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平的曹泰,這幾天,似乎察覺了有些不對勁的地方,隻不過他並不清楚這種不安究竟來源於何處。


    這兩天,有一批重要的物資送到了這裏,需要轉送到壺關樂進之處去。


    可是新年到了……


    再怎樣說,也要過個年罷?


    即便是在這荒山野嶺,荒城破村之中。


    沒有誰會那麽賤,新年還要打仗罷?


    新的一年,新的希望。


    曹泰就希望這戰事早早結束,他真是一天都不想要多待了。


    沒開戰之前,曹泰信心比誰都足。


    不就是驃騎麽?


    不就是關中麽?


    有什麽了不起的,曹軍上下這麽多人,就算是一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淹沒了三輔!


    他真是這麽想的,所以他很踴躍的衝在了最前麵,生怕晚了一步,便是少了一份的功勳。


    曹泰身為曹仁長子,自視為二代第一人。早些年,曹泰跟著夏侯惇,總覺得戰事不過如此,謀略不外如是,天下英傑也不過爾爾,自覺得自己天文地理無一不精,人心世故無一不通,文韜武略無一不明……


    可是現在,擺在曹泰麵前的問題實在是太多了,讓他頭疼不已。


    然後才發現,自己單獨領軍和在夏侯惇之下擔任偏將,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單獨領軍什麽都要管,什麽都要問,什麽都需要安排,什麽都需要決斷,而在夏侯惇之下擔任偏將麽,隻需要將自己負責的那一部分做好就行了,其他時間很輕鬆,而且因為身份的原因,也不可能有什麽繁瑣難辦的事情。


    巡營了一圈的曹泰,皺著眉頭回到了中軍帳。


    此時的曹軍情況不是很好。


    他帶領的這一批曹軍,是最早進軍的一批部隊。


    最開始的時候,曹軍兵卒的士氣不用說,都是高昂的,似乎即便是眼前是萬仞高山,也會踩平,就算是絕世險關,也會攻克一般。可隨後慢慢的,『攻』克了長平之後,在這裏建立了後勤大營,原本一切都似乎是順利無比,可就是不知道從哪裏開始,有些不對勁了……


    長平這裏的城牆,因為年久失修,加上風雨侵蝕,其實很多段都是毀壞嚴重。原本城牆上的一些青磚護麵,現如今都坍塌成土隴狀。這些城磚,未必都是自然形成的損壞,其實也是人為所致,被當地居民拆去蓋自家的房子。在無官府秩序有效管轄之下,這種損公利私的行為,向來都是傳統。


    作為進攻方,麵對這樣的局麵,自然是很爽,但是等曹泰打下來了長平,要在這裏駐紮的時候,就頭疼了。


    連縣衙都搖搖欲墜,大梁腐朽不堪,牆上土坯的裂痕可以直接伸半拉身子過去……


    這樣的地方能住?


    大部分的長平高平的居民,都逃之夭夭了,留下這些殘垣斷壁,對於兵卒來說,可以勉強住,但是曹泰覺得不舒服,所以他幹脆在城外紮營。住帳篷都比那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倒塌的房子舒服,安全。


    住的問題勉強解決,然後又有吃的問題。


    長期駐紮,就需要更多的糧草。


    曹泰原本也是要作為一個誘餌的,引誘上黨,或是河東的驃騎軍忍不住來攻,所以初期的時候曹泰並沒有帶多少兵,也沒有攜帶多少糧草,可是上黨的賈衢死守壺關不出,河東好不容易出來的一支部隊,被夏侯淵擊敗了,然後夏侯淵就嗷嗚一聲衝進了河東之中……


    那麽曹泰現在成了什麽?


    原本計劃全數作廢,需要重新定位。


    樂進久攻壺關不下,退不能退,進不得進,曹泰也就從誘餌變成了中轉的前進基地。


    可想要在長平此地駐守,並不容易。


    長平一帶,四周都是山,地形和中原地區完全不同。


    隨著河內送來的糧草越來越多,勞役數量的增加,營盤的不斷擴大,曹泰管理起來的難度也在飛快的攀升。


    就拿最簡單的衛生來說,對於兵卒要求,曹軍兵卒還是能做到的,但是對於那些勞役苦力麽,隨意大小便都是常事,連左右都分不清楚,嗯,或許平常的時候能分清,但是一緊張起來便是完全分不清的這些人,就算是打罵甚至砍殺,也未必能讓這些人記得住什麽……


    於是時間長了,曹泰也就不做這種徒勞無效的事情了。


    曹軍兵卒歸曹軍兵卒,勞役苦力歸勞役苦力,頓時就省心了。


    待在長平的時間越長,曹泰就覺得身上壓著的東西越重。


    原本他作為餌料,最重要的就是『輕』,屬於隨時可以轉進,帶來的兵卒也好,物資也罷,不管是被毀了還是丟棄了,都不會覺得可惜……


    可是現在曹泰越發的『沉重』了。


    因為現在變成了中轉基地,糧草和勞役的屯紮,使得這裏漸漸的有了更多的煙火氣,但是也帶來了更多的破綻……


    這讓曹泰越發的不安起來,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麽辦。


    ……


    ……


    在距離曹泰營地不遠的山穀之中,魏延靜靜的坐在一塊石頭上。


    頭頂上的氈毯挽留了一些溫暖,也遮蔽了火光外泄,篝火在興奮的跳躍著,就像是周邊兵卒的心情。


    他們是太行山的客人,可是他們熟悉山林當中的一切。


    岩石,枯木,灌木叢中的洞。


    泉水,黃泥,行軍鍋上飄起的白煙。


    太行山很大,大多數的地區都沒有人,但是並不代表這些區域就真的不適合人類居住。


    人類的需求可以很大,大到了全世界都無法滿足其欲望,也可以很小,隻需要一點點的食物,一個簡單的容身之所即可。


    魏延準備先解決在長平高平駐紮的曹泰部隊。


    全殲難度比較大,但是捅一刀背刺,直接致殘還是有可能的……


    曹泰是從河內伸進了太行的觸手,在長平高平一帶的丹水駐紮。這裏因為常年人煙稀少,所以曹泰等人也難以得到什麽補給。隻能是建立臨時的倉儲,作為樂進,以及夏侯淵的支援基地。如果攪亂了這個支援基地,對於整個曹軍進軍太行的戰略,都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影響。


    魏延並不清楚曹軍的具體安排,但是他本能的覺得曹泰當下這裏的節點很重要。


    這似乎就像是真正的武術家未必都清楚對方施展的招式叫做什麽名字,但是一拳下去,就能直接擊中核心要害一樣。魏延有這種本能,如同野獸一般的直覺。


    現在主要的問題是魏延帶進山中的兵卒並不多,隻有一千出頭,而曹泰一方有接近萬人。雖然曹泰這裏良莠不齊,但是核心的正兵也有三千左右,如果不小心陷進去,就算是能贏,也損失很大,魏延就別想著還能繼續往冀州滲透,去搗亂了。


    所以現在反而不能急。


    就像是要抓羊,若是直接衝著羊頭去,說不得會被羊頂一個跟頭,但是如果找到了羊肚子……


    這兩天,斥候在不斷的查探著曹泰周邊的情況。


    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


    好消息是這些曹泰兵卒,似乎覺得自己在長平高平比較安全,竟然準備慶祝一下新年了。


    據斥候說還打掃了營地,烹煮了牛羊……


    壞消息是曹軍一方也不斷的有增援抵達這裏,不僅僅是河內的人馬,似乎還有兗州的人也出現了,各地不同口音聚集在一起,似乎是因為曹操在關中潼關進展不順,所以有可能曹軍準備加大對於長平高平一帶的力量……


    在龐統的策略之中,壺關一帶才是上黨的重點防禦核心,而長平高平一帶因為原本的基礎不好,人員的缺乏,使得投入防禦體係的收益很低,因此就隻是一個空架子,也算是挖出來的一個捕獸陷阱,原本預期是要坑些大獵物的,但是現在隻有一個曹泰在此地,顯然是曹軍一方也覺得長平高平這裏有些不對勁,不肯輕易的涉足其中。


    太行山宛如陷阱的石壁,走進來容易,想要出去就難了。


    不過,即便是落入陷阱的野獸,也會有困獸之鬥,要不小心被反傷了,就不妙了。


    魏延輕輕的在地圖上劃出了一條線。


    一條進攻的線路。


    魏延伸了個懶腰,就像是猛虎在舒展筋骨。


    從陝津出發,一路翻山越嶺,到了當下也是應該好好的補給一番了。


    補給品,當然就是曹軍來出……


    ……


    ……


    因為曹軍聚集在此的人越來越多,因此曹泰將此地分為了三個部分,一個是中軍營,位於一個丘陵的石壁之下,兩麵都被石壁包圍,另外則是修建了寨牆,防守嚴密。在中軍營外,還有兩個營地。一個是輜重營,因為要囤放重要的糧草和物資,所以占地不小,周邊也是有重兵把守。另外一個就是勞役營了,亂糟糟的分布在野地之中,隨便圈了一圈柵欄籬笆什麽的,便算是了事。


    忽然,一聲大吼打破了夜間的寧靜。


    『敵襲!』


    淒厲的銅哨聲突兀的響起,魏延的人馬不再悄然潛行,而是悍然展開了攻擊,開始從山林直接冒出頭來,往曹軍勞役營地衝去。


    曹軍營地還沉浸在新年的美夢裏麵,許多人還沒反應過來,猛然間的時候還以為自己依舊在夢裏。


    一道黑色的洪流,直接就撞進營地之中,呼喝之聲如雷。


    『點火!』


    『殺啊!』


    火勢起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天幹物燥的原因,很多地方簡直就是一點就著。


    火焰騰空,翻滾著,貪婪的吞噬著周邊的各種麻袋,草繩,帳篷,木板……


    這些原本勞役用來勞作的工具,現在卻成為了最好的助燃物。


    夜幕被驅散,橘紅的火光映照著豔紅的血。


    魏延左手拋出火把,右手戰刀一揮,砍翻了一個驚慌失措從帳篷裏麵跑出來的曹軍。


    『殺!』


    魏延持續往前衝擊。


    勞役營的勞役基本上毫無鬥誌,隻會本能的逃避,而少數值守在勞役營地的曹軍根本抵擋不住魏延等人的衝擊,有的曹軍匆忙而來,或是沒穿甲,或是沒拿武器,很快就被洶湧的浪潮撲倒在地。


    火勢漸漸的蔓延。


    從勞役營綿延到了輜重營。


    突然之間,一道火光就像是怒龍一般,轟然一聲就直飛衝天!


    魏延一呆。


    這……


    這裏竟然還有火藥?


    這又是什麽?


    嚄!


    竟然還有火油?!


    這真是太……


    太好了!


    曹軍這補給,真實太給力了!


    原先魏延還覺得說是以勞役苦力去衝擊曹軍兵營,未必能夠完全奏效,但是現在發現在曹軍輜重營地裏麵竟然還囤有火藥火油!


    這不是瞌睡就送來了枕頭麽?


    ……


    ……


    剛開始遇到襲擊的時候,曹泰還有些興奮。


    對於勞役勞力的潰散,曹泰根本不在意,他想要的是抓住偷襲的魏延。


    因此曹泰從一開始,就是在集結兵卒,列陣等待魏延一頭撞上來……


    可是沒想到來的不是魏延的手下,而是投擲而來的火油和火藥!


    原本營地一側的石壁,是防止魏延襲擊的天然阻礙,可現在卻阻止不了魏延手下拋扔火藥火油!


    沒有人可以在烈火之下還能排列齊整,曹軍的隊列很快就被火油火藥給燒得七零八落,關鍵這些還是曹軍自己才運來不久的火油火藥!


    聽著曹軍兵卒撕心裂肺的慘叫,曹泰一個激靈。


    局麵完全的混亂了。


    麵對刀槍劍戟,曹軍兵卒未必會害怕,可麵對火油火藥,便是武藝再強,力氣再大的人也扛不住!


    噴濺的火油四散,火藥時不時騰起爆裂的火光和巨大的聲響。


    吹來的風,都夾雜著嗆人的煙。


    『少將軍!快撤!快撤!』


    『咳咳咳……』


    似乎天地都燃燒了起來。


    『向南!南麵有河!』


    這個時候,隻有河流才能救命。


    曹泰隻能下令,全軍突圍。


    一邊逃命,曹泰一邊回頭而望,他希望能看到來襲將領的旗幟,能夠知道究竟是誰打敗了他。


    可惜在混亂之中,什麽都看不到……


    火勢已經越來越大,似乎到處都是熾熱的火焰。


    冬日的河水是冰涼的,可是曹軍兵卒見到了河水的時候,就像是見到了親人一般,直接撲到了河邊,將河水潑在自己身上,還有人伸頭到了河裏,像是牛馬一般的飲水起來……


    『大風!』


    魏延看著逃出來的曹軍,臉色冷峻。


    箭矢呼嘯而出,曹軍兵卒歪七扭八的倒在了河岸邊上。


    魏延等人隱藏在黑暗的側翼,跳躍且扭曲的光影,成為了他們最好的掩護。


    從火海裏麵逃出來的曹軍兵卒,被煙熏火燎得暈頭轉向,目不能視,踉踉蹌蹌之下根本看不清楚魏延等人在什麽地方,更談不上防禦從黑暗之中射出的箭矢了,隻能是憑借著本能在躲避。


    火焰對於魏延等人來說,也同樣是有傷害的。有一些人在搬運火藥火油的時候,不小心被引燃了,頓時成為火人,也有一些人在黑暗之中奔跑,不小心撞上了被曹軍兵卒拋棄的兵刃……


    戰場就是如此,生命的脆弱展現無遺。


    被火焰和濃煙刺激得眼睛有些發酸的魏延,他依舊堅持著在曹軍混亂的隊列裏麵尋找著曹泰的身影,就像是獵豹在奔走的牛群裏麵尋找著最適合的獵物。


    衝擊和攔截一心奔逃的曹軍,無疑是需要付出較大損傷的。


    狗急了跳牆,人急了瘋狂。


    別看在這裏射擊,曹軍兵卒就像是不懂得反擊的傻子,隻會一味的奔跑逃亡,但是如果說攔在路上……


    而且一路追擊也不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雖然說追殺會比較輕鬆,初期也不會有什麽曹軍兵卒反抗,但是等曹軍稍微恢複一些理智之後,再加上魏延等人是以山地步卒為主,不能像是騎軍那樣可以在戰馬上恢複體力,等到了曹軍反撲的時候,獵物和獵手的位置說不得就互換了。


    關鍵是魏延沒有這麽多人手!


    能獲得當下的成果,已經是出乎魏延的意料了。


    魏延發動進攻的時候,沒想到曹軍營地裏麵會有這麽多的火油火藥,他的計劃是攪亂勞役營地,以焚燒曹軍輜重為主要的作戰目標,但是沒想到在燒曹軍輜重的時候發現了意外驚喜……


    於是乎,魏延就很大方的也給曹泰一個意外驚喜。


    箭矢呼嘯。


    曹軍往外奔逃,從側翼射來的箭矢吞噬著生命,許多曹軍兵卒死在河邊,但是也有很多人沿著河流方向往外逃竄……


    在亂糟糟的曹軍隊列之中,魏延沒能看見屬於曹軍大將的旗幟。


    這是曹軍大將已經死了?


    還是沒有往這個方向逃出來?


    亦或是這家夥臉皮都不要,直接卷了旗幟混在人群之中?


    在魏延搜尋的過程當中,他忽然發現箭矢漸漸稀疏起來,不由得轉頭怒喝道,『放箭啊!繼續射啊!』


    『將軍……我們箭矢用光了……』


    一旁的軍校有些尷尬且無奈的回答道。


    『這麽快?』魏延愣了一下。


    雖然山地兵也是多麵手,但是每個人攜帶的箭矢都是有限的,在戰場上又不可能隨用隨補。


    曹軍兵卒似乎也是發現了從黑暗裏麵射出來的箭矢稀少了,便是發了一聲喊,烏泱泱的就往南逃……


    軍校遲疑著,『要不……我們追殺出去?』


    魏延吞了一口唾沫,然後深呼吸了一下,抑製了一下斬殺更多首級的貪欲,無奈的哼了一聲,擺擺手,『也罷,收兵了,不追了,算他們命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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