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人總歸是不能逼急了,不管如何都是要給一點希望,如果連希望都沒有,難免會發生一些什麽出乎意料的事情出來。


    隻不過有時候,某些人總是看見了杆子總想著往上蹭一下,看看能不能往上爬一爬,有點陽光就像燦爛一把……


    平陽縣城府衙的大廳,人多得就連桌案都擺放不下,隻能擺席子,而且連一人一張都做不到,擠不下,勉勉強強兩人一席,坐得滿滿的。


    一名老者顫顫巍巍的站著,聲音悲愴,老淚縱橫:“……老朽苟活六十有七,經未曾遇此慘事!先祖不辭辛苦,維桑與梓,躬耕稼穡,桑婦宵興,農夫宿野,勤勤懇懇,歲暮奚冀,以儲儋石……如今……如今,禍兮突臨,惡錢橫行,物價盈沸,民不聊生……吾等家業,毀於旦夕,痛哉!痛哉!嗚呼!老朽九泉之下,有何麵目見先祖焉!”


    言畢,雙手掩麵,竟發悲聲。


    老者的發言,讓廳堂之內的一幫眾人頓時心有切切,一時間附言有之,歎息有之,悲哭有之,頓時間淒淒慘慘,悲悲切切的亂成一團。


    杜遠看了看斐潛,這個情況他也始料未及,而且領頭的又是一個老者,就連勸說也不知要如何開口,頓時有些沒了主意。


    斐潛滿麵嚴肅的緩緩站了起來,忽然舉起袖子遮住了臉,哽咽的說道:“各位鄉老所言……潛亦感同身受,悲痛莫名,不能自己,容吾暫辟……文正……”


    “臣在。”杜遠弓身答應一聲。


    斐潛一麵用袖子遮著臉,發著悲聲,一麵快速的往後堂走去,說道:“……多備茶水,切莫慢待……”然後就消失在了屏風之後,轉到後堂去了。


    臉上還有幾顆眼淚的老者頓時淩亂了,張嘴結舌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伸著一隻手顫顫巍巍,似乎是想挽留斐潛一般,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繼續站著好,還是坐下來好。


    杜遠一個機靈,連忙高聲叫了侍者進來,吩咐要給廳堂之內的人備好茶水,然後也拱了拱手,以安撫斐潛的理由,也跟著進入後堂,卻看見斐潛正背著手,優哉遊哉的在後院渡著方步,哪裏有什麽一絲一毫的悲傷?


    杜遠走到了斐潛身邊拱了拱手。


    斐潛慢悠悠的說道:“像這種事,本來就不是我們著急,所以也不必跟著他們的步調,被他們牽著走……你派個人盯著就可以了,什麽時候他們都不說話了,什麽時候你再進去……若是還有人哭鬧,你便出來……”


    杜遠沒有經驗,但是斐潛有啊。


    這種事情,斐潛在後世經曆得多了,大爺大媽級別的往往都是主力軍,碰又碰不得,說也說不得,若是跟著這些大爺大媽的節奏,那簡直是會扯到九霄雲外去,就算是神仙也不一定能拉得回來。


    所以隻能是冷處理,大家都冷靜一些,分清楚了主次,知道了不哭不鬧才能更好的解決問題的時候,才能夠坐下來談。


    不過像那種反複哭鬧耍脾氣的,還是沒有,畢竟這些人都是家族當中能說得上話的,多少也懂得一些是非,見一手的感情牌變成了廢牌,也都收斂了許多,不久之後便安靜下來,誰也不說話,都在廳堂之內靜靜的等待著……


    斐潛慢慢的走了進來,坐到廳堂正中,左右掃視了一下,緩緩的說道:“悲切之心,人皆有之,然滿懷激蕩,可滿廩倉?可除錢惡?可免災禍?”


    眾人啜啜無言。


    斐潛又等了一會兒,看眾人皆沒有出言,便示意那一名領頭哭訴的老者,說道:“老丈,敢問郡望何處?”


    “老朽聞喜孫氏。”


    斐潛點點頭,然後又連問幾人,然後說道:“可有平陽人氏?”


    有才怪了……


    眾人默然以對。


    斐潛微微的一笑,說道:“各位具為河東人士,又非平陽治下,何來尋吾,當尋河東王公才是!”言畢就做勢要送客。


    頓時引起一陣騷亂,有一人情急之下竟出聲說道:“王使君閉門稱病,如何見得!”


    因為見不到王邑,所以就來找我了是吧?


    斐潛笑笑,不說話。


    堂下眾人其實心情都跟啃了一坨屎差不多,明明知道當下這個局麵,多半有斐潛的一大部分的因素,然而就是毫無辦法,就連河東最大的家族都铩羽而歸,他們這些小魚小蝦能幹啥?


    眾人漸漸安靜下來,為首的孫氏老者長揖道:“如今吾等皆走投無路矣,懇請中郎指引一二!”


    斐潛慢悠悠的一條一條的說,還一邊扒拉著手指頭:“非吾治下,亦非吾民,此乃其一;買賣之始,皆為情願,此乃其二;惡錢橫行,亦非吾鑄,此乃其三;此外,莫非汝等以為以吾一人之力,便可絕此惡錢,平抑物價?”


    斐潛說的很實際,也很理所當然。


    不管古代還是現代,誰掌握了第一手的信息,誰就能領先,誰就占便宜。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滿臉的沮喪,斐潛說的一點都沒有錯,就連反駁都找不到什麽借口,如果不是雍州突然冒出了惡錢的這一攤子事情,這些人大多數都還興高采烈的等著數錢呢……


    現在雖然隱隱知道斐潛可能是借著這個惡錢之機狠狠撈了一筆,但是證據呢?難道在一個月前就能得知董卓要鑄造惡錢了?


    有什麽證據,又有誰會相信?


    孫氏老者顫抖著走了出來,叩拜而道:“如中郎願伸援手,今後中郎但有所命,聞喜孫氏皆絕不推辭!”


    眾人恍然,連忙一同下拜,皆稱如是。


    斐潛連忙上前扶起孫氏老者,並示意眾人一並起身,然後沉吟良久說了一句:“風物應放眼,京兆惡錢傳至此地,約時近月,不知至冀豫,又需多少時日?”


    這就是眼光的問題了,堂內的這些人一輩子基本上都是在自己莊園內度過,如果不是這一次的惡錢影響,說不定有的人還不一定出遠門東奔西走的找王邑,找斐潛了,更不用說把眼光放到全國範圍了。


    而且若真的有那種眼光,現在人也不會在這裏,說不定已經在去往冀豫的路途上了……


    斐潛也不管他們這些人聽明白了沒有,笑眯眯的說道:“平陽百業待興,急需各類物資,各位若有盈餘之物,不妨來此相互各取所需……文正,好好招待各位鄉老,吾尚有公務,就不奉陪了……”


    這種好事,當然是大家一起參與才會比較有意思吧……


    況且這些人的尿性,絕對不會滿足於止損,定然會千方百計的奪取其他尚未受到惡錢影響的區域的利益……


    在正餐開始之前,先來碗頭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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