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對岸的胡軫坐在馬背上,也是緊緊的關注著皇甫嵩的動向。雖然賈詡說的時候信心滿滿,但是胡軫卻不知道皇甫嵩會不會按照賈詡所說的一般,如今見皇甫嵩的兵卒緩下來了,不由得心中大定。


    賈詡原本計劃當中就是沒想著用這些普通百姓就能阻擋住楊彪皇甫嵩的腳步,這些百姓隻不過是為了爭取一點時間來搜羅更多的在長安城當中的百官而已。


    什麽叫物傷其類?


    一個普通的人會因為死了一群螞蟻,又或是死了幾窩蜜蜂,更甚者是宰殺了幾棚的牛羊而傷心難過,悲痛欲絕麽?


    多半不會。


    說不定還會痛痛快快的張開大嘴,準備吃一頓正兒八經的螞蟻上樹,牛羊饕餮豪華盛宴而開心興奮……


    為何?


    就是物傷其類。


    和普通人沒有把牛羊這些牲畜當成自己的同類一樣,楊彪和皇甫嵩也同樣沒有把處於大漢最底層的這些百姓當成是自己的同類。


    這些百姓,這些黔首,這些布衣,這些黎民,隻是一群螻蟻,隻是一群工蜂,隻是一群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的飛蛾,隻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夏蟲。


    就像是後世,雖然每個公司都在叫囂著“顧客是上帝”,“消費者是衣食父母”,但是知道他們老總在集結營銷部、企劃部在開會時候說的是什麽?手中捏著的報告又寫的是什麽?


    一模一樣的道理。


    大漢的這些愚鈍的百姓千千萬萬,死上十萬,甚至幾十萬又能算得了什麽呢?


    但是士族不一樣了……


    士族才是人啊!


    這些士族子弟,才是楊彪和皇甫嵩在意識形態裏麵屬於真正的人啊!


    這些被捆綁起來,推到了陣前的這些士族子弟,才是楊彪和皇甫嵩心目當中的同類!


    而對於胡軫來說,他卻並沒有想那麽多,隻不過聽從賈詡的計策安排行事而已,看見了當下皇甫嵩的反應,終於是鬆了一口氣。


    兵家之事,本身就是憑借這一股血勇之氣,現在皇甫嵩的這些兵卒,最先的銳氣已經在長安百姓上消耗大半,現在又被硬生生停住了腳步,不管是從精神上還是從身體上,疲憊感會很快的翻湧上來,時間拖得越久,也就越沒有機會再打下去了。


    楊彪也趕了上來,見到橋對岸的情形,不由得也發懵了片刻,然後旋即高聲喝道:“胡軫!汝竟行此卑鄙之事,膽敢屠戮堂堂朝廷大臣諸公之子嗣,罪大惡極……”


    還沒等楊彪說完,胡軫仰天哈哈大笑,向後一指,說道:“楊公!少來這套!要栽贓嫁禍也要看清楚!你且看看城頭之上!”


    楊彪猛地轉頭一看,隻見遠遠的長安城頭之上,影影倬倬在火光中出現了不少的人,依稀還能辨認的出就是那些子嗣被捆綁而來的山東士族,朝中的大員。


    “這……這……”見到這般情形,楊彪也是什麽話都說不下去了。


    若隻是依著楊彪方才的想法,講這些事情硬賴到西涼兵上,縱然是有百姓和兵卒,不過在亂軍當中誰能講的完全清楚,再付出一些利益妥協之後,多少也可以糊弄過去,但是現在要當著這些朝中官員的麵,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出手,這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了。


    皇甫嵩不想擔這個責任,難道他楊彪就膽敢這麽多的山東士族作對了?


    難道自己先去殺了這些人,再去這些山東士族麵前剖腹謝罪?


    開什麽玩笑?


    就算是自己不想要這條小命了,但是楊家的顏麵呢?


    弘農楊家的前程呢?


    若是沒有了這些次一等的士族附庸和支持,那還能是天下冠族麽?


    弘農已經算是被董卓廢掉了大半了,如果再失去了這些士族們的支持,將來還怎麽和袁家去爭?


    “某也不多說其他,今日之內,你我暫且休兵,明日天明我就放了這些人,大家做上一場!各憑真本事!如何?”胡軫大大咧咧的吼道,“若楊公不同意,大可以盡管攻過來!某等大不了即刻便往西而逃!反正某的兒郎也撈夠好處了!哈哈哈哈,就算是占山為王也夠快活一陣了!隻不過……嘿嘿嘿嘿,看楊公如何麵對朝中官員?!有何麵目重返山東?!”


    楊彪雙手緊緊的攥在一起,指甲都嵌到了肉裏,“……若明日汝等又行此卑劣之事,又待如何?”


    胡軫嗤的一聲,然後拍著胸脯,一點麵子都沒給楊彪留下,說道:“要不是老子兒郎們都是遠道而來,都沒有好好修整過,哪裏還會用這種惡心的方法?楊公盡管放心,明日天明,某定然放人!某乃西涼漢子,吐個唾沫砸個坑,肯定說話算話!豈能像某些雜種一樣,當麵笑哈哈,背後立刻下刀子?”


    “……便依汝言,暫且休兵!”楊彪沉默了一會兒,就當做聽不出來胡軫的譏諷,揚聲說道,“各位世侄!楊某便隻能做如此了,明日若是這賊再行此卑劣手段……楊某也是無能為力了!”


    “重複楊公之言!”皇甫嵩當即下令道。


    “暫且休兵……”當即兵卒就齊聲重複了起來,為的就是讓城頭上的官員們也能聽到,隻不過眼下這個情形,卻顯得那麽的諷刺和可笑。


    死了多少黔首,沾染上了多少百姓的鮮血都不能停下來的兵陣腳步,卻因為幾十個朝中大員的子嗣停住了。


    皇宮之內,劉家的天子安危還不得而知,兩家軍隊就已經在交換著籌碼,隔著已經被染成了血河的渭水相互談判。


    大漢的軍隊,一隻強悍的邊軍,一隻精壯的禁軍,在此時此刻,手中的刀槍上麵沾染的不是外族,不是蠻夷,更不是侵略者的鮮血,而是爭相砍下了自家的百姓的頭顱。


    蒼天之上,烏雲翻滾。


    大地之上,血肉橫流。


    長安城頭的火光和黑煙似乎都在哭泣著、呐喊著、詢問著:


    這難道就是大漢?


    這難道就是曆經了四百餘年,跌宕起伏的大漢?


    這難道就是煌煌多少人傑,曾經橫跨東西,遠擊漠北,發出振聾發聵“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的大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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