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較於關中隴右的大規模戰亂,流民湧動,以及人口遷徙來說,漢中一帶是相對比較穩定的,曆史上也是到了老曹同學遷徙漢中人口的時候,才對於漢中的根基有了一次比較大的沉重打擊。


    人類是陸基動物,所以天生對於土地會有一定的偏好。當然也會有一些人喜歡天空或是大海,但是大多數的人依舊是喜歡在陸地上,而不是腳底下空空的什麽都沒有。


    李典也是如此,他寧可守住當下手中有的,腳底踩著的,絕對不會去想著天空之中和深水裏麵還有什麽,這就決定了李典絕對是一個非常合格的守土性將領,但是在對外開拓上會有所欠缺。曆史上的李典被追諡為湣侯,『在國連憂曰湣』,就足以證明這一點。


    當一個將領不爭功,沒有太強的野望的時候,自然就會非常的沉穩。


    夜空之下的營地內,喧囂漸起。


    漢中的李典兵馬在短促的哨聲之中,從睡夢裏麵醒來,一個個開始整理睡具,列隊洗漱,然後再排隊吃飯。


    沒有人會嘰嘰喳喳鬧鬧哄哄,因為一旦被軍紀官抓住,輕則挨餓,重則刑罰。


    早脯一般都很簡單,蒸餅加熱湯。


    李典營地之中,除了之前跟著斐潛入川的一部分老兵,以及張遼後期留下的一部分兵卒之外,還有一部分是新招募而來的兵卒,大概新老兵卒占比一半對一半。


    其中還有不少是氐人。


    氐人分布很廣。


    南鄭的氐人相對來說,比上庸一帶的氐人,會和漢人聯係更密切一些。


    新兵上陣,多少有些忐忑,但是看著周邊老卒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自顧自的啃食蒸餅,大口喝湯,新兵心中的那些緊張似乎也就鬆弛了下來,也跟著撕咬兩口蒸餅,像是給自己打氣。


    眾人默默吃完飯,不久後營地的集結號響起,兵卒紛紛起身,按各自所屬的小隊,依照伍什排列。


    等小隊列隊完畢,各隊的什長就開始要檢查本隊的裝備。


    重點是每個兵卒身上攜帶的裝備和幹糧。


    早期就有出現新兵卒控製不住自己,偷偷吃了下發的幹糧,然後被吊起來打的事情。


    幹糧本身就是為了應急,定額定時配發,不是給兵卒當零食零嘴的。


    什長一個個的兵卒檢查過去,拉扯一下兵甲的絲絛,看看緊不緊,有沒有係好,再拔出戰刀看一眼有沒有保養好,有沒有生鏽,最後會檢查兵卒的幹糧袋,如果沒有問題就會拍一拍兵卒的肩膀……


    如果說有問題的話,那就不是拍肩膀,而是一巴掌扇到腦袋上了。


    什長檢查完畢,沒有問題,就會站到自己隊列之前,舉起一麵小三角紅色旗幟。


    一般來說,驃騎之下,步卒隊列的配置,是以小隊為單位混搭的,而不是像曹軍一樣,一個小隊裏麵有盾牌手也有弓箭手。


    這樣的以小隊為單位的搭配,當然也有利弊。


    不過對於培養基層軍校的效用,倒是一種促進。


    在各什隊列檢查之後,同一小隊的兵卒便是要聽隊率集合訓話。


    有的隊率屁話擠不出三句,也有的隊率能掌握這種技能,而在這個過程當中,得到成長的隊率就會有資格晉升更高的職位……


    『曹軍就像是惡狼!想要進我們園子,吃我們的糧食,奪我們的家產,害我們的親人!』


    『想想你們十年前過得是怎樣的生活!現在你們身上的裝備,家裏的安定,又是誰給你們的!』


    『家裏的土地能不能保得住,就要看我們能不能打敗曹軍!』


    『曹軍禍禍了山東,在徐州屠殺,上萬的人被殺,整個縣城都被燒光!你們想要讓曹軍來殺我們的家人麽?』


    『……』


    這些訓話,雖然很多時候都很簡單,甚至有些重複,但是對於這些普通的兵卒效用,卻是剛好,大多數的兵卒都會點頭附和認可。


    隻要統治階級不是腦袋抽筋,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來,大多數時候本土防禦,原本就是占據了一定的優勢。


    那麽現在,斐潛,或者說是在李典管理之下的漢中,天怒人怨了沒有?


    換一個角度來說,上庸在申氏手裏,有沒有搞得民生怨恨?


    曹操那邊山東之地呢?


    或者,什麽才算是人心盡喪,民生怨恨?


    『準備出發!上木蘭塞換防!』


    ……


    ……


    天色漸漸的明亮起來。


    雖說開春了,氣溫依舊不高,尤其是在山穀山道之中,更是有些偏寒。


    這兩天雖然沒有再下大雪,可是山頂山腰之處的積雪都很多,一些融化的雪水沿著山岩石壁往下流淌,更增添了幾分的寒意,也讓山道顯得濕滑到了極處。


    曹真帶著人馬,一步步的在山道之中行走。


    山道的難行,超出了曹真原本的意料。


    尤其是在這種天氣,走得快了,體內的汗水和外界的濕氣混雜在一起,然後很快的就滲透了所有的保暖衣物,感覺就像是穿了一層潮濕的被子在身上,不僅不會保暖,還會冷得發抖。如果走得慢了,先不說路程的問題,在山道之中吹風挨凍,誰喜歡多待?


    木蘭塞既然被稱之為塞,就自然有其名的道理。


    想要繞過木蘭塞這個兩山之間的關口,就必須去爬周邊的逶迤秦嶺餘脈。


    秦嶺之中的最高的大哥雖然不在漢中上庸一帶,但是其小弟就夠曹真吃一壺了。而且翻越山峰最關鍵的,就是要有向導,萬一失去了方向,那就可能全軍盡墨。


    曹真在木蘭塞前方,留了一個營地,架設旗幟,然後自己帶著人繞行。


    沒辦法,他隻能親自來。


    走這種山道,普通的兵卒就算是能走,走完了也就廢了,而如果讓曹真將手裏的精銳兵卒交給旁人,若是那個人旁人稍微不給力一些,帶瘸了,那麽曹真剩下那些氐人和申氏兵卒,同樣也是廢了。兩廢取其一,曹真寧可將命運控製在自己手裏,而不是被動等待。


    此外,如果以人命堆疊,一個是時間上來不及,另外一個是數量上有問題。曹氏還沒有要和申氏,要和上庸民眾徹底翻臉。曆史上老曹同學同樣也是憋到了要撤離漢中的時候,才大規模遷徙漢中人口,是同樣的一個道理。


    如果真就戰事不利,那麽曹軍必然不可能白跑一趟,說什麽也會將上庸一帶徹底的搬空,變成白地,總不能便宜了驃騎,但是現在這個情況,還是要穩定地方鄉紳,不要徹底翻臉為要。


    此時還算是曹氏和申氏的蜜月期。申耽也是知道如果硬打木蘭塞,死傷會很大,而且死傷之中還有很大一部分會是申氏的兵卒,所以在曹真提出繞行策略之後也是十分的配合,不僅是貢獻出了大量的糧草,以及禦寒衣物等之外,還盡可能的在木蘭塞之外裝腔作勢,遮掩曹真的動向,給曹真創造更多的時間。


    隻不過這山道,實在是難行。


    夜晚冷得要命,希望白天有太陽出來,但是白天真的等太陽出來了,融化的雪水不僅是使得山間溫度上不去,還連帶著有霧氣,彌漫在山頂山腰之處,進進出出都是一種巨大的考驗。


    在這樣的環境下,別說是人,就連川蜀本土的矮腳馬,都是有些狼狽不堪,一個個艱難的點著頭,一步步的挪動,噴吐著響鼻,呼哧呼哧的將口鼻之處都沾染上了白霜。


    若是剛好遇到一股山嵐吹下來,人馬在風中一透,都抖得像是篩糠一般。


    隨著曹真前來的幸好都是曹軍精銳,直屬部曲,身體都比一般的曹軍兵卒要更加強健,平日也是衣食無憂的,但也有些受不了這種辛苦,一開始的時候還好,漸漸的就有些壓不住情緒翻湧,低低的牢騷彌漫出來。


    曹真直屬的部曲還好,畢竟都全家老小跟著曹真吃飯的,曹真要是死了,他們獨活都是不可饒恕的大罪,所以現在曹真在前麵走,他們隻要有一口氣,就必須跟著。


    但其餘的曹軍精銳就不一樣了……


    這些曹軍精銳,有的來自於青州,有的是兗州人,也有一部分是曹仁曹真在荊州之內挑選出來的,雖然說成為了曹真麾下直屬的部隊之後,軍械兵餉上麵是優厚了,但是並不代表著他們就能夠徹底的服從於曹真。


    『……其實不就是個軍寨麽?早些年什麽塢堡,什麽軍寨沒打過?何必這一次小心翼翼的繞道呢?直接幹不就完事了麽?』


    『這上庸的山真心操蛋,爬了一座還是一座,沒完沒了……』


    『當年打冀州的時候也沒這麽慘過!』


    『可不是麽,好歹在軍營裏麵還有些熱湯飯吃,現在……』


    這些抱怨聲,牢騷話,不大不小。


    曹真當然將這些抱怨聲音都聽在耳朵裏頭了,但是他沉著臉,並沒有回頭去和那些發牢騷的兵卒互噴。要讓這些曹軍老兵心服,光嘴皮上說什麽軍法條例是沒有用的,而是要靠為將者的真本事。


    可問題是,曹真能拿出多少『戰績』出來?


    所以曹真身形不動,連頭也不回一下,隻是一步步默默朝前走。


    時間長了,牢騷就小聲了下去。


    和平地裏麵行走不同,爬山越嶺是真的累,如果牢騷沒人理會,那麽也就還不如一聲屁。


    有體力廢話還不如留著體力走路。


    曹真是真的聽了不難受?


    其實也不是。


    所以曹真也想要豁出去要闖一把,闖過去了吃肉,闖不過去麽……


    ……


    ……


    木蘭塞之下。


    戰鼓轟鳴。


    申耽依照曹真的交待,驅趕著一些民夫,夾雜著些曹軍兵卒去攻打木蘭塞。


    什麽都不做,那幾乎是擺明了有問題……


    至於民夫?


    申耽不覺得驅趕鍚縣的這些百姓,有什麽不對。


    一方麵是申氏主要勢力集中在西城上庸,對於鍚縣這樣的小地方,並沒有多少直接的資產聯係,另外一方麵則是之前鍚縣周邊的小鄉紳很不給申儀麵子,使得申儀當時收不上糧草,進而發生了氐人的事件,所以現在申耽前來,替申儀報仇,有什麽問題?


    申耽覺得一點問題都沒有。


    何況,糧草也不是無限量的,減少一些人口,也可以讓日常消耗少一些。


    曹軍的戰鼓轟鳴,亂紛紛的民夫被強迫著攻打木蘭塞。


    滑膩的鮮血沿著山道上往下流淌。


    申耽皺著眉頭,死死的盯著木蘭塞。


    申氏兄弟其實都有同樣的毛病,他們看不起武夫,看不起斐潛,就自然更加看不起張遼和李典,作為受到了山東經學思想多年熏陶的士族子弟,他們一直都想不太明白,為什麽會在這些意味著愚鈍和野蠻的武夫身上一再受挫。


    斐潛,張遼,李典等人取得的成績,申氏兄弟不是不知道,隻是下意識的豁免了。


    人麽,天生下來,就有這方麵的能力,看自己想要看的,聽自己想要聽的,不想看的不想聽的,大腦會自動屏蔽掉。


    『不可能輸的。』申耽自語道。


    他之前認為申氏之所以被壓製,隻不過是因為兵力不足,現在他們引來了曹軍,就足以和李典抗衡,所以這怎麽輸?


    而且在申氏兄弟心中,他始終覺得武夫就像是董卓一般,既不懂得經濟,也不懂得安民,更重要的是他們不懂得如何經營地方,所以申耽他覺得李典必然是靠著兵力強行鎮壓著南鄭一帶,現在因為曹軍的到來,李典不得不領兵在木蘭塞此處防守。


    如此一來,南鄭必然就空虛……


    『肯定會有人……』申耽自語道,『不過為何到現在,還沒有聽聞什麽消息?難道說南鄭真就平穩?不可能,這是如何做到的?


    申耽的目光在木蘭塞上來回梭巡,似乎是想要以此來尋找出李典軍中的破綻。


    不過他越是看,便是愈發的不明白……


    天邊的雲漸漸染上一層金黃的光暈,太陽即將落下,申耽也漸漸感受到了無形壓力。


    這兩天的攻伐,嚴格說起來,他打得確實不錯。


    消耗了守軍的體力,以及大量的木石,山道的壕溝被填了兩道,拒馬也破壞了兩層。


    但是不夠。


    遠遠不夠。


    而且這兩天消耗的民夫有些多,鍚縣的有些不夠用了……


    怎麽辦?


    如果按照當下這個強度繼續打下去,就要補充一定的炮灰,可是鍚縣基本上都已經打空了,再想要補充人力,就要到更遠的地方,也就是進入了申氏兄弟的控製區域去調配人口了。


    申耽臉頰上的肉抽動了一下。


    算了……


    還是省著點用,能多拖幾天算幾天罷。


    『鳴金收兵!』


    ……


    ……


    木蘭塞上,李典看著山下的曹軍如同退潮一般,嘩啦啦的帶著血色的浪花退了下去。


    守軍不由得歡呼起來。


    李典微微皺眉。


    馬忠在一旁,看著李典的表情,不由得問道:『將軍,你這是……』


    兒郎們不是打得挺好麽?


    已經抗住了曹軍數日進攻,而且也沒有被曹軍破壞了多少的防禦設施。


    木蘭塞看起來確實不大,也不能容納多少兵卒,但是實際上李典是采取了一明一暗的雙重防禦體係,山上的木蘭塞露在明麵上,兵卒並不多,而山下的軍營則是隨時可以往木蘭塞補充兵力,而因為山體視線的關係,曹軍無法發現木蘭塞後方的兵營。


    所以照這樣繼續打下去,曹軍就算是打上幾個月也未必能拿得下木蘭塞。可為什麽李典卻像是不怎麽開心的模樣?


    馬忠往山下看了看,又是看了看遠處的漢江水,有些不能理解的說道:『將軍,你莫非是擔心曹軍從江水那邊來?我們不是有哨塔日夜監視,並無曹軍舟船麽?』


    漢中上庸之地雖然有水穿行,但是並不好走,七拐八彎實在是太多,導致水流並不平緩,再加上雖然秦嶺一帶下雪,但是並沒有影響江水開始泛濫,這就使得走水路進軍就遇到了困難。再加上荊州大部分的舟船都集中在荊州南部,合肥一帶,荊北實際上的船隻並不多,所以平常能用來給曹軍運輸糧草,減輕陸上轉運負擔就已經是很吃力了,根本騰不出多少船隻來運輸兵卒。


    而且李典做了一些防備,他擔心的並不是水路的問題……


    李典也往漢水那邊看了一眼,微微點頭說道,『漢水春汛凶猛,曹軍荊北少舟船……曹軍想要過此地,唯有克得此寨……某隻不過是覺得,曹軍似乎有些疲軟……』


    『疲軟?』馬忠問道。


    李典點頭。


    李典之前在曹軍之中也待過,他知道如果曹軍真的要進攻,驅逐百姓填坑的時是怎樣的……


    而現在明顯強度不夠。


    李典忽然抬頭看了看周邊的山巒,『曹軍,該不會是繞道了罷?』


    馬忠嚇了一跳,『不會吧?這一大圈的山……這周邊的山裏麵可是沒水源的!』


    李典點了點頭,但是又搖了搖頭,『不過……前幾天下雪了……』


    『下雪?』馬忠一愣,『不會吧,將軍你的意思是……』


    李典皺眉,思索了片刻,『穩妥起見,還是多派些斥候巡查一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詭三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馬月猴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馬月猴年並收藏詭三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