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驃騎府節堂。


    江東奸細準備隨天使出關?斐潛問道。


    龐統和闞澤齊齊點頭。


    給斐潛加封驃騎大將軍的事情麽,並不是什麽會讓山東士族覺得榮耀的事情,在完成了相關的事情交代之後,都沒有等到斐潛舉辦具體的儀式,也沒有要參加的欲望,就向斐潛表示準備回去。或者是為了避嫌,又或是為了擺明大家各自玩各自的,山西別來攪合山東,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反正宣讀了表彰就要走,至於慶典什麽的就是斐潛自己的事情了,他不參加。


    不知道怎麽回事,被盯著的江東奸細就和前來的天使勾搭上了,然後約好要一同出關


    於是龐統和闞澤就找到了斐潛,詢問要不要進行抓捕。


    畢竟一旦出關就不好弄了,除非假扮山賊路匪什麽的搞一票


    而且用這個辦法,是會被人嗤笑的,就像是當年袁紹袁術對待朝堂天使一樣,需要的時候就會被人拿出來舉例。


    斐潛手指輕輕在桌案上敲著,過了片刻之後說道,不必抓捕放其出關!


    龐統微微皺了皺眉毛,沒說什麽,但是闞澤卻忍不住問道:敢問主公,這這是為何?


    之前組織闞澤抓捕,可以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 以船模為餌料,摸清楚所有入侵關中的江東奸細的脈絡, 但是現在眼見著就要被帶走出關了, 雖然說闞澤大概猜到了船模可能有些問題, 但是就這樣白白被江東奸細帶走了?他多少心中有些不甘心。


    來來,坐。。斐潛招呼著讓仆從上茶, 稍安勿躁


    龐統和闞澤對視一眼,然後先後落座。


    生命有時候就像是老天爺的一個交易,或許可以在老天爺給出的貨物裏麵, 選擇這一堆或是那一堆,但是老天爺不會給與太多猶豫的時間,在期限到來之前要麽是要選一個,要麽是直接塞過來一個, 然後買定離手,離櫃概不負責。


    任何東西,老天爺在後麵都偷偷的標上了價格,而這個價格, 或許並不是標在貨物的表麵上, 或許根本就和貨物表麵上的標注完全不一樣。


    就像是斐潛免費送出去的一些技術和情報


    在後世的時候,斐潛其實也不能理解為什麽有一些大的公司企業, 並不熱衷於打假, 亦或是禁止盜版等行為, 甚至還會主動的放棄向製造假貨的進行索賠,亦或是給某些造假者背書。


    這樣的行為在某些程度上, 就和腐敗的貪官在台上大肆宣揚要清廉, 要反腐,要還百姓一個朗朗青天雲雲, 諸如此類是一樣的。


    但是到了當下,斐潛漸漸的知曉了其中的奧秘。


    之所以稱之為奧秘,那麽就是不可公然宣之於外的東西


    尤其是在大漢當下要讓人搞清楚免費的東西其實更昂貴的概念, 並不像是後世那麽簡單的事情。更何況在後世之中, 也是非常多的人明明知道有這麽一句話,但是依舊會一而再, 再而三的跌倒坑中。


    很多事情, 不要看廣告, 要看實際的療效, 別聽嘴上吹得多響,要看實際在做了一些什麽事情。


    比如江東這些家夥在斐潛等人眼皮子低下的活動,真以為是如何的隱蔽?


    一般來說,在茫茫的人海當中,將這些家夥找出來的階段是最難的,而一旦被找到了,那麽接下來的事情就沒有什麽難度了。


    然而,在尋找和發現這些人的過程,真的會很難麽?


    要知道,斐潛在關中三輔這裏, 是有圍牆的,所有進入的人都是要經過備案的,隻要花一些苯功夫, 絕對可以篩查到某些人從哪個地方進來, 又在那個地方消失,在哪裏產生了變化。這種事情,甚至都不需要闞澤這樣的中層官吏去處理, 隻需要幾個剛剛進入官場的書佐文吏,篩查一遍,一個月之內就肯定能找出一些可疑的線索來。


    畢竟在大漢當下,這些所謂的奸細和間諜,都沒有像是電影電視上詹姆士幫的本事,粗淺毛躁,甚至公然留下的是真實本人的線索


    找到人,並不進行抓捕,是因為不抓這些人,帶給斐潛的利益會更大,更多。沒錯,盜版所帶來的的利益,遠遠大於清剿這些奸細間諜的行動所直接獲得的。


    能夠從斐潛這裏免費的得到各種新奇的東西, 乃至於更先進的技術,那麽這些地方諸侯各地豪強,之中會有多少人有雄心有毅力,舍得投入大量的精力財力物力去讓工匠去研製和斐潛完全不同的技術麽?


    免費的!


    偷來的!


    盜版的!


    零元購!


    不用自己多費腦筋, 隻要派上那麽幾個人,有一些風險,就能從斐潛這裏將東西偷來,這難道不香麽?那麽還需要自己辛辛苦苦的去研究麽?然後不知道自己專研的東西是否有用,什麽時候才能成功?


    天下舟船,款式眾多,皆各有差別。便如經文所注,各家皆有不同而如今若是青龍寺大論鄭公注經事成斐潛意有所指的緩緩說道,這三禮之注一出,且問天下治禮者何哀乎?


    在這一次青龍寺大論的轟轟烈烈的注經活動之中,鄭玄已經是放話出來了,他要專注於三禮的注解。至於其他的經文,就讓給其他的大儒了。


    坐在一旁的龐統和闞澤自然明白什麽是三禮,所以便是微微點頭,並且略有所思。


    三禮之所以重,乃其為製也。斐潛繼續說道,提綱挈領,得所唯一。


    斐潛豎起了一根手指,在龐統和闞澤麵前晃動了一下,頗有些像是什麽菩提子點化孫猴子的那根手指頭。


    三禮注,就是鄭玄當下最大的利益點。那麽鄭玄會在乎他辛辛苦苦的注解出來的三禮注被人抄襲,盜版,然後一文錢都不給鄭玄,就這樣傳播而開麽?不,鄭玄寧可不要這些錢財,他還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來抄襲盜版他的三禮注!


    如此一來,鄭學就可滿天下!


    這是多大的一個ip啊!


    至於那些之前和鄭玄同時間,在不同的地方,也在專研和注解著三禮,但是相對來說比較默默無聞的小學者,會不會因此而受到損害


    誰在乎?


    斐潛需要通過鄭玄等人的注經行為,對山東士族自詡為傲的文化層麵上形成暴擊,打擊其自豪感,摧毀其自尊心,讓這些山東士族上下在潛移默化之中認可關中的文化理念,樹立起大漢新的風尚標。


    鄭玄需要確立鄭學的名頭。孔學先美於前,鄭學自然也是不甘於後。鄭玄想要的是幾十年後,百年後的未來利益,是北海鄭氏的門楣光大,是世人一談起三禮來,便是唯有鄭學。


    鄭玄當下已經陸陸續續的收養了一些流民之中較為聰慧的孩童,雖說有一定的善舉之意,但是其根本的用意麽,依舊是為了鄭氏的利益


    至於其他的大小儒者,不管是原本在關中的,亦或是其他地區趕來的大儒,比如司馬徽,比如盧植之子盧毓,比如清河崔林,還有據說還在路上的管寧等等,不也是興衝衝的要來分食這一杯羹麽?


    龐統目光閃動,他可以說是最先理解斐潛想法的幾個人之一,便是宛如農工之學?


    斐潛笑了笑,微微點頭。


    闞澤顯然是想到了一些什麽,麵色有些嚴肅起來。


    斐潛手指頭在桌案上輕輕的敲擊著,關中河東有屯田,兗州豫州亦有屯田,江東也有屯田先不說各處屯田之製差異且有一問,為何新莽之時欲求公田而不得,如今屯田便可行?如今屯田既廣之,為何先帝之時便無人以用之?


    龐統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始摸著自己的胖下巴。


    闞澤在一旁皺著眉頭,半響才說道:啟稟主公,莫非是非當其時乎?


    斐潛嗬嗬笑笑,點了點頭,那麽這個時,又如何確定?


    這個問題一出,龐統越發的摸著下巴,闞澤的眉頭也皺得更深了。


    漢代初之時,確實是非常重視自耕農,並且大力提倡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體係,推崇以家庭為自然經濟體以及收稅的基礎單位,企圖取締舊有貴族的大莊園經濟,為了保障個體農夫這種自然經濟體的獨立與安全,漢初朝堂還采取過一係列幹預性措施,並且成功的引發了舊貴族的不滿,從而導致漢代諸侯國第一次大規模叛亂。


    隨後舊貴族大莊園經濟體被鎮壓之後,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對漢代的糧食和其他重要經濟民生產物促進了發展,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一代代的大家族的興起,原本作為分散的,基礎的生產單位,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體又重新被破壞,然後被大莊園模式所取代


    新莽時期企圖再次打破這些大經濟體,卻遭到了反噬。


    王莽同誌沒能抗住,一開始以為自己優勢很大,f2a了上去,結果一場大戰下來發現小醜竟然是自己,飛龍騎臉都輸了,最終隻能是罵罵咧咧的打出了gg


    而事實上,在劉秀上台之後,同樣進行了土地的再分割,損了山西關中而廢了冀州豫州,但是在這個時候,又沒有什麽大規模的反抗了。


    曆史上是曹操進行了屯田,而後江東川蜀也跟著做,而當下是斐潛在河東關中先開展了屯田,然後曹操孫權跟著學。這個屯田製度,其實和王莽時期的被反抗的井田法在很多地方都有一些相似,可是為什麽沒有大規模的叛亂了?


    漢朝主要經濟基地在渭河流城和大河下遊。


    就是關中三輔和冀州豫州兩個區域。


    天有四季,地有南北斐潛輕聲說道,此乃人盡皆知之事也北地宜粟稷,耐寒抗旱,麥則需有渠溉


    大漢的關中隴右,河東太原一帶的氣候大致相同,都是偏向於大陸性的氣候模式,冬季幹燥,夏季不是很長,降雨主要集中在春季,和大河中下遊,以及江東地區的氣候是不太一樣的。


    這些氣候的不同,土壤的差異,導致在耕作技術上和日常勞作上都需要采用不同的方式方法。西北地區,黃土肥沃,利於表麵上的栽培,但是水分蒸發和水土流失嚴重,而相反的江東區域則是水份太多,有時候保持有效的排水比灌溉還更重要。


    原本各地之民,當有各地之法斐潛聲音不大,但是所說的內容不由得讓龐統和闞澤都有些毛骨悚然起來,如今農工學士遍布大河上下,東西南北昔日若有不解疑難之處,其農多思之大河下遊,與關中不同,其地當以重犁,以深耕翻作隻不過如今這深耕之犁卻日漸稀少而黃氏犁,卻漸漸增多


    在漢代大河中下遊地區,勤勞的農夫早就發現要耕作黏性更大的中原土壤,需要采用和黃土高原之上完全不同的耕作方式。尤其是深耕重犁,主要就是為了適應氣候潮濕,土壤粘重,需要充分的破碎土塊,以進行排除多餘的水分和去除潛藏在土壤深處的蟲卵。


    而黃氏犁,雖說省力,可以用畜牧犁田,也可用人力拉犁,但是黃氏犁主要還是針對著黃土高原這一帶的耕作,結構輕便,不能算是重犁,雖然說不是不可以用來深耕,但是深耕所耗費的氣力遠遠多餘原本在大河中下遊的舊式重犁。


    那麽,為什麽在沒有出現黃氏犁之前,大河中下遊以及江淮區域還有舊式重犁,而現在舊式重犁就漸漸沒人用了呢?


    因為黃氏犁輕便,用鐵少,可以淺耕,也可以深耕,可以用畜牧之力,也可以用人拉,可以說幾乎沒有短板。


    更重要的是黃氏犁免費!


    有了多麵手,什麽都能對付的黃氏犁,還會有誰再去研究費鐵更多,隻能適用於深耕的重犁呢?就像是後世東北大豆,又有誰知道其幾度降到了瀕臨滅絕的紅線上?


    孝武之時,大興水利。水工齊人測量河川,征發數萬卒修挖灌渠,引渭水直通大河,益田萬餘頃。又有龍首渠,穿洛水灌溉重泉,至商顏山下,亦驅鹽鹵之地,增莊禾之收。斐潛目光深遠,眺望著長空,說道,此外還有白渠,溉田四千五百餘頃,渠成之時,人樂其利,作歌讚美,曰鄭國在於前,白渠起於後


    秦朝修建了兩個巨大的水利工程,鄭國渠和都江堰,而漢代統一之後,漢武帝為了擴大生產,積蓄力量,也是大興水利,從關中到冀州,從中原到江淮,這些水利工程使得大漢當時糧食產量得到了極大的提升,並且在這些土地上的耕作者,也從中獲益。


    修葺溝渠,修挖灌溉之事,顯然利於萬民斐潛嗬嗬笑著,為何各地諸侯少有為之?莫說一國之渠所耗人力如何,便是一郡之渠如何?一縣之渠呢?若免其收買人心,籠絡民意之罪,便有無數良善傳家,耗財萬千,以修溝渠乎?


    很顯然,並不會。


    或許有個別願意,但是大多數的這些地主豪強,寧願自家的錢財囤積,銅錢腐蝕,糧草腐朽都不會拿出來捐獻的


    可以占人便宜,自然是多多益善。


    免費的,便是什麽都好。


    都免費了哦,還要什麽自行車?


    但是如果是自己需要付出,做出貢獻的呢?


    君不見直至民智稍開的後世之中,但凡是做點好事,都被一群鍵盤譏諷是各種聖母,嘲笑是屏蔽轉世?


    後孝武又集鹽鐵斐潛笑著,就像是看見了一些表麵上文質彬彬道貌岸然,實際上貪生怕死貪婪無度的那些人,便是萬千不妥,與民爭利屯田之法,農工之學,便是如此,何其相似也


    先暫且不管黃氏犁裏麵隱藏的雷,就單說黃氏犁如果不是免費的,斐潛想要將其推廣的全國各地,需要花費多少功夫?那些被侵犯了利益的各大地主,莊園經濟的所謂代表,會願意接受麽?會不會又是跳將起來,大吼著與民爭利,然後大聲嚷嚷著他們是代表了這個或是那個的民眾,要和殘暴的惡政抗爭到底?


    可是當下,斐潛不需要額外的耗費什麽,不管是屯田,還是農工學士,亦或是青龍寺的經文注解,以及黃氏犁,描金扇,西域香囊,還有包括這改版的運輸船,都自覺或是不自覺地免費的推廣到了大河上下,中原江東!


    免費的力量,永遠都是這麽的強大


    龐統拍手,眉飛色舞的說道:此便是桃李不言之策也!如此,此等蟊賊,且去,且去!哈哈哈!


    桃李不言闞澤將前後的事情貫通起來,頓時感覺有些唇幹舌燥,連帶著聲音都有一些顫抖起來,車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


    說完了這幾個字,闞澤就像是耗費了全身的氣力一樣,連額頭上都有些細細的汗珠冒了出來,他完全沒有想到,斐潛竟然是在布置著這麽龐大的一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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