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還在奔著他的小目標而去的時候,在川蜀之中的嚴顏倒是已經跟上了他的目標。


    『又來了?!』


    朱然的部隊現在已經被打散了。


    現在他才明白,他之前打敗的那些小部隊,其實就是這張大網的一部分。這些密密麻麻的小部隊分布在魚複周邊,像是一張大網一樣,而他則是帶著巴人一頭撞進網裏麵的獵物。


    他已經算不出他遇到了多少次的襲擊,隻是知道他身邊的護衛越來越少。


    朱然試圖衝破這些小部隊的攔阻,抵達大江沿線去找江東大部隊,但是這些小部隊明顯比他們走得更快,不等朱然他們找到新的方向和江東大部隊,就發現他們又是再一次的被盯上了……


    次數一多,朱然連憤怒都沒有了,隻剩下了本能的戰鬥,和深深的疲憊,『殺出去!』


    無論如何,他不能死在這裏,也不能成為川蜀軍的俘虜。


    朱然甚至有一種感覺,他覺得這些川蜀兵是為了活捉他,所以在有些時候是有意的留手了……


    活的,肯定比死的要更有價值。


    這一點,朱然明白。


    『叮!』


    朱然護衛執著圓盾頂上去,擋住了幾名川蜀追兵紮來的長矛。


    川蜀兵現在漸漸的都是用長矛了,不願意和江東兵近距離搏殺。就算是有江東兵試圖貼近川蜀的這些追兵,要麽被箭矢逼回來,要麽就是被這些長矛頂回來。


    這些川蜀兵的長矛都是用竹子做的,有的甚至連鐵尖尖都沒有,就是簡單的加工出來了一個尖刺而已。


    朱然也試圖帶著護衛做一些這樣的竹製長矛,但是他發現不劃算。不是製作不方便,而是他們是在逃命,沒有更多的時間來花在製作長矛上,而且製作長矛所留下來的痕跡,也會暴露他們的行蹤……


    關鍵問題是,在這群山之中,這些川蜀兵是怎麽找到他們的?


    一個個都是狗鼻子不……


    不對!


    真的有狗!


    朱然猛的回想起來,在逃跑的過程當中,他確實聽到過一些狗叫聲。隻不過因為沒看見狗露麵,所以他就沒有將狗叫的聲音放在心上。


    『得殺了狗!』再次擊敗了前來偷襲的川蜀小部隊,朱然咬牙切齒的說道,『這兩天,我們真是被狗盯上了!』


    朱然猜測得沒有錯。


    泄露他蹤跡的,就是他自己的氣味。


    華夏大概是在新石器時代,就已經馴化了狗。


    受自然條件的影響,新石器時代家庭蓄養的動物,在華夏北方,最早和最主要的家養動物是豬、狗、雞;在南方是豬、狗和水牛。在殷商之時,商人除了食用狗肉、用作獵犬之外,還會將狗用於殉葬和祭祀,陪伴亡靈,以及祭祀祖先。


    而狗用於戰爭,至少在漢武帝時期就已經很常見了。


    任憑朱然等人怎麽跑,但是隻要被獵犬盯上了,自然無法輕易擺脫。


    朱然在山中繞圈,而嚴顏則是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麵。


    嚴顏畢竟歲數大了,真要是跟著一直跑,說不得受不了的反而是嚴顏自己。嚴顏的體力比不了年輕人,但是他的經驗超出了朱然太多了,又是在魚複周邊,擁有本土作戰的優勢。任憑朱然怎麽跳,實際上都在嚴顏的掌控之下。


    其實朱然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突破羅網的,隻不過朱然當時麵對傷亡沒下狠心,或者說沒真想要豁出命去,所以在某個關鍵的路口,又被擋了回去,繼續在山中打轉。


    江東人在和本土巴人失散之後,就成為了無頭的蒼蠅,最初還能憑著血勇搏殺,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等攜帶的幹糧漸漸吃完之後,體力上的衰減就不可避免的呈現出來。


    嚴顏看到時機成熟,終於準備動手了,開始圍捕朱然等人。


    ……


    ……


    『殺啊!』


    山道另一邊,也不知從哪冒出了近百人。


    這些人將山道堵得嚴嚴實實,長槍大盾強弓硬弩架設在大盾上,走兩步,便是齊齊喝一聲,然後一個停頓,然後再在號令之下又繼續再往前推進兩步,再停頓,簡直就像是密不透風的銅牆鐵壁,似乎是等著朱然和其他的江東兵一頭撞在上麵。


    『是川蜀軍!』


    『呐娘希牝!又是他們!』


    還沒等朱然解決獵犬的問題,川蜀軍就已經是包抄上來了。


    這已經是今天晚上第三次被川蜀軍追殺上來了。


    朱然等人多少已經是精疲力盡,在還沒想好要往哪裏跑就遇到了當下的這種情況,戰無戰力,逃又無門。


    有幾個江東兵嚎叫著,似乎是發泄自己的鬱悶,又像是自暴自棄前的無能狂怒,衝到了盾牆麵前,狠狠的砍了下去。


    『鐺!』


    江東兵的刀被架開。


    『噗!』


    長槍的槍頭已經紮進了江東兵的喉嚨。


    幹脆,利落。


    就像是殺了一隻雞。


    『掩護將軍突圍!』


    剩餘的江東猴子恢複了清醒,不再往銅牆鐵壁上撞,開始掉頭往回跑。


    能到了現在依舊跟在朱然身邊的,自然都是朱家的部曲,以及江東的核心戰鬥力,即便是在如此惡劣的局勢之下,依舊能夠保持足夠的忠誠。


    『將主快走!』


    此時此刻,這些掩護朱然的江東兵,大多數都知道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但是依舊絲毫沒有退縮,他們在山道之中努力的攔截步步緊逼的川蜀軍,發出生命當中最後的怒吼。


    朱然回頭而望,發現他帶出來的千餘人,如今估計已經不到兩百……


    『將主!走啊!』


    留在後麵的朱氏部曲沒有猶豫,大吼著要讓朱然遠離危險,他們甚至有的人連武器都沒有拿,隻是舉了兩個盾牌,轉身朝著步步緊逼的川蜀軍撞上去。


    在轉過山道的時候,朱然最後向後方看了一眼,隻見那條山道上,川蜀軍已經如潮水般已將那留下來的十幾名朱氏部曲淹沒、吞噬。


    江東兵就不能翻山麽?


    有的山可以翻,但是有些山還真翻不了。


    在嚴顏挑選好的戰場上,江東兵可以走的道路並不多,當得知江東兵徹底的進入了一個死胡同之後,嚴顏便是站起身來,讓護衛替他穿上甲胄。


    『嚴將軍,這,這殺雞豈能用牛刀……』吳班站在一旁,搓著手,多少有些扭捏的說道,『要不……讓在下去就好了……』


    嚴顏先是沉默著,讓兵卒護衛係好了甲胄上的絲絛,然後一手提著長刀,一手夾著兜鍪,這才對吳班笑著說道:『吳校尉,這是諸葛從事親自囑咐於某……私下授受,有違軍令啊!吳校尉該不是想要害某性命?』


    吳班臉色一僵,雙手連擺,『這怎麽說的?當然不是,絕對不是!』


    嚴顏點著頭,笑著,火把光照之下,他的幾縷銀發在風中飄動,『某也知道是吳校尉說笑……不過若是某戰而不敵,那自然需要吳校尉力挽狂瀾,救某於危難了……在此某先謝過了……』


    吳班連忙拱手,『嚴將軍言重,言重了!嚴將軍出馬,定然是手到擒來!』


    嚴顏笑笑,沒再說什麽,反手將兜鍪扣在了腦袋上,然後昂然而去。


    吳班直愣愣的看著,臉上的表情忽而扭曲,忽而懊惱,最終長長的歎息了一聲,變成了落寞。


    他其實當時確實有機會和朱然一戰的,如果當時陷阱多挖一點,樹木多砍幾棵,亦或是……


    隻可惜吳班當時腦子一熱,沒考慮江東兵和朱然朱氏部曲之間其實也有差距的。


    現在隻能是眼睜睜的看著嚴顏最後來將這一次大功包圓了。


    ……


    ……


    太陽升起。


    有的人或許還能見到新的太陽,而有的人卻隻能留在昨夜的黑暗之中。


    嚴顏手下的步兵,將盾牌的尖頭重重的頓入地中,眨眼之間就形成了一道盾牆。


    在山穀遠處,煙塵漸漸升起,各種雜亂的聲音依稀傳來。


    一整夜的時間,朱然等人東奔西走,從山左殺到山右,從山前逃到山後,看起來似乎是奔走了很長一段路,但是實際上卻僅僅隻是一直繞著三四座的山峰在打轉。


    『架槍!』


    『唰……』


    長槍手紛紛提起手中旳長槍,斜指向前方。


    盾如牆、槍如林,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防線。


    像是這樣的防線,遍布在這一片區域的所有路口,不論朱然往哪裏走,都會一頭撞上,然後被壓迫得無處容身。


    嚴顏居中調度,在一些山頂上有旗幟招展,示意江東兵的方向。


    世人都說涼並之人雄偉健壯,川蜀之人多矮小瘦弱,所以選擇兵卒多用涼並之人,其實兵卒質量麽,不能僅僅隻是看個頭。因為南方山林眾多,個頭大的人確實是在很多地方會不如矮個子的人便利,可是在身體素質上,未必個頭大的就一定能贏過個頭小的。


    而是要看整體,就像是現在朱然身邊能活下來的,也大部分都是朱氏老兵,核心部曲了,而那些普通一些的江東兵,便是在不斷的廝殺和逃亡當中被淘汰了。


    看著這些江東殘軍,嚴顏手下的這些川蜀軍顯然都很是歡快。


    之前都是聽聞隴西川北又有什麽戰事,然後多少兵卒獲得了賞金,有了多少軍勳田,然後又是得了什麽封賞,而在中川東大部分的兵卒便是隻能聽著流口水,而現在終於是輪到了他們……


    這是新的一天,風和日麗。


    也是他們將大勝的一天。


    ……


    ……


    朱然盯著眼前出現的川蜀陣列,眼中滿是怒火。


    他在出軍之前,想了很多,甚至想到了戰死,但是他沒想到的是,他竟然被嚴顏戲耍得宛如一隻被獵手盯上的獵物。


    朱然並不是沒在山林之中作戰的經驗,但是那是對付山越的。


    雖然說江東和川蜀,同樣都是屬於丘陵地貌,山林眾多,山地和平原,盆地交錯分布,山川水脈起伏不定,地貌相對複雜多變,但是江東江南一帶的丘陵山脈,大多數可以說是大別山的延伸,很多比較平緩,而川蜀地貌則是由地殼運動和冰川河流侵蝕作用形成的,穀深壁直。


    而且氣候也完全不同,江南屬於亞熱帶氣壓,常有季風,而川蜀則是相對較為封閉的氣候環境,濕度很大,導致霧氣極多,尤其是在山間經常有大霧……


    最為關鍵一點的是,在江東河流走向,大部分都是從西往東的,而川蜀之中有很多河流,則是南北走向的,朱然在沒有太陽的陰天,失去了向導之後,企圖以河流為導向逃離嚴顏的包圍網,結果自然是越走越錯。


    如今擺在他麵前的山道隻有一條,兩側都是陡峭的石壁。


    朱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殺出去!』


    困獸尤鬥。


    『殺出去才能活命!』


    江東兵嚎叫著,往前撲擊。


    朱然提刀,戰鬥在戰線的最前麵。


    他猛砍了數十刀,終於是將堵在路口的川蜀盾陣砍出了一條血路,但是他並沒有多少欣喜,隻是覺從雙手到腿肚子都在打顫。


    他要沒力氣了。


    從昨夜一直殺到今天早上,中間隻吃了一小塊的餅子。


    又累又困又餓又渴,恨不能直直栽倒下去。


    『殺出去啊!』


    朱然大吼著,激勵著身邊的護衛,也激勵著他自己,再一次向前邁步,再一次揮動戰刀。


    戰刀砍在了一名川蜀兵的身上,那川蜀兵怪叫一聲,以為自己會被朱然一刀砍死,眼一閉一睜,卻發現朱然的刀竟然隻是卡在了甲胄縫隙上,沒能砍得進去!


    朱然與那川蜀兵兩人對視一眼,皆是愣了愣。


    『啊!』


    雙方幾乎是同時大吼起來。


    朱然拔刀再砍。


    川蜀兵也是連忙舉盾,一刀紮向了朱然。


    一旁的朱然護衛連忙上前補位,擋住了川蜀兵的戰刀,護住了朱然。


    朱然最終在護衛的協助下,砍死了那名川蜀兵。


    他雙手發僵,幾乎是握不住戰刀。


    精鋼打造的戰刀,如今刀身上也是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缺口。


    視線暗了些。


    倉促間,朱然抬頭看去,隻見一片烏雲飄過,擋住了陽光。


    他忽然恍惚了一下。


    一直以來,他都是非常自信的人,可是現在,他陷入了自我的懷疑和否定當中。


    他之前在江東所有取得的成就,他所有的經驗,他的一身武藝,似乎在川蜀之中根本不算是什麽。


    『來戰啊!』


    朱然大吼著,紅著眼,試圖借著大吼來壓抑著從心中湧動而起的那些負麵的情緒……


    ……


    ……


    嚴顏站在半山,在灌木的遮掩之下,看著山穀下方交戰的場麵,心中也是多有感慨。


    他重新出山之後,也曾和徐庶深談過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驃騎大將軍的政治策略和其他諸侯的不同,也是在那個時候確定了,能給大漢帶來新的變化,新的希望的,也隻有斐潛。


    嚴顏明白,斐潛不需要殺戮,或者說,不隻是要單純殺戮。


    殺戮可以帶來恐懼,但是帶來不了統治。


    徐庶貫徹了斐潛的觀念,諸葛亮同樣也在遵循著這樣的方式。


    如果隻是要勝利,隻是要殺戮,那麽嚴顏當下一聲令下,早就可以將朱然亂箭射死,亦或是在某個地點直接用火燒死,用手雷炸死……


    可是諸葛亮希望朱然能活。


    活著,價值更大。


    因為朱然姓朱,朱治的朱。


    也是在明白了諸葛亮的叮囑的深意之後,嚴顏才明白了他之前他自己,以及之前在川蜀之中劉焉,劉璋等人和當下斐潛徐庶等人的最大區別。


    之前劉焉,劉璋,盯著都隻有腳底下,隻有川蜀這麽一塊地方,而徐庶,諸葛亮,以及在他們兩個人後麵的驃騎大將軍斐潛,看到的卻是整個的天下。


    在麵對著這些江東兵卒的時候,依舊在看著未來,看著天下。


    『都準備好了?』


    嚴顏看著山下越來越近的朱然等人,問道。


    『回稟將軍,都準備好了!』


    嚴顏點了點頭,『準備動手!』


    ……


    ……


    銅哨聲在山穀之中響起。


    正在和江東軍搏殺在一處的川蜀兵,聽到了哨聲之後便是紛紛撤離。


    此消彼長之下,江東兵便是忍不住追砍著這些川蜀兵。


    朱然覺得不對勁,便是想要叫停。


    可是他的嗓子已經在勞累疲憊之下,嘶啞低暗,喊不大出來了。就在朱然拄著戰刀,揮動手臂,試圖讓他的手下冷靜下來的時候,忽然感覺到了天空似乎暗了一下……


    朱然愕然抬頭,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在山道一側的山腰以及山頂上,有不少川蜀兵卒抖開了一張張的漁網,正在劈頭蓋臉的潑灑下來!


    『散開!』


    朱然大喊,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朱然舉起戰刀,試圖撥打這些漁網,但是漁網是軟的,不管是戰刀還是長槍,亦或是什麽其他的東西,都無法將漁網完全砍開,或是卸掉……


    漁網罩下,朱然以及其他的江東兵卒,紛紛都陷入了網內,手忙腳亂的在山道之中掙紮。


    於此同時,在山間又有短促的銅哨聲響起,從方才川蜀兵卒撤走的方向上,以及另外一個方向上,都開始有人提著繩索往前狂奔!


    『不!』


    朱然可以接受死亡,但是他不願意接受一個被俘虜的下場。


    在萬念俱灰之下,朱然調轉了刀口,正要朝著自己咽喉割去的時候,卻有一隻箭矢呼嘯飛來,『鐺』的一聲就撞在了朱然戰刀的屯口之上!


    朱然猝不及防,握不住刀,戰刀掉落,旋即他被一名嘴角笑得都快咧到後腦勺的川蜀兵卒,直接撲倒在地,兜頭兜臉的便是拿繩就捆!


    在摔倒下的哪個瞬間,朱然看見了那名山腰上舉弓射箭的那名老將……


    兜鍪之下,眉目如電,銀發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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