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黎陽西北方向不遠之處,有一座被叫做岞山的小土山。


    魏延的手下正在埋伏。


    『黎陽的兵馬怎麽還不來?』


    在魏延邊上的老馬頭望著黎陽的方向,喃喃的嘀咕了一句。


    這幾天來,魏延的手下也對於當下的戰局,漸漸有了更多的信心。


    一開始的時候,他們認為以步軍突襲鄴城,屬於九死一生的任務,就算是打到了鄴城,也未必能攻下,而且因為是兩條腿,所以真要轉移的時候也未必能逃得出去,隻要曹軍從各地趕過來一圍,自家就是凶多吉少。


    跟著魏延,隻是因為魏延自己也上。


    在很多時候,小兵小卒並不是真就不怕死,而是他們看見有領頭的將領真的衝在前麵,那麽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就跟著一同踏過去!


    相反,若是將領整天在後麵喊著,隻要思想不滑坡……


    咳咳。


    現在,魏延的兵卒忽然發現,冀州這裏的曹軍,根本不像是他們想象當中的,或者說他們之前印象的那個樣子!


    這裏的曹軍,簡直就像是一群拿著刀槍的民夫,一打就亂,一亂就逃,一逃就敗,幾乎是沒有任何的戰鬥力。


    於是膽氣也都漸漸生養了起來,覺得似乎可以陪著魏延瘋狂一回。


    『走了多久了?』魏延問道。


    老馬頭抬頭望了望天空。


    雖然說天空之中有雲層籠罩,看不清星辰,但是很奇怪的是老馬頭依舊能夠判斷出大概的時辰來,『大概有個三四個時辰吧……』


    魏延點了點頭。


    就像是信鴿會感受到地磁一樣,人其實也有些第六感的,隻不過平常多數人都用不上,所以便是越來越退化了。有些人對於時間敏感,有些人對於空間敏銳,當然,也有人是反著來的,出了門沒導航怕是回不了家的那種。


    或者即便是有導航,也覺得導航有問題……


    老馬頭看了一眼魏延,他覺得魏延也沒完全瘋了,至少沒有以五百兵卒便貿然去攻擊鄴城。『將主……你就真的不擔心……這曹軍……啊哈?』


    魏延輕聲笑了笑,『此等曹軍,有何可懼?曹軍精銳,盡與主公對峙,即便是還有些留在冀豫之中,也是在許縣鄴城等核心之地……至於周邊郡縣麽……嗬嗬……』


    『我就是怕被圍,』老馬頭嘀咕著,『這好漢還難敵四手呢……』


    『哈,』魏延笑道,『被圍了就殺出去!』


    『真要是如此,那麽我們不就是白來了一趟?』


    魏延笑得更是開心,『怎麽會?你好好想想。』


    『啊?』老馬頭愣了一下。


    還沒等老馬頭想明白,前方便是有人低聲傳話,『將主!前麵來人了……』


    魏延大喜,探出頭去,問道:『來了多少人?』


    前來報信的斥候也是跑回來的,氣喘籲籲,先是用手指比劃了一下,喘了幾口氣,稍微緩了一點便是說道:『來了近千人!』


    『什麽?這麽多?』老馬頭一驚。


    魏延也不由得微微皺眉。


    他原本的計劃,就是搞一個偽報,調一些黎陽的守軍出來,然後伏擊之,再根據具體情況找新的機會……


    魏延哪裏能夠想得到,黎陽的守將是個菜鳥,還自詡甚高,以為魏延等人不過就是些黑山殘餘,於是準備搞一波大的,來彰顯自己的武勇,原本隻是求援一曲兵,結果生生湊了兩曲的人馬過來。


    『會不會是曹軍從兗州豫州來援軍了?』老馬頭有些色變。


    如果真的是從豫州兗州來的曹軍,那麽就意味著他們的危險程度增加了,那麽原先的計劃就必須立刻改變,最好能夠撤回太行山的周邊,以便於隨時逃回去。


    而且還要加快搬運物資的速度,要不然沒糧草也走不成。


    如今的形勢,就是雙方都是靠猜。


    骰子蓋子沒掀起來之前,誰都不知道裏麵究竟有幾個六。


    對於魏延來說,他們是孤軍,如果不能取得巨大戰果,就必須撤離。


    周邊全部都是敵軍,雖然說大部分的曹軍精銳都被調往了前線,留在後方的曹軍兵卒現在看來確實質量一般,但如果是遇到了某些留守的中領軍中護軍的曹氏精兵,魏延也未必能有什麽好果子吃。


    別看魏延表麵上風輕雲淡,但是心中的壓力也不小。


    且不說兩百人敵一千人能不能勝,一旦自己這一方損傷嚴重,傷兵一多,必然拖累行程,被曹軍抓住了機會,接下來還有被殲滅的危險。


    『將主,還是穩妥些好……』老馬頭低聲提醒道。


    魏延皺了皺眉,似在沉思。


    別人看魏延都像是看一個瘋子,但是魏延自己並不覺得自己瘋了。


    他進入了冀州以來,一直都遵循著『先勝而後戰』的原則,一邊轉運糧草進山,一邊製造各種假消息,侵削周邊縣鄉,避免被曹軍一步步合圍。


    但是在戰場上,變化多端,不可能每次都能是達成自己的理想狀態。


    『沒機會了,算了吧。人太多了,不劃算。』老馬頭說道,『不行就撤唄,讓他們撲個空,我們也沒損失什麽。』


    魏延點了點頭,說道:『放他們過去。』


    老馬頭鬆了一口氣,又有些遺憾……


    好在魏延沒衝動。


    可惜布置了兩日,最後還是功敗垂成了。


    緊接著便聽到魏延的後半句話。


    『走吧,我們去突襲黎陽。』


    『啊,啊?!』


    『啊什麽啊,快走。』


    魏延率先起身,然後悄悄的避開了黎陽之人,繞往黎陽而去。


    魏延進入冀州以來,傷亡雖然有,但並不太大。


    他像個賭鬼,但是也珍惜他的兵力,不懼怕冒風險,但是不確定因素較多的時候,他也不會冒失。


    魏延原本計劃是要埋伏黎陽的援兵,如此一來黎陽在下一次接到了調兵任務的時候,一來會更謹慎,甚至要反複確認,另外一方麵也等於是削弱了黎陽的力量,減輕了魏延在朝歌的風險。


    但他發現有一千兵馬西向而來之後,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這不僅是人數的問題,最重要的是……


    黎陽城中哪來這麽多兵卒?


    黎陽城內,不僅會因此而空虛?


    如果是其他地方來的援軍,那麽他能不能也裝作援軍,渾水摸魚?


    魏延於是決定放棄埋伏,改為試探一下黎陽,但也力求把自家的損失降到最小。


    反正對於偷襲毫無防備的縣城,魏延等人已經很熟練了……


    ……


    ……


    黎明時分,有五十名曹軍兵卒模樣的,大搖大擺的直奔向黎陽城門。


    『奉別駕之命,有緊要軍情上報!』


    喊話的兵士帶著清河口音,還有些冀州子弟特有的腔調。


    黎陽城上的守軍值守官打著哈欠,伸出腦袋來,『啊啊……哎呀,怎麽又有軍情?可有令牌信物?』


    城頭上吊下了籃子,然後一塊令牌被放了進去。


    守軍打上去一看,隻見是塊別部司馬的令牌,背麵是個『陳』字,不管是樣式還是暗紋,都確鑿無疑是曹軍自家的令牌。隻不過不是『中』字頭的,是個尋常司馬,但是這也很正常,中領軍中護軍那些鼻子都長在頭頂上的家夥,也不會風塵仆仆這個鬼樣子。


    守軍也就沒怎麽在意,擺擺手,讓人打開了城門……


    然後,魏延就笑了。


    清晨的黎陽城中的寧靜,很快就被打破了。


    『城破了!』


    『驃騎殺進來了!』


    『降者不殺!』


    呼喝聲在街頭上響起,黎陽的守軍或是茫然四顧,或是低頭跑路……


    喧嘩震天,在黎陽之中的曹應在美夢當中被驚醒,連滾帶爬衣衫不整的衝出了臥室,抓住了護衛尖聲問道:『發生了什麽事?什麽事?!』


    護衛也是臉色蒼白,『不好了,說是驃騎人馬打進城來了!』


    『驃騎人馬!』曹應頓時覺得兩腿之間熱滾滾,又涼嗖嗖的,『這怎麽可能?!這不可能!』


    可是街道之中的哭喊嚎叫之聲,就像是在曹應的臉上胡亂的拍。


    『縣尉!我們現在怎麽辦?』護衛急聲說道。


    『取,取……取我的印綬戰甲來!』曹應哆哆嗦嗦站直了身軀。


    護衛見曹應竟然如此言,以為曹應是要和驃騎人馬拚命,便是低聲說道:『縣尉,這驃騎人馬可凶殘著咧……不能力敵,隻能智取啊……』


    曹應一瞪眼,『這還要你說?快,快去取印綬來,隨我去白馬津搬救兵!』


    護衛大喜,連忙照辦。


    曹應這一跑,城中便是越發的無序。


    黎陽縣令原本還在哆嗦,一聽縣尉都跑了,那還待著幹什麽?


    趕緊也跑啊!


    但是他不像是曹應……


    作為一縣之尊,他撈得比曹應要更多,猛然之間就要走,哪裏能收拾得過來?


    等他真覺得忍痛割愛了許多,抱著腦袋一臉淚的剛出了門,就撞見了魏延。


    魏延等人還穿著曹軍的兵甲,隻是在手臂上纏繞了布條作為標識。可黎陽縣令不清楚啊,他猛一看,還以為是自家的兵卒,便是大喜過望,派了仆從過來吆喝道:『兀那丘八!還不過來伺候縣尊爺!』


    魏延抬眼一看,不由得笑了出來,『哈哈,好!就讓某來好好伺候縣尊一番!』


    ……


    ……


    回過頭再說那些領著曹應的『號令』前去支援朝歌的兩曲曹軍。


    按照道理來說,這些曹軍應該是一路急行,畢竟軍情如火不是麽?


    可問題是這些曹軍根本就不想要去支援,更不想要參與朝歌戰事,更何況曹應連自己都不去,於是這一支部隊就是拖遝得很,走了大半天了,都還沒能走出黎陽界。


    日頭還早,這些人便是嗷嗷叫著說是天色已晚,必須要歇息了……


    結果在傍晚,就有人傳來了新的命令。


    這一次,不是命令他們往朝歌而去,而是命令他們立刻返回!


    回黎陽!


    說是黎陽安危不容忽視,嚴防周邊賊兵侵擾。


    『哪裏來的賊兵?』


    帶隊的軍校嗤之以鼻。


    可偏偏軍令上有黎陽縣令的大印。


    這就很尷尬了……


    會不會是縣尊不滿意縣尉派這麽多人去支援?


    兩個人鬧矛盾了?


    這個情況也是很有可能的。


    畢竟曹應屬於『空降』,和本土的縣尊表麵上融洽,實際上如何眾人心中也是如明鏡一般。


    這一次曹應派遣了兩曲兵卒前往支援朝歌,一方麵是曹應中了魏延的計,另外一方麵則是曹應真覺得朝歌之處不過是黑山賊兵,此去沒有多少危險,反而是一個立功的好機會!


    除此之外,曹應還有另外的一點心思,他派遣的都是偏向於縣尊的那些軍校兵卒,而留在黎陽之內的基本上都是跟曹應走得比較近的。如此一來,即便是這些人真的凱旋而歸,曹應也已經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將縣尊捏在手中,徹底掌控黎陽……


    所以縣尊發現了這一點,反過手來拽曹應後腿也是很有可能的。


    但是這一切,都和軍校等人無關,他們隻是覺得疲憊得要死。


    這山東優良傳統,內鬥內行什麽時候能消停一會?


    『縣尉讓我們去支援朝歌的……』


    有人提出了反對意見,然後就遭到了更多的人的反對。


    『縣尊說有賊兵,那就是有賊兵!』


    『這是自家重要還是旁人家重要?』


    『縣尉大還是縣尊大?』


    『你這是要抗令?!』


    於是乎,這兩曲臨時抽調匯集的曹軍兵卒,便是亂紛紛的又趕快拔營,掉頭朝著黎陽而歸。


    然後,這兩曲近千的曹軍兵卒,在黎陽之外,郊遊了一整天,又累又餓又疲倦,正在埋著頭往黎陽之處趕,一頭就撞進了魏延的埋伏圈之中。


    『殺啊!』


    老馬頭捅出了長槍,將一個悶頭亂竄的曹軍捅殺在地。


    他一開始的時候,覺得要打那麽多曹軍實在是太嚇人了,可是他現在打著打著,又覺得曹軍這麽多人,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麻煩……


    原來老馬他們擔心是從豫州來的精銳曹兵援軍,結果一抓到了黎陽縣令,便知道了隻不過是黎陽的普通郡兵,那還有什麽遲疑的?


    魏延手下各個都是嗷嗷亂叫,宛如猛虎下山一般的凶猛!


    曹軍兵卒被魏延的埋伏打懵了!


    他們人多,但不頂事啊!


    正常行軍,刀槍並不是都帶在身邊的,甚至連戰甲,有時候為了輕裝趕路,都會堆放在輜重車上。


    這些曹軍更是懈怠,恨不得連自己屁股都擱車上去……


    一旦在這種情況下遇到伏擊,一方麵沒有陣型,另外一方麵沒有武器,再加上曹軍兵卒又是疲憊不堪,根本就不是魏延等人的對手,一下子就被衝擊成為了兩端,前後不能兼顧。


    在曹軍隊列的前麵,有軍校還在試圖抵抗,可是打著沒一會兒,他轉頭一看,發現他原本身邊的一隊兵卒,現在就剩下了十來個了!


    這些減少的曹軍兵卒,未必全數都被魏延等人殺了,而是很多見勢不妙,便是立刻撒丫子逃跑了。


    這讓曹軍軍校頓時感到又驚又悲,心一下就亂了,眼見著又是一隊魏延手下撲殺過來,便是牙一咬,腳一跺,轉身也跑了……


    曹軍大敗。


    近千人曹軍兵卒,死傷不過百餘人,絕大部分都是作鳥獸散,根本無心抵抗,很多曹軍兵卒直接是兩手空空的逃亡,將輜重車騾馬什麽的直接丟給了魏延等人。


    『我們贏了!贏了!』


    老馬頭大喊著,高舉著染血的長槍,哈哈大笑。


    周邊也是一片歡呼。


    魏延揮動手臂,『打掃戰場!撿著有用的拿!』


    眾兵卒便是紛紛應聲,開始將自己手裏麵受損的兵器戰甲都替換下來。


    魏延到了一輛輜重車前,看著被曹軍兵卒丟去的輜重車上的曹軍旌旗戰甲,捏著下巴沉思起來……


    誰也沒想到,這一場冒險,竟然是如此的順利,更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在山東之地的防禦體係是如此的混亂,曹軍留守的兵卒也沒有多少戰意……


    如果說,不管是在朝歌也好,亦或是在黎陽也罷,隻要真有領頭的曹軍官吏死戰不退,魏延還真不能獲得什麽好,可偏偏大多數的山東之地的士族也好,官吏也罷,貪贓是一把好手,內鬥是專精大師,可要是一對上外敵,便是立刻麻爪。


    要真說燕趙之地,也不是沒有慷慨之士……


    山東河北這一塊地方,曆史上不僅是有開國英雄,名將也是不少。


    春秋戰國時期,廉頗李牧就出身河北。


    到了漢代,也有寇恂這樣的開國名將,和耿弇一起投奔劉秀,被任命為偏將軍、承義侯。此後,寇恂鎮守河內,治理潁川、汝南,協助劉秀建立東漢。


    如今也有劉備張飛,趙雲張合等人,同樣是出身河北地。


    就算是當年袁紹手下,也有顏良文醜等人,都是河北豪傑,一時名動四方……


    可問題是,這些河北地的慷慨之士,豪傑猛將,最終不是被逼迫的流亡在外,便是身死道消,幾乎沒有什麽好下場!


    所以現在山東河北之地,還能有什麽人?


    袁紹在和曹操爭奪統治權失敗之後,整個冀州基本上都被豫州人壓在地上摩擦。這對於豫州人士來說,自然是皆大歡喜,他們可以將手伸到冀州這裏來,就像是陳群就充當了冀州的長史,而作為崔琰名義上是冀州別駕,可大多數時間都被一杆子支棱到兗州去,根本不允許崔琰在冀州本土待長久……


    若不是這一段時間需要崔琰來作為冀州溝通的橋梁,說不得曹丕都不會讓崔琰回冀州!


    如今,這豫州人到冀州來鳩占鵲巢的惡果,就在魏延這外力之下,展現無遺。


    豫州人會死心塌地的守衛冀州麽?


    冀州地方會甘心給豫州人賣命麽?


    年年歲歲城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城還是那個城,可是冀州已經不是當年的河北地了……


    老馬頭樂嗬嗬的換上了一件新的軍袍,『還別說,這布料還不錯!將主,我們現在回朝歌麽?』


    魏延將輜重車上的一杆曹軍旗幟拿了起來,立在身邊,晃了兩下,『急什麽……我忽然有了個主意……』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戰鬥,在冀州此處的經曆,魏延似乎觸摸到了一些什麽,亦或是領悟了一點什麽。


    『啊?』老馬頭頓時有了些不好的預感,『將主你又要幹點啥?』


    魏延嘿嘿笑,指了指身邊的這些曹軍旗幟和兵甲,『你說,現在我們……這是算是驃騎軍,還是曹軍啊?』


    老馬頭眼珠轉動,『將主你這是……』


    魏延哈哈大笑,『哈哈!這還用問?主公有雲,麒麟閣上音尤在,雲台諸將氣長存!漢兒自當提七尺,無功何言蔭子孫!我等驃騎軍,天下可橫行!如今既有大好機會在手,自然是要鬧他一個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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