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昌侯家的動作很快,馬上便傳出福昌長公主暴病而未斃,太醫院太醫俱束手無策的消息。


    太醫們的確無策,開了方熬了藥,福昌長公主隻管捂著胸口唉喲,估計就是太上老君的仙丹吃了都沒效用。


    魏太後一日三問詢,賜醫又賜藥。


    眼瞅著藥石罔效,福昌長公主就要歸西之時,北昌侯病急亂投醫,請了天祈寺高僧前去測算一番,說這本是長公主命中的業障,須要有至親之人去廟裏為母祈福,短則三五年,長則十年二十年。


    北昌侯代子上書,情願去廟裏為母祈福消災。


    杜如蘭痛苦流涕(歡喜的眼淚和鼻涕),“為人子者,焉能見母親身受疾病之苦而無動於衷。臣尚未婚配,亦無差使,正可去廟中為母親祈福,隻望有萬一之靈驗,佑母親平安。”


    佛門是很幹淨的地方,例如武則天,在廟裏住了一陣子,便跟了唐太宗的兒子唐高宗;再比如楊玉環,帶發修行後,轉而嫁給了公公唐玄宗。


    於是,這門婚事作罷。


    臘月二十八,鳳景乾恩旨允明湛回府過春節,正月十五再回宮。


    明湛命人將薛靈母子自別院裏帶回來,親自交給杜如玉。杜如方是不屑於來的,先前杜如方出麵兒純粹為的是自個兒親爹,如今一個狐媚賤婢,依杜如方刻板保守的性子,怕是看都不屑於看上一眼。


    杜如玉以往隻知道明湛不好招惹,如今才真正認識到,明湛還頗有本事。


    薛靈以前在杜府時,杜如玉是見過的,覺得這丫頭模樣身段兒都不賴,也難怪他家三弟著迷。如今乍一相見,嚇一跳,真沒認出來。


    以前薛靈那身條兒,嫋娜多姿,盈然輕靈,可作掌上舞的輕巧。今兒一瞧,天哪,那臉那腰那身子,原封第二個鳳明湛,真叫一個富態。


    明湛很滿意杜如玉的反應,笑了笑,遞給範維一個眼色。


    範維上前道,“二公子,我們四爺知道薛姑娘乃是三公子心上之人,半分不敢怠慢,平日裏的供給也不敢簡薄。尤其這產後,生怕供不上營養使得薛姑娘調養不當,豈不是我家四爺的罪過,故而特意延請了懂得滋補的嬤嬤伺候薛姑娘。如今瞧著薛姑娘比往日更加有福氣,小公子也是滿臉的福相。二公子瞧著可是放心了吧。”


    杜如玉真是好奇鎮南王府有什麽調理的妙方,怎麽就把個風吹吹就能飄起來的美人兒燈調理成了個大發麵饅頭呢?杜如玉笑的客氣,“表弟辦事,我再沒有不放心的。這些天麻煩表弟了,些許小玩意兒,是家父母所備,留給表弟賞玩吧。”


    主要目的,還有送禮一項。


    鎮南王府高抬貴手放了杜家一碼,他們也不能不識趣,否則真結下鎮南王府這樣的大仇家,後半輩子就不必混了。


    範維雙手接過,轉呈給明湛,一捏禮單薄厚,明湛便知是什麽意思了。在小本子上寫道,“自家骨肉,二表哥太客氣了。”


    兩人寒暄一番,杜如玉還有任務,並未久留,帶著發福的薛姑娘母子回家去了。


    且說杜如蘭在家望眼欲穿,乍一見到愛人竟然未能認出,還是薛靈抱著孩子,眼含熱淚,唇瓣顫巍巍的喊了聲,“杜郎――”


    杜如蘭方回了神,“靈兒……”你怎麽變成這副模樣了?


    雖然杜如蘭對於薛靈的變化大為吃驚,不過二人久不相見,又有兒子在懷,自然少不了一番重逢之喜,這病便好了大半。


    明湛料理了杜家的事,便已到新年。


    偌大府第,正經主子就是明禮明湛兄弟二人,因宗祠並不在帝都,兄弟二人便設了香案,朝南邊兒嗑了三個頭算是全了禮。除夕晚上擺了席麵兒,索性叫了老範小範一道坐,餘下有臉麵的管家管事也開了一桌。


    明禮說了通祝酒詞後便開始吃飯,明湛在換牙,吃不得硬的。隻挑了酥軟的下口,明禮挺有兄長的風範,給他夾餃子,笑道,“嚐嚐,包了好幾樣餡兒。有羊肉的、牛肉的、三鮮的、蟹黃的、韭菜的。”


    明湛挺喜歡吃餃子,廚下調的醬料也噴兒香,捏著牙箸夾一個小元寶似的餃子,張嘴一咬,叮的一聲,明湛一咧嘴,餃子啪噠落在碟子裏,濺起幾許醋花兒。


    明湛眼角含淚的捂著嘴,低頭一瞧,碟子裏除了被咬成兩半兒的餃子,還有枚明晃晃的外圓內方的銅錢,明湛差點兒沒哭出來,好端端的餃子裏竟然有暗器。


    大管家李忠忙起身賀喜,“恭喜四爺,四爺好運道。”


    “是啊,這麽些餃子就一個裏麵包了銅錢,誰咬著,明年定是一年的好財運。”管事也跟著拍馬屁。


    如今明禮在這王府裏住著,可是四公子明湛也不是吃素的,難得有巴結明湛的機會,於是諸人便十分默契的往餃子上做了文章。


    明湛臉色古怪的看了大管家與幾個管事幾眼,從袖中摸出帕子,覆在嘴上,撲撲兩聲,吐出兩顆碎玉似的小乳牙。


    眾人傻眼。馬屁再也拍不出了。


    明禮嘴角不受控製的抽動兩下,侍女已捧來溫水,明禮咳了兩聲方控製住心中笑意,招呼明湛道,“來,漱漱口再接著吃吧。”


    明湛一張嘴,門前四位守將全部缺席,露出粉嫩嫩的牙床,明禮實在忍不住,側臉大笑出聲,滿屋人皆忍俊不禁。


    明湛由著他們笑了一回,從此笑不露齒。


    過了春節,明禮打算帶著明湛去各處親戚家赴宴,明湛寧可宅在家裏,死活不去。明禮勸他半天,“咱們不在帝都時自不必提,既然來了,這麽多親戚,難道都不理會?豈不讓人說咱們傲倨失禮?”


    明湛煩的耳朵流油,窩在床上,把小本子疊在膝蓋上寫道,“你去吧,我不去。你去就沒人挑理了,反正我也不認識。”


    明禮在屋裏轉了幾圈兒,其實他心裏也矛盾,他並不是個傻瓜,如今明湛風頭比他盛。他自然不願明湛越過他去,可如果出門應酬不帶著明湛,又怕人說他們兄弟不和之類的。


    明湛已經翻身拉開被子躺被窩兒裏了,明禮隻好作罷,問他,“那要是親戚們問起你來,我可怎麽說?”


    “就說我病了。”


    “胡鬧,大正月的,哪裏有咒自個兒的。”明禮絞盡腦汁,才想出個極不高明的理由兒,“我就說你在家念書吧。”


    隻要不拉著他出去走親訪友,明湛也由他編派。


    正月十五,宮中有燈節,皇子王孫各帶了自己做的燈去,比一比誰的精致可愛,鳳景乾還設了百兩黃金的彩頭。


    明湛在家宅著,啥也沒幹,就窩家裏做燈籠了。


    範維出主意道,“四爺,這元宵節向來是做兔子燈的。咱們用貂毛綴到花燈上,弄兩顆紅寶石做眼珠,一準兒不賴的。”


    這是燈,還是珠寶展示啊?還紅寶石!敗家子兒!明湛鄙視的看了範維一眼,沒理會,自己住的院子叫石榴院,索性做兩個石榴燈,到時就掛在屋簷下,又可愛又實用,還不浪費。


    明湛是個很認真的人,他完全不叫工匠幫忙,隻命下人把細竹和糊燈籠的薄紗準備好,都是自己動手。後來避免不了的在石榴嘴兒處綴了幾串大小不一的瑪瑙石,這是他府裏最便宜的石頭了。


    還要給燈籠上色,範維在旁邊兒急道,“四爺,這石榴熟的時也不都是一樣的紅色,離石榴嘴兒近的地方是深紅,然後顏色逐漸變淺,你這麽一老塊紅抹上去,真是又拙又笨。要不我來吧。”


    氣的明湛抬手在他臉上抹了一塊兒,範維呀呀叫著出去洗臉了。明湛的耳朵邊子才清淨下來,這群土包子,印象派懂不懂啊,明湛刷刷兩下上好色,親自拎了出去,踩著小椅子掛在廊下風幹。


    到正月十五進宮時,明禮再三勸他,“我叫人做了好幾盞花燈,趕緊換一盞去,看你這兩隻紅糊糊的是什麽喲。”明禮帶的是一隻兔子燈,像範維說的,用紅寶石嵌的兔眼兒,兔身是用細紗綴了兔毛兒做成,裏麵點一支短蠟,整個兔子都盈盈發亮,精致可愛。故此,十二萬分瞧不上明湛的石榴燈。


    明湛根本不需要明禮的認同,反而朝著明禮的兔子燈撇了撇嘴,做出一副不屑的模樣。


    明禮勸他不動,也隻得由他去。事實上明禮從未成功的勸服過明湛。


    明禮覺得明湛是個很識進退的人。譬如,明湛就算回家這些日子也很注意保持他這個做大哥的威嚴,等閑親不去走動,鎮南王府對外發言人一直是明禮,明湛很知避閑。所以明禮也得拿出大哥的氣度來,從袖子裏摸出個小匣子給明湛,低聲道,“這裏頭是銀票,若是有花用,我又不在宮裏,你手頭兒也方便些。”


    明湛點頭,也沒客氣,收了塞自己袖子裏藏著。


    明禮又道,“給你送進宮的東西,有一隻紅木箱子,裏頭是一箱子銀錠,這次回去,你留著看院子的奴才別忘了打賞。”


    明湛點了點頭,雖然是遲來的關懷,到底也是明禮的心意。


    不過,明禮大哥啊,我要等著你的提醒,早死了八百回了。明湛裹著大氅,托著小下巴琢磨,看來明禮大哥對自己年下的表現十分滿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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