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近臣們心裏都有數, 太子快登基了, 不然皇上不能這樣放權給太子,浙閩之地隨他折騰。


    可也沒想過這樣快,起碼要待太子及冠吧。


    要知道皇家人辦事, 最講規矩,也最講究事急從權。譬如及冠這事兒, 管他年歲到不到,鳳景乾一句話, 太子提前行冠禮。


    明湛正琢磨著回來先休養一段時間, 乍聽得鳳景乾要禪位,嚇一跳,“我這剛從浙閩回來, 起碼得我歇一歇啊, 爹~”明湛甜言蜜語的央求。


    鳳景乾不禁笑,“早晚你也得學著自己當家做主, 年前明淇已經大婚, 我再擬旨讓你母親來帝都,一應事情為你做好。你也沒什麽可愁的,有律按律,無律按例。”摸摸明湛的臉,“你以前做的也挺好。”天無二日, 國無二主。有些人適合做二把手,有些人不習慣屈居人下,如明湛, 生來強勢,天生當家作主的胚子。他一日在位,朝中諸臣反而人心渙散,長期下去,支持明湛的人難免成黨,不若早些禪位,讓明湛當家。


    明湛完全不懂鳳景乾苦心,嘟囔著,“其實這次從浙閩回來,我就不大想做皇帝了。”


    想當年鳳家兄弟為了皇位險些把命搭進去,方掙下這份基業。鳳景乾頭一遭聽人說有不想做皇帝的,且說此話的人是明湛,明湛不是個會謙虛的人,鳳景乾驚奇問他,“你這話是從哪兒來的?”


    “您不知道,飛飛有十幾個島,在外頭過的也不賴,我想著不如父皇你還繼續做皇帝,我跟飛飛去海外過日子是一樣的。”明湛是個活絡脾氣,何況在他看來不論地方大小,隻要不受人拘束,在哪兒都一樣。


    鳳景乾聽這話,狠狠的給了明湛兩巴掌,怒道,“休提這種沒出息的話!沒囊性的東西!弄個妖精也就罷了,莫還要去妖精洞裏當供享不成!”眼瞅著第二代隻剩這麽個出頭,鳳景乾是不論如何也不能放明湛走的。


    明湛咧咧嘴,“我就說說。”


    鳳景乾滿肚子火氣,喝道,“說都不準說!你是何等身份!你想一想,人都說要居安思危,你去那妖精的地盤兒,吃穿用度皆是人家供給,堂堂七尺男兒,竟要去吃軟飯不成!”不爭氣的東西!


    “我再也不說了。”明湛投降,“父皇,你就再接著做幾個月吧,不用著急禪位來著。起碼讓我歇過勁兒來。”


    “你怎麽倒笨了。”鳳景乾搖頭,明湛聰明時尋常人皆不能及,笨起來也能笨的令人發指。鳳景乾見他對阮鴻飛無一提防,提點他道,“你想一想,那賤人為何要帶你去他的島上?讓你看他的船隊人手?”


    “大約以往飛飛覺得配不上我吧。”明湛一腦袋的糨糊,“也不是我自誇,雖說飛飛相貌生的好,身段兒更好,人又有才幹。不過他年紀比我大,再說我也是一國太子,他可能覺得自卑呢。”


    “我看你真是自信過了頭。”鳳景乾冷冷一笑,“他這是跟朕示威,逼朕禪位呢。”握著明湛的手,鳳景乾靠著榻板,溫聲道,“男人與女人是不同的,他若沒點本事也不敢招惹你,何來自卑一說。何況朕素來最知道那賤人,朕在帝都一日,他是不敢在帝都露麵兒的。他又對你生了情誼,自然希望朕盡早禪位,以此早日來帝都與你相聚。他那船那島那些狗屎屬下不是給你看的,是給朕看的。朕若是再不禪位,怕南邊兒要生變。”


    “您想多了吧,父皇?”明湛不大相信鳳景乾的推測,“飛飛還挺愛國的啊。”當初硬沒砍了這對兄弟,而且哪怕阮鴻飛報仇,也非常理智的克製在一定的範圍內,絕對沒有那種暗黑的拉人陪葬的意思。


    鳳景乾歎,“你這麽呆頭呆腦的,怎麽是那賤人的對手,朕還真有些不放心。唉,可惜如今朕也護不住你了,那賤人雖然不是什麽好東西,對喜歡的人倒還湊合。你記著要一心待他,寧可他辜負你,你別去辜負他。”那位著實不好惹,且記仇功力不是一般的深。


    “我不會辜負飛飛的,他更不可能辜負我。”明湛還是挺有自信的,“倒是父皇,你不會也喜歡飛飛吧?”


    鳳景乾好懸沒噴出一口血來,明湛豪無所覺,還醋兮兮的繼續叨叨,“在江南的時候,飛飛猜你的心思一猜一個準呢。你也挺會猜他的,那啥,年輕的時候沒什麽吧?”


    鳳景乾抽身要走,明湛還追著問,“真沒什麽吧?以後可不要再聯係了。飛飛現在是我的了。”


    鳳景乾氣不平,猛的止住腳,回頭揪住明湛的耳朵怒吼一聲,“放屁!再胡唚小心你的皮!”


    “知道了知道了。”明湛雙手護著耳朵揉啊揉,滿心冤枉,“我聽說以前好多人要生要死的喜歡我家飛飛呢。”他也是為以防萬一來著。


    “那些人的眼珠子長了與沒長有什麽分別麽?”鳳景乾冷哼一聲,罵道,“就是你,什麽都好,就是這選人的眼光,往下九流走。”


    諷刺了明湛幾句,鳳景乾出一口惡心,方痛快走了。賤人,猜他心思一猜一個準兒!鳳景乾每每想到那賤人在他跟前兒大搖大擺的晃了多年,最後,自己一代聖傑竟然折在這賤人手上。饒是以鳳景乾的心胸,也多有抑鬱惱怒之意。


    如今更有荒唐的,明湛竟疑他與賤人有意,真是笑話!滑天下之大稽!


    老永寧侯聽完太子對趙家的處置,一口茶噴到地上。


    衛穎嘉臉色古怪,“真不知太子是怎麽想的,太子這主意一出,滿朝文武都說不出話來。”


    老永寧侯人老心慧,轉眼間已明白明湛的用意,歎道,“趙家不長個眼力,你想一想,那秀才是什麽人,雖說功名不過是個秀才,家中也貧寒,卻是正經的讀書人。朝中那些科舉上來的官員進士,哪個不是讀書人,太子重懲趙喜,讀書人這口氣才能平呐。”看兒子一眼,沉吟道,“咱們家,也方能把咱們家與趙家撕擄開來。”


    其實永寧侯府在帝都風評不錯,並非胡作妄為的人家兒。這次被趙家連累,真是丟了大人。明湛重懲趙家,在很大程度上讓義憤填膺之輩出了這口氣。且明湛有句話說的對,朝廷尚有三門子糟心親戚,這些豪門世家,哪個沒有些見不得人的私事。趙家落得這個下場,永寧侯府完全是被姻親連累的沒了臉麵,可帝都豪門多了去,焉知自家不會遇到這等事?一時間,人們對永寧侯府的遷怒倒少了些。再有公道之人,難免對永寧侯府生了幾許同情之心,明明自個兒沒幹什麽,真是上輩子不積德,偏修來這些倒黴親戚。作孽啊作孽!


    衛穎嘉歎道,“倒讓太子為咱們家操心了。”


    老永寧侯搖搖頭,“咱們家既是外戚,早晚要有這一劫。說句不當說的話,好在此劫是應在趙家身上呐,若真是姓衛的犯了事兒,老臉可就真沒了。這也給咱們提了醒兒,趁著這東風給族人、家下奴才都立下規矩,出去走動寧可吃些虧,可別在再擺那些自尊自大的嘴臉了。”


    衛穎嘉咬著後槽牙道,“待趙喜行刑那日,叫他們一道去觀刑,難保不長些記性。”


    老永寧侯歎一聲,“你去安排吧。”


    內務府禮部忙的腳打後腦勺,禪位啊,開國以來還從沒禪位的事兒呢。皇帝向來是終身責任製,不死不休的交差,誰知鳳景乾如此大方,說禪位就禪位的。


    雖有大臣苦勸,可也不敢勸的太用心,真勸的皇上不禪位了,豈不得罪太子麽?


    如今看來,太子可不是那麽好得罪的。


    何況鳳景乾是真心禪位。


    罷了,成也賤人,敗也賤人。偏人家明湛也不是很樂意做皇帝,這臭小子還傻呆傻呆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福氣呢。想當初,這皇位爭的何等艱難呐。


    鳳景乾並非輸不起的人,一麵命內務府趕工龍袍金冠、禮部準備禪位大典,一麵與明湛交待家底。除了戶部的銀兩,另外還有內庫、宮裏的東西、外麵的產業,光是記錄的引冊就有幾箱子,明湛瞬間發現自己成了大富豪,成日喜滋滋的。


    “國庫裏算來將將一千五百萬兩銀子。”鳳景乾見明湛這副愛財的模樣,忍俊不禁道,“起先我還擔心,不過你從浙閩抄來了幾百萬也夠了。”


    明湛道,“要我說,也不必大張旗鼓的,就隨便在昭德宮舉行個儀式,你把玉璽給我,不就成了。”還省銀子。


    鳳景乾笑斥,“胡言亂語,你不要個臉麵,朕還要臉麵呢。本朝第一次禪位,說不得若幹年後仍有後人提起,若一味節儉,失了臉麵,丟人丟到千萬年後。這也不是你一個人丟臉,連景南、先帝、祖宗的臉麵,都得被你連累。”


    “好吧,您願意怎麽著怎麽著吧。”明湛心道,不花自個兒的銀子就是不心疼啊,死要麵子活受罪。他什麽時候得找內務府禮部的人談一談,省著些花用。


    明湛歎,“要是我家飛飛能來就好了。”說著偷瞧鳳景乾的臉色。


    鳳景乾嗤笑一聲,“朕在帝都一日,怕他沒這個膽量來。”見明湛倆眼珠子盯著他看,鳳景乾稍一尋思,笑岑岑道,“你看朕做什麽?朕又沒捆住他的手腳,不讓他來!”


    “我是覺著……”明湛屁股挪過去,緊挨著鳳景乾道,“我就是覺著,你們總這樣別扭著。父皇,以後你回帝都來,莫非就總不相見麽?他在你不來,你來他就走,這也不是個長法兒哪。”


    “好端端的,朕回來做什麽?”誰願意頭頂上有個婆婆呢,鳳景乾自認為是個明白人,也不想回來礙明湛的臉。


    明湛卻沒想這樣深,不解道,“您就禪位,難道打算後頭幾十年都住雲南麽?您不惦記我?不惦記皇祖母?還有兩個小皇孫呢。”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鳳景乾喜歡的也就是明湛這點兒赤子之心了,寬心一笑問他,“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兒要求我?”


    “沒有,我能有什麽事。”明湛斷然否認,“我就是覺著,說起來你們也是同父兄弟呢。你也害過他,他也算報複回來了,其實沒個誰對誰不對的。我就是想著,給你們說和一下。”


    鳳景乾沉默了半晌,“你們以後是如何打算的?”


    “飛飛在海外有地盤兒,又自立為王,我想著就兩國相交,請他到帝都長住。”


    “無緣無故的,平白冒出個海外藩王,沒個緣由就跟你好的一個人似的,想來也惹人生疑。”鳳景乾慮事周全,譏誚一笑問明湛,“難道那賤人還打算臉上貼著別人的皮過一輩子?”


    “你若有法子,就讓他來一趟帝都吧。”鳳景乾籌算道,“既打算開海禁,日後難免有用他之處。行了,朕反正要禪位,就成全了那賤人吧。”


    明湛心內一喜,試探的問,“那我可真叫飛飛來了?”


    “叫他來好了。”鳳景乾擺弄著腰間的雙龍玉佩。


    明湛提醒說,“要是他來了,你們兄弟可別‘賤人哥哥’‘賤人弟弟’的招呼啊!”


    鳳景乾拍明湛一巴掌,笑罵,“你越發膽兒肥了,別臨登基的挨頓板子,那可就難看了!”


    明湛自有與阮鴻飛聯係的法子,聽鳳景乾這樣說,忙飛也似的與阮鴻飛寫信去了。鳳景乾見明湛這樣一刻都等不及的模樣,將心一歎,怪道說英雄難過美人關,精明如明湛都不能免俗。以往那賤人扮作魏寧時就將明湛迷的七暈八素,如今露出那妖精的相貌,明湛更是不分東西南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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