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 宋淮過的很不順。


    別說升官發財的念頭兒, 宋淮如今隻要能求得平安二字就得燒香拜佛了。


    雖然鄭緔一案並未牽連到他,不過,他也隱隱聽聞一些風聲, 是太子殿下有意將事情壓了下來。


    如今連宋淮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簡在帝心, 還是受了太子的厭棄?畢竟自己幾次做事,似乎都猜錯了太子的心思, 可太子又在鄭緔一案中回護了自己……


    經過這許多事, 他不得不承認,太子殿下的心思真的是鬼神莫測。有許多事情的認知上,太子殿下具有一種讓人無法理解猜度的思維。


    宋淮現在思考的問題是:這個官要如何當下去?


    他治下出了鄭緔這個逆賊, 吏部考核別說優等, 能保住中等就是老天保佑。他雖然有門路有銀子,可是在這個太子殿下對於浙閩一清二楚的情形下, 誰敢不看太子的臉色來收他的銀子呢?


    蠢貨蠢貨!


    除了明湛恨的將鄭緔碎屍萬段外, 宋淮也恨不能親去捅鄭緔兩刀,可憐鄭緔已命赴黃泉,宋大人這種念頭兒也隻能在心裏頭過過癮解解恨了。


    沒腦子的東西,就是宋淮雖然一心想在太子跟前露臉兒,可也不會渾到殺民冒功的份兒上!


    這種蠢辦法隻能用來應付蠢貨, 可你瞧瞧太子殿下,從頭發絲兒到腳後根兒,哪個地方蠢了?不但不蠢, 一般二般的人都不及他的聰明。


    像宋淮自認為有幾分智慧,卻每每拍馬屁都是拍在了馬腿上,想著為太子分憂,結果卻是招太子心煩。其間種種不如意之苦處,宋大人都擔心自己要提前告老了。


    明湛熱衷於參加室外活動,今天去書院,明天去軍營,大過年的他還要到粥棚看著施粥舍米,自己名聲那叫一個響亮賢明,隻是把一幹子大臣折騰個半死。


    直到阮鴻飛臥床,明湛一應活動方漸漸少了,諸大臣才能喘口氣兒。


    宋淮不由思量,這位飛先生也不知到底什麽來曆,太子對他比對臣子要體貼的多啊!


    饒是以宋淮的智慧也沒琢磨出明湛與阮鴻飛竟然是那種關係,關鍵是他覺得以太子殿下的人品及強勢作風,即便太子殿下真的好男風,完全可以找些美貌小童前來服侍。阮鴻飛相貌略過調整,如今隻是中上人品,而且年紀在那兒擺著,宋淮怎麽也不願相信,太子殿下竟然喜歡大叔來著!


    吃過年夜飯,阮鴻飛的確是漸漸大安了,臉色氣血充盈,雙眸凝而有神。明湛還賞了張大夫一百兩銀子,讓張大夫繼續給阮鴻飛調理身體。


    張大夫見多了生老病死,為人豁達,偷空還能來跟阮鴻飛聊天,歎道,“不想你竟能太子在一處兒了。”


    “這有什麽,世上讓人想不到的事多著呢。”阮鴻飛抿一口藥茶,問,“我得喝多久才能大安?”


    “真是風水輪流轉,”張大夫笑笑,“可不是當年我追在你屁股後麵給你瞧病的時候了?”打趣一句,張大夫道,“你常年喝著總有好處,不然殿下正當少年,再過二十年,你可就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也不到那份兒上吧?”阮鴻飛覺得自己活到個□□十歲應該不成問題的。


    醫生對於有人質疑自己的醫術都不會太高興的,張大夫臉色一落,阮鴻飛已道,“我聽你的就是,有什麽該忌口的,你給我列了單子出來。”


    張大夫露出一抹微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如這位,天生就是死鴨子嘴硬。


    鳳景乾在宮裏也沒閑著,宮宴結束,他找個空兒單獨跟自己的姑媽襄儀大長公主說些心裏話兒。


    襄儀大長公主精神很好,身體也硬郎,別看年紀大,天天早上叫了太後一起練五禽戲,那勢頭兒,絕對是奔著百歲的念頭兒去的。


    “過年這些日子辛苦姑媽了。”鳳景乾笑著謝了一句。


    “皇帝說的是哪裏話,我不過是給你母親搭把手兒。”襄儀大長公主並不居功。


    鳳景乾道,“姑媽都是再為我操心,我心裏都明白。”


    襄儀大長公主沉沉的歎了口氣,許多話積在心口卻不能說,隻是淡淡看了鳳景南一眼,低頭捧起溫溫的茶盞來。


    鳳景乾道,“姑媽,明年朕就準備禪位了。”


    “皇帝何必如此急著禪位!”襄儀大長公主驚了一驚,緩聲勸道,“哪怕太子再能幹,到底是年紀小,還是皇帝在一旁看著穩妥。這麽大個國家,太子尚未弱冠,哪裏叫人放心的下呢。”


    鳳景乾顯然並不作此想,他對明湛比明湛自己還要有幾分信心,笑道,“是不是明君與繼位的年紀並不相幹,他要是個糊塗人,朕也不會立他為儲君。這次,我想跟姑媽說的是衛王妃的事。"


    襄儀大長公主沉默半晌,“鎮南王尚且在昆明城,她是鎮南王妃,來宮裏總不相宜。道理規矩若不顧,皇帝也知道她的來曆,當年方皇後一手□□出來的,她又是太子生母,我就擔心日後其禍更甚於當年的方氏啊。”畢竟那位隻是皇帝的老婆,這一位卻是皇帝的老娘,其份量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而且衛王妃可一點兒不比方皇後差。襄儀大長公主再自負,也不認為自己能轄製有個兒子皇帝的衛王妃。


    當然,這也是鳳景乾要開誠布公的與自己的姑媽談此問題的原因。


    “明湛答應不留後嗣,可也提出條件就是讓衛王妃來帝都。”鳳景乾歎道,“我對明湛的喜歡比皇子們都多,不過到底下頭還有兩個皇孫,怎麽著也要為他們考慮。如今這裏拿出規矩將衛王妃按在雲南,將來明湛登基,選妃立後生子也不是做不出來的。將來,皇孫如何立足呢?”


    “君無戲言,太子的話可是在眾臣麵前說過的。”


    “姑媽,我比你更了解明湛。”鳳景乾道,“其實他的權位之心並不重,甚至他對於子嗣的看法與常人也有所不同。如果別人說不留嗣,朕或許會懷疑其真心,不過明湛這樣說,朕卻是信的。可是朕也得信守諾言,讓衛王妃進宮主持大局。”皇帝說的話並不一定沒有變數,甚至皇帝比任何人都會說謊,可也要看對誰?對明湛,你說的出就要做的到。明湛是個敢於翻臉的人,對鳳景南尚且分寸不讓,鳳景乾並不希望自己與明湛發生什麽爭執。


    襄儀大長公主沉吟一時道,“若衛王妃進宮,將來皇帝生母,總不能一直是王妃的封誥。”


    “衛王妃在宮裏必然要撫育皇孫,朕可以破例。”


    “那這算怎麽回事呢?丈夫是藩王,她倒成了太後。”襄儀大長公主依舊十分不滿。


    鳳景乾道,“明湛做了皇帝,景南也照樣是藩王,若是依例,皇帝生父,景南不也得做太上皇麽?事急從權,隻得如此罷。”


    襄儀大長公主再無他話,長歎一聲,“希望皇上的決策是正確的。”


    鳳景乾對此倒是極有信心,雖然大臣可能誤以為他身體不大好了,不過他自己明白,再活二十年應該沒問題的,到時興許能看到孫子登基啥的。


    當然,衛王妃始終是一大難題,不過與其讓明湛去應對朝臣親貴,倒不如他先把這件事情解決了,送明湛這個人情,豈不更好!


    雖然每每想起阮鴻飛,鳳景乾就是一肚子的火。如今想想,真是一飲一啄,天之注定。阮鴻飛成全了明湛的帝位,可是以阮鴻飛的性子,斷不能讓明湛與女人親近的,有他守在明湛的身邊兒,真是比賜藥還保險三分。


    當然,鳳景乾不會傻到給明湛賜藥。若明湛真生了外心,那就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朝天子一朝臣,斷不是一碗藥能攔的住的。再者,明湛性情中多有幾分偏執乖張之處,鳳景乾又真心喜歡他,並不願做出令彼此生出嫌隙的事來。


    鳳景乾是個理智且明智的人,明湛上位已經勢不可擋,索性不去擋。他做人做事向來漂亮,便幫著明湛解決一下登基後可能遇到的難題。即便禪位也要禪的漂亮,這才符合鳳景乾的人生準則。


    鳳景乾接連又召見了幾位容易犯強脾氣,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大臣,與他們分說了衛王妃之事。


    就是阮鴻飛接到秘報看鳳景乾如此行事,也得在心裏感歎一聲,“賤人皇帝倒真是識趣。”


    明湛則一臉感動,“皇伯父對我比父王好多了,我要是皇伯父的兒子,就圓滿了。”


    這樣想的不隻是明湛,鳳景乾偶然也會想一想,嫉妒一下兄弟的好運氣。不成想,阮鴻飛竟也有此觀點,若明湛是鳳景乾的兒子,這會兒估計那賤人皇帝早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他豈不更覺痛快!


    阮鴻飛笑睨明湛一眼,“看來,你發愁的事兒也不必愁了。”


    明湛挺驚訝,“你知道我在為什麽發愁?”


    阮鴻飛笑了兩聲,打趣明湛,“滿臉隻差寫上‘銀子’二字了,難道我是瞎子?看不出來?”


    明湛還挺要麵子,咳了一聲說,“其實審訊鄭緔時,鄭緔咬出了宋淮,不過我給壓下去了。”


    話到此處,如果身邊兒的是王大人或者某個大人,定然會說“殿下您因何如此?”“殿下您定有苦衷?”“殿下您做的不對。”之類的話,可阮鴻飛是什麽人,明湛那點兒小心思,他一清二楚。果然,明湛見情人不肯給自己抬轎,他就自己找個台階兒下了,“我是想著,若是當時拿下宋淮,他手下這些巡撫布政使將軍們不一定幹淨。我們剛來,對浙閩並不熟悉,真逼的他無路可走,我也擔心他一豁出命來,若是反了,豈不麻煩麽?就暫且沒發作。”


    是啊,這會兒坐穩了,自然是想發作了。


    可你先前都按下去了,鄭緔也殺了,乍然再從鄭緔身上起個由頭,就顯的牽強了。


    明湛換個話題問,“抄來的東西,你什麽時候拍賣啊?”先前殺頭的雖然隻是些小魚小蝦,可家資豐盈,抄出不少好東西,明湛本來想找個拍賣行變現。阮鴻飛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他產業不少,其間便有在江浙二省排得上名號的拍賣行,雖說這麽多東西,他的拍賣行不一定全吃的完,到底分走了一半業務。


    不過,阮鴻飛辦事漂亮,以“不忍心賺窮鬼明小胖的銀子”為由,沒收明湛的手續費;當然另一家拍賣行,自然也沒好意思收手續費。


    明湛半點兒不領情,心道,跟官家做生意,還不夠給你們那招牌增光添彩的?竟然還妄想收手續費!腦子沒問題吧!老子沒倒找著你們要廣告費已經是便宜你們了!


    “不要急,帖子都撒出去了。過了十五就開始。”阮鴻飛笑著摸摸明湛軟乎乎的臉兒,一麵讚歎著絕妙手感,一麵撩眼笑,“都說了,你要實在沒銀子,我可以先借你一些,又不要收你利息。也不知道你扭捏個什麽勁兒。”


    明湛看情人一眼,“你要白給我就要。”


    阮鴻飛將明湛一推,虛虛的壓在榻上調戲,“給我瞧瞧,你哪兒長的那麽好看哪。”


    明湛掐阮鴻飛的嘴,自己開始發愁,“我今年登基的話,對親貴肯定要施恩籠絡,王啊公啊侯啊什麽的,還有兩個皇孫的舅舅家……內庫實在不豐盈,要命的是國庫,雖然去年秋收後緩了一緩,可你想想,西北十幾萬大軍每月軍餉糧餉刀槍箭戟這些林林總總的加起來就要幾十萬的銀子,還有江南這塊兒,百官俸祿,該築的堤壩待修的城牆,處處都是用銀子的地方。日子過的緊巴巴,壓庫銀是絕不能動的。我雖有法子賺銀子,可也得容我有工夫才能把銀子賺出來。開年就是春天了,直到夏收,三個月的時間國庫是隻往外拿的。這還得盼著老天爺風調雨順的賞飯。何況像你說的,皇伯父是個眼明心明的人,我估計這次回帝都,他就要禪位了。我登基又是一筆支出,這樣想一想,真寧可做太子了。”


    “窮家難當。”阮鴻飛道,“若風調雨順國庫充盈,想來他也舍不得禪位呢。”


    明湛輕聲道,“就算再加上我心頭想的這一筆,攏共不過幾百萬就頂天了。希望能頂一時之力挨到夏收。”


    “真是小家子氣,與其在這兒犯難,用我的銀子能燙了你的手還是怎滴?”阮鴻飛頂瞧不上明湛這種一邊擺個清高嘴臉“我死都不用你銀子啥啥地”,一邊又不停訴苦“快窮死喝西北風啥啥地”,真叫一個不實誠。


    明湛吞吞吐吐地絞手指,“你本來就不願意讓我在上頭,我要使了你的銀子,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了。”


    阮鴻飛臉色一暗,歎道,“並非我不願你在上麵,先不說你的技術。你也知道我年歲比你大,身子自然不如你的柔韌,再者,我經過廢太子之事,也的確不想居於人下。”清湛的雙眸望入明湛的眼睛,阮鴻飛輕聲問,“你自己摸著胸脯說,你這樣死求白賴的想在上麵,是不願吃虧,還是你在上麵真的比在下麵得到的快感多呢?”


    攬住明湛的肩,阮鴻飛柔聲問,“再說這件事同我想幫你有什麽關聯呢?你這樣為難,我有幫你的能力,自然是想幫你一把的。你卻屢屢拒絕,這是拿我當外人嗎?”


    “我可沒這個意思。”明湛急忙否認,枕著阮鴻飛的肩胛說,“雖然說你的就是我的,可男人哪有用老婆嫁妝的道理呢。用了難免要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阮鴻飛古怪的盯著明湛看了許久,他真是不明白明湛是根據什麽把自己定義為丈夫那一方的。而且對於明湛竟然擅自把他的產業定義為“嫁妝”一事,阮鴻飛真得感歎,這得多麽的厚顏無恥才能說得出來呢。明湛恬不知耳的露出一臉為難,歎道,“既然你一定要給我銀子使……”


    “算了,你還是自己琢磨錢吧。”阮鴻飛打斷明湛的話,有心治治明湛這口不對心的毛病,“我也不能不體諒你的心情呐,銀子事就當我沒提過。”


    明湛的感覺就如同自己剛張嘴,嗓子眼兒就給人硬塞了個發麵大饅頭進去,險些把他噎個跟頭!這!這人變的可真快呐!那個,那個……他就想虛客氣幾句話……你怎麽就把我的客套當真了呢……


    咂巴咂巴嘴,明湛想著怎麽把說出去的話再收回來……


    “誒,飛飛,誒,飛飛……我說那個什麽來著……”我,我怎麽弄巧成拙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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