了什麽事,他無法判斷。可能是西海城遭遇了意料之外的情況不得不終止向高順派遣運糧隊,也可能是高順的傳令兵在路上出現了什麽問題,亦或是送來的運糧隊在半道上被襲擊了;當然也不排除魏續在西海留守的將校起了什麽異心,擁兵不動坐看高順軍失利的可能。


    高順思考了很久,覺得最後一種可能性不大,畢竟魏續就算是再驕橫跋扈,再喪心病狂,他也絕不敢冒著殺頭滅族的風險去做這種天怒人怨的事!


    西海城中糧倉短缺還是很有可能的,但是魏續不能也不敢坐視呂布全軍覆沒,即便他貪婪成性,也必然要采取一些補救措施。關鍵就在這裏一一他會采取什麽措施來補救?


    高順思來想去,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


    魏續西海城多半沒有是極度緊缺物資了,所以緊著呂布補充,至於高順這裏就『無意』的忽略了。


    『重要的是要和大都護取得聯係!這是重中之重!』


    高順忍著身上的傷痛,對著身邊的護衛交待道。


    他不僅是身上的傷口疼痛,連帶著頭也很痛。


    這幾天不僅是高順的護衛,還有很多人也都見過他頭疼發作時的情景。雖然他們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樣的煎熬,但是他們能看見一顆顆黃豆大的冷汗順著高順的臉頰頸項往下流淌,能看見他抓著戰甲,抓著長槍槍柄咬牙切齒忍苦的猙獰表情,也能看見他一邊揉著太陽穴,嘴裏吸著涼氣,一邊與兵卒軍校交代軍務……


    馬長生還沒陣亡的時候,私下曾經找高順建議退軍,但是被高順拒絕了。然後馬長生也提過替他指揮一段時間,讓高順能好好休息一陣,但是被高順拒絕了。這不是高順他不謙遜,也不是他不信任馬長生,嗯,或許也有這麽一點,同樣也不是高順他想抓著權力不放手,而是因為馬長生的性格實在不適合在眼前的情況下做全軍指揮。


    馬長生可以勝任一些基礎的軍務,但是馬長生還沒有全局觀,否則也不會再金子河城……


    當然,現在即便是高順想要讓馬長生幫忙也做不到了。


    『你親自帶著一什人,配雙馬,過他地道去找大都護!』高順抓住護衛的手臂,『必須找到大都護,將當下一切都上報大都護!』


    『將軍!我去找大都護,誰來護衛將軍?』高順心腹護衛有些不舍。


    『去!我這不用擔心!』高順說道,『大都護不知烏孫賊來,可能會誤判局勢……你速去,若是大都護有什麽號令,也好一道帶回來。』


    高順心腹護衛這才領命去了。


    護衛前腳剛走,盧四郎來了,他沉聲說道:『卡紮那孫子,不知道哪根筋犯了,伸手要羽箭,要軍械,要藥材,要增援……我去哪裏找東西來給他?混賬玩意!將軍,是不是……』


    馬長生死,陳三郎傷。


    現在高順手下軍校就剩下了盧四郎,還有雇傭兵統領卡紮。


    高順微微皺眉。


    還沒等高順說什麽,外麵不遠之處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似乎還有人在叫喊著什麽,其中仿佛還夾雜著哭喊嚎叫的聲音,連帶著在周邊拴著的幾匹戰馬也不安地嘶鳴起來。


    『怎麽回事?』高順揚聲而道。


    在外值守的兵卒進來稟報:『卡紮頭領正在領著些附庸軍的人,在砍殺俘虜。』


    高順一下就皺起了眉頭:『怎麽回事?誰讓他們殺俘虜的?』


    盧四郎也是愣了一下,『我沒有有下令……這該死的卡紮,我都說了不能殺俘虜泄憤!』


    『該死,將軍稍等,我去看看……』說著,盧四郎就要轉身向外走。


    『等等。』高順忽然叫住了盧四郎,沉吟了一會兒,揉了揉頭,他的頭又有些隱隱作痛起來,攪擾得高順無法完全靜心下來思考,『等我想想……』


    遠處的屠戮還在進行著,聲音大大小小,尖叫聲,怒罵聲,直直撞進腦袋裏麵。


    高順眯縫著眼睛,朝外麵望去。正對指揮所的牆上插著幾杆或青或皂的旗幟。沒有風,旗麵就那麽軟耷耷地垂著。旗幟之下站崗的兵士似乎也是無精打采的,他們的背影在光影晃動之下,似乎有些既模湖又扭曲……


    忽然之間,高順明白了。


    之前是他想得差了。


    或許是病痛幹擾了他的思維,或許是頭疼讓他腦筋遲鈍了,其實他沒有必要殲滅車師後國,尤其是在烏孫參戰之後,他更沒有機會達成這個目標了。


    既然沒有辦法殲滅車師後國,那麽打不打到王庭之處,似乎就並不是那麽的重要。


    目標一更換,思路似乎瞬間就有了。


    『讓卡紮住手,然後叫他過來。叫陳三郎也過來。』高順仰頭,閉上了眼,微微呼出一口氣,說道,『我們要打最後一戰……不能往前,就引他們出來……打完了,就退軍。』


    盧四郎一愣,臉上多了幾分的振奮,便是點了點頭,出去了。


    過了片刻之後,在外頭的哭喊聲漸漸的小了下來。


    又是過了一會兒,盧四郎和卡紮來了。


    高順沒說話,隻是示意兩人坐下,然後微微閉著眼養神。


    陳三郎最後來的,但是沒有人怪他。因為陳三郎的傷勢並不輕。


    高順看了看陳三郎,『怎麽樣,身體還能撐得住麽?』


    陳三郎如今氣血虧虛,即便是就當下這樣走了幾步,似乎也累得不行,有些虛汗冒了出來,但是口中依舊逞強的說道:『沒事,沒什麽……將軍你就下令罷,我還能撐得住!』


    高順微微歎口氣,『三郎,我有個重任要交給你。我要你帶著當下所有的傷兵,再加上兩百護衛,即刻撤離。』


    陳三郎一愣,『將軍!你這是……』


    高順點了點頭,『沒錯,我們要準備撤了,不過,不能就這麽簡單的撤走……』


    高順微微瞄了一旁的卡紮一眼,『現在這個局麵,如果一旦撤退,必然就是相互爭奪,搶奪道路,最後即便是能回西海的,估計也是十不存一。卡紮……如果這時候就直接退軍,你能保證你的手下不丟下你,搶先逃命麽?』


    卡紮吭哧了一下,他原本想要硬氣一些,可是被高順這麽一瞄,便是心中發涼,加上之前因為忍不住怒火殺俘虜宣泄,不由得當下有些心虛,於是嗬嗬假笑了兩聲,算是默認。


    高順在心中暗自歎息,不管怎麽說,附庸軍的體係,依舊是不妥當。不過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附庸軍也必須要用起來,否則肯定會出問題。


    這種時候撤退是再危險不過的舉動,稍有紕漏就會釀成全線崩潰的局麵,高順見過太多這樣的情況了,當年呂布……


    算了,高順微微晃了晃頭,『如今車師烏孫聯手,顯然是要將我們圍堵在務塗穀內,所以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他們引出來……若是不將他們揍疼了,就算是我們想要撤退,也撤不了!他們會死死咬著我們,肯定不會讓我們順利的回軍。卡紮,你還是去詐敗,要裝得像一些,不把車師人打疼,他們不會上當……從石牆這裏往前,你的兵撒出去,能拿什麽我都不管……但是一定要給車師人來個狠的,你手下不是都忍不住要殺俘虜泄憤了麽?現在給你這個機會出口氣……然後我們在務塗穀口給車師人最後一擊!』


    卡紮努力的繃著,盡量讓自己不笑出來。這意味著他可以名正言順的搞錢拿東西了?


    『我在這裏等你三天!你想要怎麽打就怎麽打,想要拿什麽就去拿什麽,但是三天之內你必須要回來……怎麽樣,能不能做得到?』高順問道,『要是做不到,我就讓……』


    『沒問題!將軍!這事情我熟!』卡紮幾乎是蹦起來,拍著胸脯說道,『將軍你放心,我肯定能辦好!』


    『很好……』高順點了點頭說道,『那你先去準備罷,明天一早就出發!』


    卡紮領命,走了。


    盧四郎看著卡紮的背影,沉默了一會兒,對高順說道:『將軍,就靠卡紮那些人……會不會……我的意思是說,萬一……』


    『嗯,是要多做一手準備……所以,陳三郎,你今天晚上就走,記得讓那些俘虜能看見……』高順點了點頭說道,『盧四郎,你帶些人,裝作半夜要殺那些俘虜的樣子,然後「不小心」放走他們……三天之後,我們撤軍,所有我們帶不走的物資,全部都堆上柴火,到時候直接燒了……』


    陳三郎挺直了身軀說道:『將軍,我還可以作戰!我……我可以留下來!叫個曲長帶上傷員回去就行了!』


    『不,』高順拒絕了陳三郎的請求,『就像是驃騎大將軍經常說的那句話……作為一名將軍,有責任帶兵卒出戰,也有責任要帶兵卒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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