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夏牟,在武功縣城,並沒有如同上報的軍情一般緊急窘迫,相反,而是輕鬆愜意。


    在得到了種劭的最新一波的援助之後,如今的夏牟是要錢糧有錢糧,要兵卒有兵卒,而且又是據城而守,雖然武功的城防比不上什麽雄關要塞,但是也不是西涼這些兵卒能夠輕易拿的下來的。


    向長安的種劭上報所謂的緊急軍情,也不過就是常用的手段罷了。


    將領統兵在外,如果不懂得展示自己的辛勞,不懂得上報些虛虛實實的軍情,又怎麽能獲得朝廷的重視?


    將事態講得嚴重些,一麵也不會有什麽人覺得自己這裏比較輕易,然後就有一些小心思,另外一方麵也可以展示出自己的辛勞和努力,以及與武功縣城存亡一體的決心,如以一來,勝利之後自然論功行賞也會高上幾分。


    這種事情夏牟自然是做的熟練。


    當然,守城的事情,夏牟身為老將,同樣也不含糊,畢竟牽扯到自家的性命。不管是滾木礌石,還是弓弩箭矢,基本上都是備得足足的,加上一些零碎的七七八八的火油金汁之類的,同樣也是不少。


    因此韓遂和樊稠領兵而來的時候,嚐試了幾次,便放棄了蟻附攻城,實在是損失有些大,承受不起,在城外駐紮了下來,如此拉鋸了幾天之後,隨著時間的推移,武功城外的西涼兵便漸漸的缺糧了。


    這個當然是夏牟喜聞樂見的,而且為此還頗為自得。


    武功的城牆不高,但是站在城牆之上,依舊可以將城下的西涼營寨收進眼中,夏牟也是沙場老將了,對於糧草這點敏銳度還是非常的高的,在看見西涼兵派小隊四處樵采的次數和人數多了起來,就推測出城下的西涼兵糧草已經是入不敷出了。


    當夏牟將這個論斷講給自己手下的將校們聽的時候,收獲了一圈的崇拜的眼神和奉承的言語,因為大家都是領過兵的,深知兵糧不濟,便是須臾之間土崩瓦解的節奏,眼下夏將軍明顯就是要再立新功的節奏,當然要好好捧上一捧,說不定自己也可以沾點光不是麽?


    夏牟雖然嘴上謙遜,然而心中怡然,在多熬得幾天,便是連打都不用打,便可以坐收一場大功的啊……


    “羔裘豹褎,今可得矣……”


    夏牟得意的撚了撚胡須,輕聲說道,正準備結束今日例行公事,剛剛回轉了一半,忽然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便停下了腳步,再次回頭細細觀察起城下的西涼兵卒的大營來,越看就越是覺得有些怪異。


    夏牟看著看著,眉頭緊皺,感覺就好像是有什麽東西就腦海當中一樣,但就是撈不出來,鬱悶了半響之後,還是沒能夠想出來,便搖了搖頭,慢慢的往回走。


    待回到了武功城內的府衙的時候,夏牟仍在不停的思索著,人老了,或許經驗上是比年輕人要多一些,但是精力上和腦筋轉動的速度就比年輕的時候差了許多。


    堂前梨樹之上,幾個鳥雀嘰嘰喳喳,跳來跳去,吵得夏牟的精力有些不能集中,正皺眉間,準備叫人將這些呱噪的鳥雀轟趕之時,忽然想到了什麽,便急急又從府衙衝到了城池之上,再次審視起西涼的營寨來,片刻之後,猛的一擊城牆的城垛,怒聲說道:“好賊子!竟然連某也險些瞞過!”


    城門上的值守都尉正奇怪夏牟為何去而複返,見夏牟如此說法,不由得問道:“將軍?這個……不知所言何事?”


    夏牟用手一指城下的西涼營寨說道:“兵法有言,杖而立者,饑也!鳥集者,虛也!如今西涼賊兵營中多有杖者,且鳥雀盤旋不去,恐營中兵卒已假借樵采,脫營而走也!”


    “啊?”都尉有些茫然。


    夏牟一跺腳,高聲喝道:“來人!擊鼓聚將!今日必破賊營!”


    西涼兵卒的營寨果然是個空營,夏牟一發兵出城,西涼營寨的殘存的兵卒頓時一哄而散,跑的比什麽都快,雖然是將營寨付之一炬,卻沒有多少的收獲。


    正在夏牟琢磨這這些金蟬脫殼的西涼兵到了那個地方去的時候,從西北麵的而來的幾名騎兵趕到了武功。


    遠道而來的騎兵渾身上下狼狽不堪,泥灰汗水混在在一處,胳膊之上還有不知道是刀傷還是箭傷,就連用來捆紮傷口的布條也是黑紅一片,失去了原本的顏色。


    騎兵見到夏牟,連忙拜倒在地,掏出懷中的求援書信,痛聲道:“將軍!美陽危急!西涼賊繞道功水,兵臨城下!卑職冒死得出,望將軍速援美陽!”


    什麽?


    夏牟原本拉達著的三角眼皮一下子全部睜開了,西涼賊兵竟然去了美陽!


    原本美陽是郭汜的封邑,但是郭汜不是死了麽,因此也就等於是被朝廷收回了,不過之前郭汜在位的時候,沒少往自己封邑裏麵倒騰物資,所以現在的美陽之內估計還有不少的糧草物資,隻不過之前郭汜安排在美陽駐守的兵卒才剛剛被收拾完,還沒有來得及派遣其他的將校兵卒去駐守,現在美陽恐怕頂多就是一個假校尉在統領著七八百的郡兵吧……


    壞了!夏牟的臉色不由得一變……


    武功此處距離美陽還有一點距離,聽不見也看不到美陽縣城戰場的慘烈狀況,然而從前來報信騎兵身上,也能察覺一二,這讓原本胸有成竹的夏牟,一下子就有些無所適從了。


    一旁豎立著的戰旗依舊在風中不斷的翻卷,鮮紅的旗麵看起來不再像是喜慶,而是如同鮮豔的鮮血在翻滾,仿佛下一刻就要流淌下來一樣。


    離開武功去支援美陽?


    離開器械齊全,準備妥當的武功縣城,去支援那個不知何時就會陷落的美陽縣城?


    “……某已知曉……”夏牟揮了揮手,讓受傷的報信騎兵先行下去。


    夏牟微微仰著頭,望著大廳之上的橫梁,默然不語。


    隻要在武功,隻要這武功縣城之內的糧草消耗殆盡之前,這雖說不是太大的武功縣城,必然是穩穩當當的,比起其他縣城來說,這武功城內,糧倉是滿的,箭矢是足的,就連備用準備更換的弓弦,各種槍頭甲片等等各式各樣的兵刃甲胄都是充足的,用來守城的器械,都已經準備停當,城池之上的滾木礌石就不說了,在牆垛內圈又豎起了一層層傍牌,城門洞內也塞了幾輛裝著砂石的輜重車,滅火器物就堆放在城池牆角,還有隨時可以布設並且鎖連起來的鹿砦,更不用說大量的輔兵和民夫,都在城中待命。


    在這個武功城內,別說西涼兵不足一萬的兵力,就算是來了兩三萬,夏牟照樣有把握將其牢牢擋在城外!


    所有人都做好了等待西涼兵垂死反撲的準備。


    夏牟帶領前來駐守武功縣城的,不管是軍官還是普通兵卒,都是宿將和久戰之兵,都是忠心於朝廷社稷。夏牟原先估計,雖然西涼人這次撲擊必然是凶猛,但是最為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隻需要支撐過去幾天,在自己的指揮調度之下,就可以將西涼賊兵拖入無糧已繼的深淵,到時候,便可輕而易舉的獲取勝利的果實。


    而且這樣的計劃,一開始也是進行的相當順利,直到今天。


    聽聞美陽拚死傳來的軍情,夏牟的心簡直就跟裝了幾十隻的馬猴一般,重又重的要死,撓又撓得難受……


    此時此刻,隨著夏牟一同來到武功,並在身邊的跟隨服侍的,都是他提拔起來的自己家族裏麵的子侄。這些夏氏的子弟,統領他的親兵,一方麵積累軍旅的經驗,一方麵也是衛護著夏牟的安全。


    這些夏氏的子弟們現在要上戰場,肯定還是差了一些,但是夏牟也不認為,用人唯親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難道防著自家的子弟不用,然後非要去用外人才算是道理?以自己的如今的身份之尊,用些自家的子弟,還有什麽問題?


    用這些相比較而言會貼心一些的子侄,也算是給夏牟自己提前給他們鋪墊的一個進身之階,況且這些夏氏的子弟們伺候起他來,自然是會比那些一般的普通人要更加的周至和細密,也會更加的放心。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這些夏氏的子弟們,多半都完全未曾經曆過兵事,沒有正式上過什麽戰場,就算是來武功縣城的這些天,也沒有實際帶領過什麽兵卒,主要還是跟在夏牟的身邊學習,絕大多數的時間,還是花在安排服侍夏牟的生活上麵,當然,統兵的基礎知識多少也是能學一些的。


    另外還有一些門客和幕僚,此時聽聞了有緊急軍情,也都紛紛的聚集而來。


    漢代,門生故吏這個是一種慣例,也是一種人脈網絡,在夏牟複出,獲得了九卿之位的時候,許多原本沒有什麽路子的官吏,便紛紛找到了夏牟的門下,多少混一些資曆軍功什麽的,來方便以後的仕途更上一步。


    漢王朝雖然官位眾多,朝堂之上,各地郡守當中也有不少職位,但是要想從人群當中脫穎而出,在一群郎官預備役裏麵真正能夠獲得實權,卻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因此在種劭夏牟等人重新獲得了朝廷話語權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便紅了眼睛,要鑽到種劭夏牟的身邊,拜倒在夏牟麵前……


    能當上夏牟的門生和幕僚,當然也不是什麽愚鈍之輩,指點江山未必人人都可以有,不過講起行政軍事來頭頭是道也是少不了的,隨著夏牟來到武功縣城之後,麵對著日益困頓的西涼兵卒,更是不少人寫下來了不少激昂文字,意氣風發得不行。


    不過當得知美陽遇襲之後,這些門生和幕僚,臉上的表情就精彩極了,一個個都似乎是聽聞了什麽聳人之事一般,一時間麵麵相覷,啞然無言。


    “爾等有何良策,便可說來……”夏牟沉默了一會兒,發言詢問道。


    當即便有人上前說道:“稟廷尉,美陽……不可救!倉促發兵,恐被賊軍所乘!”


    這些門生幕僚,進了夏牟的門,便算是夏牟的這個派係的了,確切的說,就是基本上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夏牟捆綁在一起,成也夏牟敗也夏牟的類型,所以當下遇到這種切身關係著安危動向的事情上麵,便立刻清楚的分析相關的厲害起來。


    “若不發兵,則失側翼……”夏牟皺著眉,一張老臉上全數寫著難辦二字,“西涼賊獲美陽之糧,進可攻京都,退可返西涼,難啊……”


    一名幕僚嘿然道:“廷尉明鑒,美陽亦有兵將,又有糧草,豈是西涼賊子旦旬可下?反倒是武功此地乃兵道重地,若是輕離……望廷尉三思……”


    夏牟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依舊皺著眉頭。


    另外一人拱手說道:“敢問廷尉,朝中可有明令,須某等救援美陽?”


    “暫無。”夏牟的花白眉毛動了動。


    “敢問廷尉,美陽重乎?京都重乎?”此人又問道。


    “自是京都。”夏牟正容道。


    “如此便易也。”此人拱拱手,儀態堂堂的說道,“西涼賊兵飄忽不定,吾等禦於武功,其便北逃美陽。若吾等出師追擊,賊兵又改道他縣,又當如何應對?此乃西涼賊兵疲軍之計爾。當下之策,便堅守此地,若西涼膽敢進犯京都,便可返師,前後夾擊於長安城下,如此一戰而定,方為萬全之策。”


    夏牟沉吟良久,點點頭說道:“……此言善也……速上報長安,言吾等已破武功賊軍大營,西涼諸賊多數逃竄……美陽之事,押後再報……”


    這個事情,也隻能暫時先這樣處理了,總不能說自己才剛剛要了大量的物資,轉眼之間就中了西涼賊兵的金蟬脫殼的計策,然後被耍了一道,如此一來,自己的老臉要往哪裏放?


    至於要不要援兵美陽……


    這個,再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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